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唐主編一字字說,“然後賽蓮就去投靠了,哈德斯。變成了水妖的河神就在冥河的附近唱歌,為亡魂引路。也許是處於報複,賽蓮會在海上用歌聲迷惑遠航的水手水手無法抗拒水妖的歌聲,紛紛跳入大海,墮入冥河。”
唐主編麵色蒼白,“那歌聲飄過來的時候,我想到的就是水妖的報複。那歌聲……那歌聲很遠,很輕,有……怎麽說呢,水波一樣的質感,就象是從深水下傳來的……”
“那歌裏有沒有唱了什麽?”
“那歌裏唱的不是別的,”唐主編說,“正是那個河神被變成水妖的傳說。”
歐陽教授的呻吟聲漸漸弱下去,而鏡麵開始波動。
賽蓮臉色蒼白,雙手捂住心口,她想,那瓷娃娃要來了,陰魂不散的瓷娃娃。該怎麽麵對?這鏡子不能再被毀一次了。
但是鏡子裏出現的,卻是一片青靈的光暈……
賽蓮的臉色沉了下去,“這是什麽?又有人跑到塔裏來了?”
沒有人回答她,但是賽蓮轉過身來,“我還在想你怎麽會這麽著急把鏡子給修好,原來這裏還發生了我不知道的事。”
那雙紅眼睛來不及躲閃,隻能迎著賽蓮惡狠狠的目光。
“這可不是我的問題,”紅眼睛悠然道,“塔是你的塔,看不住塔也是你的毛病。”
“我看不住塔?”賽蓮冷笑,“是我看不住塔還是你在中間做了什麽手腳?你鬧的時候掩飾得很好麽,結果攏不住人家了,就把責任推到我身上!”
紅眼睛自知理虧,卻說,“你知道的還挺多麽,倒讓我覺得可怕了。”
賽蓮氣得聲音顫抖起來,“我可怕?我可怕還是你可怕?你可怕不要緊,我已經混到這個份上了,也沒什麽好怕的,你不但可怕,還可惡,可恨!你是個陰險的小人,是個垃圾隊裏的臭蟲!”
紅眼睛似乎不相信賽蓮敢這麽說他,一時間也不吭聲了。
賽蓮繼續說:“建塔的時候不是說純粹是我個人和你的交易嗎?現在怎麽樣?你把我,我塔中的亡靈給封到了鏡子裏,你不會不知道亡靈被封到鏡子裏會怎麽樣吧?我多問幾句,多說幾句你倒反咬一口,怎麽,這塔的遊戲你玩夠了?想換人了?你想換誰呢?這我倒不知道!”
賽蓮大笑“不過人家沒有答應你,你也有玩不轉的時候!”
紅眼睛接過話茬,“我玩不轉那你來玩呀,怎麽樣?”
“你以為我傻麽?”賽蓮冷哼了一聲,“我們在下麵掐來掐去,你坐享漁翁之利!”
“你果然變聰明了……”紅眼睛的聲音變得很冷,“是我小看了你,原來你也能變聰明呢!不過我隻告訴你兩件事,第一,鏡子已經修好了,你就算把它再砸了,你那個沒用的爹也出不來。這事我是做了,你怎麽著?第二呢,就更好講明白了,這時間之塔的第三個不速之客已經下到塔基裏了,你不想管她,她想不想管你,想不想管這塔,你自己看著辦。”
原來人在塔基裏,怪不得這鏡子裏看不到線條清晰的象,而隻有光的流轉和模糊的影子。賽蓮坐了下來。賽蓮這個時候才想到自己從塔基出來的時候沒有把符咒封上,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
不過,這個人會是呢?她問自己。
會不會是地府的人?如果是地府的人,那必定是來找知羽的。然而那青色的光暈看上去象是什麽不染塵俗的仙物發出的,賽蓮甚至覺得這光看上去很眼熟。
其實現在要解決這個問題,也很容易。賽蓮的嘴邊掠過殘忍的笑意,她起身,慢慢往塔底走。
一個塔外的陌生人進入塔基,再怎麽樣也會在下麵呆上個一天以上。如果在這個時候把符咒給封上……
塔基下讓人渾身冰冷的不隻是不斷上漲的水。賽蓮笑了,那下麵還有很多很多有意思的東西,既然有人願意去看,我又何苦這麽快追究她是誰?不如讓她看個夠吧,我打可以等個一兩個月再把符咒打開,下去看看她還剩下幾根骨頭。
賽蓮站在塔底圓廳的中央,再一次,單膝跪下,口中默念。
那些盛燃的白燭跳了幾跳,地上出現一個巨大的七芒星圖案,幽幽的將賽蓮護在中央。有沉重的悶響從地下傳出,賽蓮仿佛聽到了下麵那片遼闊的水域裏正被掀起巨浪,陰森濕冷的空氣湧向塔基的中心……
“我被那歌聲蠱惑了。”唐主編說,“可以說,我就是跟著那歌聲進入到這個地方的。”
知羽想了想問,“賽蓮還沒有修塔的時候,您聽她唱過這首歌嗎——水妖的歌?”
“我是聽到過的。她學音樂的事情一直是在地下進行的,我因為這個跟她打了多少年的遊擊了。她要唱一般是去外麵的,不會讓我聽到。隻有一次……”
“哪一次?”知羽似乎預感到了什麽。
“就是有一次她大病不起,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唱過這首歌。”唐主編的神情很複雜,“我也是後來才想起來我聽她唱過這歌,那時候她病得不輕,當然不可能唱得太好,隻是哼哼罷了,還斷斷續續的。但是她仿佛唱得很認真,就算難受到唱不下去了,她休息一會兒也要接著唱完——這歌很長的。”
“大病不起……是暑假從晴州回來的時候?”知羽問。
“對。”
知羽低頭沉吟。
這個時候,唐主編的注意力已經沒有一開始那麽集中了。她開始目光散淡,時不時東張西望。她的手腕上被纏了粗壯的鐵鏈,她卻讓它們嘩嘩地響著,也不嫌累。那些新流出來的血從往日折磨留下的紫色痕跡上慢悠悠地爬過,唐主編看了也不太在乎。知羽沉默下來,她也沉默下來,往山崖的遠處望去。
在這個地方呆久了,還是有種高處不勝暈的感覺,何況風吹過來還是刺骨的寒涼。知羽又回過頭去看小棉,小棉似乎恢複了一點神誌,正一聲不響地聽著他們的對話。這時候天色也暗下來了,天空並沒有變陰沉,反倒成了灰白色,如同一大片爛棉花堆在一起,似乎還長了各種顏色的毛。
這個地方開始散發出腐爛的味道,惡心至極,唐主編被關在這個地方怎麽也有十年了吧?十年過去,鐵鏈都鏽了,十年過去,鐵鎖沒有被打開過。也許是這塔中幻象的奇異所至,那些可怕的味道隻有在天色見晚的時候才出洞。知羽感覺到自己的身上似乎已經爬上了長蟲,開始不自在起來。
這個時候,紅色的一輪在迷蒙天幕的後麵隱約透出了一個輪廓,那顏色已經被慘白的天色衝刷過了,卻還是紅得鮮豔妖嬈,更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那輪紅色竟然有種超脫塵俗的高貴。
知羽看了看那片紅色,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就脫口而出,“那個瓷娃娃……”他隻說了半句,因為後半句還每想出來。
唐主編反應了一下,“瓷娃娃她也提過,不過不是直接說的。她那時候臥床不起,有時候會半夜醒來盯著天花板說話,聽那個意思,好像就是在和那個摔碎的瓷娃娃說話——我們當時都覺得她神經失常了已經。”
怎麽,還有這麽一出?
知羽馬上來了精神,“能不能細說一下她那次生病的情況,臉色,話語什麽的,有多少說多少——”
知羽因為著急,口氣明顯衝了些,唐主編似乎不滿他的急躁,卻還是說:“就是唇舌烏紫,不吃東西,臉色蒼白,然後發青,滿口胡言亂語,把八輩子前的事情都翻出來說。有兩個地方是比較奇怪的,一個就是她渾身變得越來越僵硬,再一個就是她身上開始散發出香味。”
“香味?”
“是,香味——我當時也是覺得不可思議的,”這個離奇的線索把唐主編的興奮點帶了回來,“我以為是她在學校買了什麽廉價的香水,但是好幾天了,那味道卻不減。說起來那味道其實也怪怪的,象草藥,還有點嗆人——那是哪來的味道呢?她身上又沒有什麽香包之類的東西。”
“這樣啊……醫生有沒有說什麽?”
唐主編愣了一下,“醫生,醫生也說不出原因。”
醫生當然說不出原因。知羽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出了八分,這個唐主編,八成又是因為自己的麵子,沒有給女兒請醫生,或者隻請了些不入流的無名小輩來給賽蓮看病。這也無怪,不管病症大小,隻要是不怎麽奇怪的病,唐主編都不至於這樣。這生病又不是受傷,受傷是萬萬去不得醫院的,如果唐大主編把女兒當靶子打的事情傳了出去,那還不變天塌地陷?不過如果是很奇怪的病,那也不能生張,唐主編不能當不幸的人,不能忍受被人同情的滋味,不能忍受大街上有人指著她的後背說:“看見那個人了吧?她家閨女得了怪病,可慘啦!”。
當然,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往日在工作上被她踩在腳下的人會有機會抓住她的不幸大嚼而後快。
知羽笑了笑,不置可否。
唐主編是何其聰明的人?她一下子就看出知羽的笑意味深長,卻也隻能裝作不明其意,滿不在乎地跟著笑笑。
這個時候,天色則在慢慢褪去迷蒙,變得清晰起來,那輪紅色探出了小小的一個滾邊,似乎在聽著知羽和唐主編的對話。
“好吧,現在您來說說進入塔之後的一些事——有的事我是猜出來了的,您先聽我說,如果有不對的您就糾正,有遺漏您來補充。”
賽蓮站起來的時候,臉上仍帶著殘酷的笑容。塔底的圓廳裏寂靜非常,她起身離開,頭也不回。
你就在底下呆著吧,多喝點水——那可不是一般的水。賽蓮啞啞地笑了幾聲,高根皮靴敲在大理石麵上,那聲音忽然變得乖張和傲慢。
但這份惡意的歡暢很快就被一個刺耳的聲音給打斷了。什麽東西從賽蓮的衣兜裏掉出來,滾落在地上時竟嘶嘶作響,把大理石磚都擦出了個大洞——
是焰湖龍珠。她從知羽的記憶裏掠走的,那個過程是通過鏡子完成的。塔中用來關押小鐵的那一層被知羽徹底毀掉的時候,她曾經把那龍珠從小鐵身上取了回來,這還是通過鏡子。龍珠被取回來就一直放在她的口袋裏,她再沒有想到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