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瑤成從茗遠真人的住處出來,正站在山前,他的麵前是黎明前的那幕漆黑,他在想,師姐也快看到天明了嗎?

茗遠真人從窗前向外看去,他看到的是那條通向山下的小路,他在想,瑤依這孩子,如若能回來,必定也是走這條小路,盤山而上……

甚至遠在天庭,一些對瑤依並不熟悉的仙人也會想起她。應茗遠真人的要求,天庭已經大概查閱了呈上來的東西,過不了幾天就能定案了。盡管茗遠真人盡量避而不談,瑤依的事情,也有人猜出個大概了。

他們反打算安慰老神仙,情劫麽,誰沒有曆過呢?也沒什麽不同的,過去就好了,瑤依是個明白孩子,不會出大事的。

在地府的入口,一個人影向天邊看了看,決然轉身,向地府走去。

其實再等一等,朝陽就出來了。在昏暗的地府呆了那麽長的時間,真想再被陽光籠罩一次……不過還是算了吧,她想,看了又怎麽樣。有的人在天庭,那地方離太陽近,心眼子裏照樣是藏汙納垢。

齊安安本是個快意的人,她並不喜歡地府,但是她無法逃避她的工作。

從渡雲閣出來的時候,她有些失落。所謂謠言四起,是她的刻意渲染,意圖很簡單,就是要讓渡雲閣的人慌張。她其實很了解渡雲閣裏的幾個人,知道他們誰會自亂方寸,知道他們誰最承受不起壓力。

茗遠真人能收到那封信,齊安安是有大功勞的。

其實那封信並不是一次有泄密傾向的訴說,但是這封信確實暴露了很多事。關鍵是茗遠真人從這信中讀出的慌張多於氣惱。事後茗遠真人知道,所謂的謠言並沒有這寫信的人想像的那麽厲害,渡雲閣這豈非不打自招?

況且,在這信中有些辯白自己的細節,推敲起來,都是不對的。

就在穆列和秦墨昭上仙山的前幾天,齊安安也去拜訪了茗遠真人。實際上,是老神仙知道她正好有事外出,請她順便來聊聊。齊安安確實有公務去天庭,茗遠真人並不知道她先前去渡雲閣的事。

於是,席間老神仙拿出了那封信,齊安安在心裏想,這可夠快的……

他問了齊安安一個問題:

“齊姑娘以為,我能就著這些破碎的言語揣測事情的真相嗎?”

齊安安欠了欠身說,“您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這信來的奇怪,”老神仙說,“太讓人摸不著頭腦了,我與渡雲閣的人並不熟悉,也不知道那裏發生了什麽事情——這真是個滾燙的山芋,一下就掉到我的手上。”

齊安安明白了茗遠真人的意思。她說:“您是怕被莫名其妙地卷進奇怪的事裏去?您一向愛清靜,我知道您最反感有的人天天鬥心眼玩。”

“是啊——為一點虛名浮利鬥來鬥去,有什麽意思呢?但是即便是天庭,也還是有太多的人看不透……我已經盡力回避了,誰想還是莫名其妙地收到這樣的東西……這事情倒也和我相關,莫非我已經中著了?”

“這個……我是這麽看的,”齊安安笑了笑,慢慢說:“您是看到一池水,攔在麵前。先前呢,您過這水是有船的,現在船似乎出了點問題,這水的深淺卻又搞不清楚……”

茗遠真人默默聽著,沒有說話。

“現在,”齊安安說,“這水您是一定要過的。至於渡雲閣裏的亂麽……我看大可不必去管。您就把和您相關的事情處理好,就可以了。”

“怎麽說?”

齊安安不再打比方,直接指著那信說,“這封看上去是在說,穆列和渡雲閣勾結這事是謠傳,實際上是在說,寫信這個人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他的意思看上去是,穆列和渡雲閣沒什麽瓜葛,實際上是,有瓜葛他也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說,他在為自己做打算?”

齊安安說,“您看呢?”

確實有這個意思。茗遠真人把這封信這麽當回事,也無非就是因為這信言語蹊蹺,他當然也看出了齊安安說的這層意思。

“外麵的紛爭多了,”齊安安說,“難免要碰觸些個不相幹的人。穆列如果真有問題,您難道還能因為這一封信,就勉強把他收下嗎?”

“那自然是不能。不過這信來的蹊蹺,我又如何追究?”

“不用追究,”齊安安搖頭,“渡雲閣的事情複雜了,自然有某種可能促使這個人把信寄給您,您根本不用去推測。也許這信按情理本不該被寫出來,也許這信寫出來了也不該寄出來。誰知道呢?也不必追究,那是渡雲閣的事,有天庭管,最多是和天庭的人點一下,就可以了。”

茗遠真人歎了口氣說,“喝茶——”

齊安安的意思似乎是讓老神仙不要理會這信。這信並不能提供什麽,但它讓茗遠真人動搖,它讓老神仙在感情上不再偏向穆列。這樣一來,穆列能起到的作用就很小了,再者如果知羽的事情被當作案子報上去,那勢必會經渡雲閣的手。茗遠真人既然知情,當然就會留意渡雲閣的動作。

齊安安明知故問:“您現在是不是覺得知羽挺倒黴的?”

茗遠真人看了齊安安一眼,“齊姑娘在這件事中是起什麽作用的呢?倒讓我好奇。”

齊安安並不避諱,“我站在知羽這一邊。”

“看來陶冥使的朋友還是很多的,我本聽說這個年輕人很狂妄,看來也不盡然。”

“知羽的朋友還是很多的,隻是大家不知道……他的朋友一般都是些奇怪的人。比如我,在地府有個綽號叫母刺蝟,比如賽蓮——不論現在怎樣,他和賽蓮確實曾經是好朋友,再比如……有一位神仙,住在很遙遠的地方。他曾經送給知羽一顆龍珠……”

齊安安自仙山上下來,她想,知羽,我已經盡力了,你好自為之……

其實齊安安還是很擔心的,她知道知羽這個人的脾氣,隻怕不能按常理去揣測。

到這個時候,齊安安已經做了很多努力。她回想的時候,甚至覺得做的有點過多了,顯得怪異。不管結果如何,齊安安要回地府了,她還是過原來的日子,還是平靜地接手一件又一件充滿危險的案子。還是一次又一次去得罪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她有時候想,自己會不會在某一天也碰到和知羽一樣的情境呢?會有人象她幫知羽一樣地幫她嗎?

知羽看不到的一場大戲,幾乎是很潦草地收場了。

幾天後,天庭下來最後的決議。

穆列被打下十八層地獄,瑤依的事情果然被翻了出來,作為他受罰的根據。穆列曾經很想留在地府,雖然不是這麽個留法,但畢竟是地府。

渡雲閣也受到一些衝擊,被封起來審查,這裏麵涉及的關係網大約太龐雜,所以一時出不來結果。不過齊安安聽說,那位寫信的兄弟似乎很病了一場,還好後來痊愈了。

秦墨昭,沒罪。他自己誠惶誠恐地寫了份檢查交給齊安安,被齊組長氣呼呼地撕了。

她說:“裝什麽蒜啊?”

茗遠真人試圖打聽過,和他猜想的分毫不差,渡雲閣把一切都推到了穆列的身上,把自己擇幹淨了,順便也留下了秦墨昭。

秦司案也許被刮目相看了?誰知道呢,隻是齊安安的鬧心日子就多起來了。

知羽,天庭沒有把他當作危險人物。隻要他回來,一切都好辦。他隻需要放下一點點不羈。瑤依的事情沒有人提,看結果吧,很多時候,結果出來了,判斷就出來了。

但是有人留下了知羽聯係邪法的底……

渡雲閣會安靜一時,卻不會一直消沉。這件事對他們的打擊並不大。知羽,你敢回來嗎?你可以回來,然後看看該怎麽辦。

差不多了,知羽坐在一邊,安心想了想,算是把得知的一切給理順。

小棉在看著他,笑嘻嘻的,他忽然想起什麽,正好問問她,到底是如何讓已經決意滴水不漏的唐主編再次開口的。小棉的回答讓他吃驚不小。

實際上,在這個問題上,知羽很可能到了最後也不是完全相信小棉自己的說法,盡管小棉表現得很坦誠,盡管小棉對知羽一直相當仰慕。

小棉問了知羽這麽個問題,“你愛聽好話嗎?”

知羽反問,“有人不愛聽好話嗎?”

“那就是咯,”小棉笑了笑,“就是和她說好話啊,就可以了。”

“你跟我貧呢?”知羽覺得不可思議,“莫非是因為你把她的馬屁給拍順了?就因為這個嗎?僅僅因為這個嗎?”知羽問這些話的時候,想到的是唐主編那個奇怪的眼神。

小棉似乎也反應過來了,“恩?主要是靠這個……也加了點別的東西。”

“是什麽?”

“我……”小棉小心地看了知羽一眼,“我跟她說……你……那個,我跟她說你能讓她複活!”

知羽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什麽?你還說什麽了?”

“我跟她說你能讓她複活,而且……”小棉的聲音越來越小,“而且能讓她回到原來的職位上去,過和出事之前一樣的生活……”

“可是我做不到——”知羽說,“你倒真敢說,你知道我到底是幹什麽的嗎?你這個小丫頭,倒是人小鬼大,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

小棉有點不高興了,“誰還沒撒過謊啊?我這也是為了幫你。這是最快最管用的辦法了!”

“她就沒懷疑你?”知羽問。

小棉笑了,“有的人說謊就被人懷疑,有的人說謊就不被人懷疑。這裏麵的學問,你未必懂!”

知羽隻有苦笑,“那現在呢?她可是說了不少,我又不可能真讓她複活……”

小棉撇撇嘴,“走一步算一步唄,好歹能拖上一拖吧?”

“你知道這女人是什麽樣的人?”知羽一字字說,“把她給惹急了,那可不是好玩的。她要是知道你在耍她,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

“這麽嚴重嗎?”小棉見知羽表情嚴肅,似乎也嚇了一跳,“我真的隻是想幫你……”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那邊坐著愣神的唐主編。

也許是說的太多,唐主編累了,靠在石崖上很久不吭聲。唐主編的眼神怪怪的,不知道想起了什麽。知羽看著覺得心裏有點發涼,不過還好,她好歹沒有鬧起來。

現在,他們該走了,該上塔頂了。

知羽盤算著剩下的時間,還可以,他們是比較從容的,現在隻需要找到往上的出口就好。這個,知羽心裏早有打算,他已經觀察過周圍。

知羽想了想,上前試探著叫了一聲,“唐主編……”

唐主編回頭,麵無表情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