唐木溪她們來到宴會時, 外麵的天已經黑透,如今又延長些許,等到幾人從珍饈樓出來, 早便是夜深人靜的時刻。
七玄是大城, 繁華喧鬧。即便過去子時,也仍有些許店家亮著燈火。寒風徐徐, 大紅的燈籠高高懸掛,暖色的火光透過福紙落下, 這才讓人想起距離人間的新年已沒幾日。
修士壽命極長, 對時間的觀念也同凡人大相徑庭, 往往閉個關便要過去一年半載,因而對這種節日並不在意。也隻有九煞殿這種凡人和修士混合居住的地方, 才會見到臘月的燈籠。
溫斐常年身處妖域,極少見到這種東西,瞥見方形紅紙上的倒懸墨色福字, 忍不住奇怪:“誰這般莽撞,字貼倒了都未能發現。”
她的聲音極小,像是無意識的呢喃,但周琴離她很近,修士的耳朵又格外靈敏,自然沒有錯過這聲疑問。
周琴並非好為人師的性子, 若換做旁人發問, 她定然不會理睬。但溫斐不同, 她是唐木溪的師尊,對徒弟倍加愛護。這份濃厚的師徒感情常常讓周琴想到自己從前的師尊, 心中沒由來的煩躁紊亂。
如今見她連這種常識都不知曉, 便忍不住出言譏諷:“凡人喜好吉利, 福字倒懸,諧音福到,是一種祈求風順的習俗。沒想到前輩連這種人盡皆知的常識都不知曉,竟學他人延續師門,當真令人佩服。”
陰陽怪氣,令人惱怒。
不得不說,在惹人生氣這方麵周琴無人能及。隨口而出的一句話,便能直直地戳到溫斐的心窩裏麵,一下便讓好脾氣的她氣惱起來。
但畢竟對方所言不虛,溫斐又是好麵子的人,盡管臉上火辣辣的,也依然不曾發怒。冷哼一聲,甩開周琴的手:“我非聖人,怎會無惑?倒是公主這般無禮,令人失望。”
說完,溫斐便氣呼呼地走了,再也沒像宴會上一般時刻緊盯,又時刻關心對方。
為防止她逃走,溫斐整個宴會都牽著她的手腕,一直到現在才鬆開。溫斐是青鸞妖族,常年守護綺羅青蓮,又相伴寒潭,血液比尋常妖族乃至靈修要清冷一些。她個子不算高,手掌也是尋常尺寸,覆蓋在周琴手腕上,像是清徹的冰泉,攜帶著一絲沁人心脾的涼。
周琴畏寒,平日總要刻意使用靈氣溫暖身子,被溫斐牽著,任憑她如何運轉靈力,經脈之中也時刻飄**著幾抹清冷。
如今那人負氣離開,她的身子也終於溫暖起來。但不知為何,沒有半點舒適,反倒是纏繞在心間的那抹焦躁遲遲不散。
周琴抬頭向前望去,把視線落在對方瘦弱的身軀上,心口的煩躁才平緩一些。
分明同師尊半點不像,卻猶如螢火之光,引人神往。
周琴隻覺的自己病得不輕,在大街上隨意找到他人的師尊,便想要從對方懷裏得到慰藉。
她想要上前道歉,卻還沒來得及踏出一步,身後便有人叫住她。
“公主殿下。”
是溫明玉,聚寶閣的閣主,以及西妖王的女兒。
周琴知曉對方身份尊貴,並且會在之後進入盤龍城提供強大的助力,因而無法怠慢。深深地瞥一眼已經走遠的溫斐,強壓下心頭的煩躁,頷首回應:“不知溫閣主有何事?”
溫明玉見她並沒擺出公主的架子,心裏多少放心一些,上前笑道:“聽小師妹說,公主殿下曾在盤龍封鎖前進出城池,有辦法可破除封鎖陣法,特來此欲詳細探聽一番。”
周琴了然:“溫閣主誤會了,我並無破除陣法的能力,隻是運氣稍好,偶爾窺探到一些神不知鬼不覺地入城方法。”
“封城大陣是母皇親自所製,使用古怪的石印作為陣眼,石印力量深不可測,即便是我手中的浮塵傘也無法對抗。”
說到此處,她忽然停頓一瞬。想起那把可以化形的弓箭,倒是覺得對方的力量或能抗衡。
“因而不可力敵,隻能智取。”
溫明玉好奇:“如何智取?”
周琴道:“歸一令。據我所知,母皇設立的陣法並非完全封閉,為讓部分貴胄得以離開,特意留下缺口。手握歸一令即可出入陣法,但陣眼在母皇手中,一旦進出必定為其察覺,打草驚蛇。因而需要用些手段,浮塵傘的進攻能力較弱,但卻以迷惑心智,隱匿蹤跡出名。有它相助,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盤龍。”
溫明玉聽完,連???連點頭,忍不住歎道“妙策。隻是想必歸一令應當不再殿下手中吧?”
周琴驚訝,沒想到這人的思緒轉得這般快。
不過若她有歸一令,也不必大費周折地綁走對方的小師妹,一個人便可想辦法進入王都。
“不錯,我被母皇禁足在七玄欽殿,手中自然沒有歸一令。”說到這裏,她勾唇又道:“不過可以從旁人身上搶奪,隻看閣主能豁出多大的決心,是否舍得拚死一搏。”
“拚死一搏……”溫明玉搖著手中的玄扇,表情有些漫不經心,“殿下當真會說笑,我聚寶閣從來不做九死一生的買賣。若要得到,必然是萬無一失,且能全身而退。”
“如此甚好,既然閣主早已下定決心,我也不再賣關子。王都附近唯一的歸一令,就在七玄城主程澤手中。當初母皇令人將我帶離盤龍的人,也正是他!”
溫明玉眼中閃過一抹凶光,沒想到他竟有入城的方法。就在幾日前,她還曾差遣聚寶閣的人私下跟程澤打探,送出大把珍品靈植和法寶符籙,卻隻什麽都未曾得到。
據屬下匯報,程澤親口說對封城一事知之甚少,也是束手無策。
原來竟是在戲耍她!
“哼!竟如此,既然終究無法逃過跟城主一戰,倒不如盡早行動,速戰速決。”王都封鎖已久,再推遲下去,恐閣中屬下危險。
溫明玉現在滿肚子火氣。
“不錯,近日程澤為抓我,大幅調動城中布防,外堅內空,正是出手的好時機!此時突襲,定能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閣主盡快擬定,切莫耽誤大計。”周琴被禁足在七玄已有月餘,臨走時王都已經有妖邪出沒,如今也不知狀況如何了。
還有父親,早在母親生辰便一病不起,沒她照料看守,恐怕……
“我明白。”
兩人又商討一些搶奪歸一令的細節,見到天色昏暗,城中僅剩的燈火也幾乎消失殆盡,便暫且停下討論。
“公主可要隨我去天賜閣居住?”臨別前,溫明玉再次挽留。
周琴猶豫片刻,還是搖頭:“不了,天賜閣太過張揚,我如今尚在通緝,這般肆意恐暴露身份。”
溫明玉一想,也覺得如此,便沒再勸說,想到她和姨娘之間的齟齬,忍不住又多提兩嘴:“姨娘性子執拗,偶爾行事有些固執,但心地善良,若有冒犯還請殿下海涵。”
畢竟接下來都要一起行事,她希望兩人能和睦相處。
周琴微怔,垂下眼眸,心底忽而有些異動:“閣主放心,都是些零碎口角,無傷大雅。”
她本無惡意,反而時常受到溫斐的吸引。惹是生非並非她本意,但那份對“師尊”二字的特殊情意,總會影響抉擇。
說到底,還是在無意中將兩人重合罷了。
“閣主放心,我會控製好自己。”
溫明玉見她似乎聽進去了,也不再繼續討人嫌,揮手告別。
竊取歸一令免不了要跟程澤對上,若對方反應迅速,甚至可能引來城中守衛圍攻。
七玄是九煞殿內排得上名號的大城池,化神以上的修士幾近二十人。雖然受到法寶和主修功法的影響,實力參差不齊,但單憑數量,已經足以勝過大半中小勢力。
要在這種情況下從城主手中奪走歸一令,絕非簡單的事。
溫明玉深思一夜後,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眾人。
“城中防守雖然集中在城門附近,城主府有所鬆弛,但若不能保證一擊必中,令城主陷入幻陣,恐怕避免不了泄露風聲,引來一眾化神修士圍攻。我打算先令七玄城內的聚寶閣屬下悄悄散去,隨後等第二批妖域援助前來再動手。”
目前林安景這些人是先遣隊,後麵還有一隊人馬。等悉數抵達,她們手中也將有將近二十名化神修士,真到萬不得已,足夠和七玄抗衡。
更不用說還有囚魔刀和幻神兩個強大法器,應當不足為懼。
溫斐聞言卻是皺眉:“護城大陣呢?城主實力遠超豐原等人,隻憑我們定然無法瞬殺,若對方臨死反撲,不惜以護城大陣攻擊……”
並非不可阻擋,隻是屆時必然會令整座城池都受到牽連。
“無礙。”薑垠站出來反駁,“距離第二隊人馬抵達還有些時間,足夠找出陣眼。無需毀掉,隻要稍加修改,令其在行動那日無法正常啟動便可。”
溫明玉點頭:“我這也般想,隻是接下來要忙於調度人手,便要麻煩姨娘和薑小姐尋覓陣法,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