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成卻沉默了。
在這一瞬間,茗遠真人似乎看到了瑤依在天一閣時迷茫的神情。
在他的徒弟裏,瑤依和瑤成入道的時間相差最小,兩人的性格也最為相近。是不是有一天,瑤成也會和瑤依一樣,把自己推進絕境呢?
日頭偏西的時候,秦墨昭從來時的路原原本本地返回,他大約又要去坐那個怪物的皮筏子了。和他一同離開的還有穆列。
穆列走的時候沒有什麽表情,似乎還在想什麽。他並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現實,這仙山上不可能再有他的位子了,他不可能再象攪混賽蓮的世界一樣,在仙人之間滑來滑去。
其實神龍什麽都沒有說,他一樣是不願多言的。
他也不用說,他領導著看守時間流的所有神獸,關於時間的秘密,他才是知道的最清楚的。
所有的證據都已經陳列開來,這裏麵不乏有被做過手腳的東西,抑不乏有時間長失效的東西。
在金紅色的光暈下,穆列帶來的那一點墨跡慢慢濕潤起來,如同時間原原本本地倒流回去。而秦墨昭拿出的,作廢的檔案也發出奇特的光來,那上麵的字跡如同活了,一行一行地倒退回去。
瑤成早準備好了一盆水。他按茗遠真人的吩咐,取山上的清泉,裏麵兌上一點時間流,將那檔案捧著,一頁頁翻開,在水中留下倒影。而那墨跡,則被放在原地,當場查驗。
秦墨昭、穆列、季航幾人的對話原原本本地重現了,這對話的時間,這墨點的蹤跡很快都一清二楚。那簡短的對話過後,茗遠真人歎道:
“竟真是他麽?我是不熟悉他的。也就是我這樣閑散的人對他不甚知曉,這樣大的口氣,當真是說辦什麽就能辦什麽。”
至於那檔案,在神龍的威力下,為眾人展示的就更多。
茗遠真人順手在那盆水上一揮,水中微瀾四起。這時候眾人看到的,竟是所有往著檔案上書寫和改動的人!連那些細小的隱靈也不例外。
於是眾人就看到了誰也解釋不得的硬傷。在地府修改穆列的檔案時,隱靈在一邊焦急地飛舞和碰撞,他們的翅膀從筆尖上劃過,碰出微小的火花。
隱靈本是很認真的,如果真的是隱靈的記錄有誤,他們並不會計較修改檔案的人。
但是如果檔案是被篡改的,他們就會陷入慌亂和焦慮中。比如那藍色的火花,輕易是不會因為隱靈而出現的。
這一點其實所有的人都知道,但是並沒有誰當做一回事。這中間的原因很簡單,隱靈太細小,而且終生無言,無法作為人證接受調查,甚至很難看到真形。就算是那些藍色火光,也未必有太多人注意,那實在是太小,太倉促的火花。
不過,就算是渡雲閣的人也不會想到,茗遠真人竟能將神龍找來。
於是穆列就這麽暴露了,不管怎麽說,他的檔案確實是被篡改過的。不說別的,這仙山上就沒有他的位子了。他要被帶回到地府,聽候下一步的安排,是下一個輪回嗎?還能不能重返人間?或者更有可能成了地府的常住居民?誰知道呢——
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不可能再有那麽滋潤的日子了。對他穆列而言,這是個終點,也是個起點,往後他將過另外一種日子。
那麽,渡雲閣會不會幫他開脫呢?
茗遠真人沒有對瑤成細說,但是他已經認定,那是不可能的。渡雲閣看中了穆列大吉的命相才將他拉進來。穆列平安無事,對他們當然是件好事,因為邪法複製穆列的命相隻能維持五年,等五年過去,穆列還是有用的。但是篡改地府檔案是非同小可的重罪,如果渡雲閣在事情中的主導位置敗露,那麽倒黴的事情就會源源不斷。現在穆列給渡雲閣帶來的麻煩已經遠大於便宜,何況五年之後是什麽情況,誰又能說得準呢?再說他將瑤依推進忘川的事,如果有渡雲閣給他開脫,而瑤依又總也回不來,那興許可以嚐試蒙混,畢竟忘川腐蝕一切,就連岸邊的事物,因為接觸忘川水的蒸汽,也難免會受影響,他們在現場是找不到任何證據的。現在渡雲閣要舍棄他了,說不定會反會抓著這件事來做文章。
陷害仙子,說出來這可是重罪。
茗遠真人認定,渡雲閣會象先前拋棄秦墨昭一樣拋棄穆列。至於穆列那大吉的命相在這個時候能幫上多大的忙,那就不知道了。畢竟,就算是神仙,也未必參得透天命。
而秦墨昭又將如何呢?知羽的境遇會不會因為這兩個人跌了跟頭而變好呢?
茗遠真人眼中光華流轉,似乎有點深不可測。
這個時候,瑤成又問,“師傅,如果今天沒有神龍相助呢?”
茗遠真人笑了笑說:“不會的,神龍一定會來的。”
實際上,瑤成從一開始就不是很相信神龍會來。神龍是在他們的談話進行到一大半的時候才來的,穆列和秦墨昭在的這段時間裏,茗遠真人在個別時候是有意拖延,等待神龍降臨。瑤成能猜出師傅的意思,但他並不是很理解。
神龍似乎也並沒有一定要來的理由。不像話的事情多了,就算與地府相關,也不一定要勞煩神龍大駕。其實就算是仙界,也經常會有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地府作為一個很特殊的地方,天庭一直在盡可能地嚴格督促。現在連地府也和不幹淨的事情扯上了,這說明整個仙界隻怕也不過如此。真是要管,刨根是在上麵,而地府不過是眾多環節裏普通的一個而已,知羽也不會是唯一一個被莫名推進火坑的人。
茗遠真人問瑤成,“你覺得陶冥使其人如何?”
“這個……我又如何說的清?瑤依師姐似乎覺得他是個好人,我想師姐看人不會出大錯吧。”
“你沒見過他?倒不妨說說你自己的看法——”
“徒兒隻見過他一麵,而且還是遠遠地看著。”瑤成回憶著說,“陶冥使看上去狂傲,細看倒象是個心思縝密,有情有義的人。聽說他在地府當值的時候很是能幹,也許他是個不容易被人理解的人。”
茗遠真人笑了,“這麽說,地府上書說他通敵,你先前也是不信的?”
瑤成也笑了笑,“今日一聚,事情不是都清楚了嗎?陶冥使是被誣陷的。”
“但是秦司案交上來的夜書是真的,陶冥使還是有可能在練邪法。”
“這個……師傅的意思是,陶冥使還有危險?”
“如果天庭治他的罪,”茗遠真人問,“你我又能如何呢?況且,也不一定是冤枉他。”
瑤成愣了片刻,卻說:“師傅剛剛說‘如果’,那就是說,實際上是不會治罪的了?”
茗遠真人抬頭一看,瑤成眼中帶著笑意。這孩子,倒學得越發機靈了。關於陶知羽,老神仙想,大約不用和瑤成多說什麽了。
實際上,茗遠真人到這個時候仍然不清楚所謂陶知羽在練邪法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他已經知道,隻要陶知羽能回來,他以後的生活和工作就不會有太大的影響。沒有人敢說這件事可以當做完全沒有發生過來處理,但是事情總會過去的,過去了,他還是原來的陶冥使。
就象在飲茶間提到過的,茗遠真人已經知道,瑤依的身上帶著焰湖龍珠。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這龍珠是知羽交給她的。
也是不久之前,茗遠真人才知道知羽竟去過焰湖……
誰又能想到,那龍珠竟是神龍給知羽的。
神龍並不是沒有朋友的,隻是他的朋友往往是你想不到的人。
今日神龍屈尊插手這件事,很快就會被傳出去。天庭的人當然不傻,也自然知道最好對知羽客氣一點。自此,神龍什麽都不用在做了,似乎他的存在本身對知羽就是一種保佑。
血腥的味道爆發出來是很可怕的,但是若一心要這味道消散,似乎也不見得是件很難的事。
早一點,如果站在圓形空間的外麵,還能聽到一些嘈雜,讓人心裏直發毛,鮮血的氣味則不可遏製地冒出來。但是很快的,那聲音就小下去,味道也沒有那麽嗆人了。
歐陽教授,你終於閉嘴了。
不知道為什麽,紅眼睛有點不爽。這事似乎被搞的有點複雜了,其實這雙紅眼睛喜歡複雜,但是似乎不是這麽個複雜法,這有點鬧心。
而且,當他把歐陽教授處理掉以後……
又有什麽不對的了?
剛將圓形空間封閉起來,紅眼睛就聽到了那些記憶的精靈又在竊竊私語。
它們在說什麽呢?其實都是些語無倫次的話,這些精靈似乎異常慌張和興奮。這塔裏曾經是一成不變的,賽蓮討厭動蕩,她要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隻有一個不可能有驚異的世界才能讓她平靜,不管這驚異是驚喜還是驚恐。
這麽說,這塔裏要發生變化了?或者是已經發生變化了?
紅眼睛也忽略了一個問題,他在圓形空間裏專心對付歐陽教授的時候——其實是專心對付鏡子的時候,對空間外麵的感應就變得遲鈍了。
這塔太複雜了,鏡子也不簡單。
七芒星的陣法是非常玄奧的,如此大規模地用這樣的陣法,不知道賽蓮可曾想過,萬一無法控製……
紅眼睛聞到一種奇怪的味道,有一些記憶的精靈似乎正在發生著什麽變化。這很奇怪,精靈已經被賽蓮封起來了,它們本是不會有任何變化的。
這塔裏有不對的地方。紅眼睛其實已經有了感覺,但是他懶得管。他忽然間心情不是特別好。
這個時候,賽蓮正在天頂上,她和那瓷娃娃景閑聊了起來。
賽蓮問她,“你覺得我該如何處置你呢?”
瓷娃娃淡淡說,“如果你討厭我,那就把我從塔頂扔下去,如果你覺得不至於毀了我,那就讓我自己呆著,如果你想把我保存下來,就給我指明一個安靜的地方。”
賽蓮盯著這娃娃,“我現在在想,你對我,到底能有什麽用處?”
瓷娃娃也看著她,不說話,賽蓮感覺她的眼神很熟悉。
這個小怪物,賽蓮想,她是了解自己的。她一定知道自己確實舍不得把她扔掉。賽蓮說:“如果你早一些出現,我也許會高興一些。”
“不。”娃娃說,“那樣的話,遊戲或許就要提早結束了。”
“早點結束不好嗎?這樣拖著也沒有什麽意思。”
瓷娃娃的眼神意味深長,“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想讓一切早點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