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蓮一甩手,把一塊石磚狠狠地砸在地上——
還說什麽沒有,這牆明明是被人動過的!
賽蓮伸手摸著那塊有劃痕的白磚,上上下下看了個透,沒錯,是有人動過的。也是她疏忽了,這裏沒什麽高明的手段,她應該能察覺的,但是那時候她大約正忙著和鏡子過不去。賽蓮一時間覺得殺機四伏,這塔也不安全了,那人口口聲聲說這是她的塔,還不是哄她玩的!
他不會不知道這幾塊白磚以為著什麽。整個塔裏用了多少時間流?為了修塔除了地府那口神秘的井,其它幾處還有時間流的聖地她都跑了個遍,因為她知道如果隻在一個地方取時間流,那個地方就會徹底枯竭。而這幾快白磚是整個塔中時間流的基礎,是時間流在這塔中安全架構的基本條件。
如果這幾塊白磚被毀,那麽整個塔就隻剩下一個高大歪曲的鏤空架子。
如果這幾塊白磚被蠶食……賽蓮也不完全清楚摳掉一些碎末對塔有什麽影響,但她不可抑製地煩躁。
賽蓮站到了塔底的中心位置,單膝跪地,雙臂展開。她抬頭看了看天頂,那呈七芒星和倒五芒星排列的白燭盛燃起來,火光映照在賽蓮的眼睛裏——
她的眼中也有鬼火躥起……
這個時候,那個聲音又出現了。“你要幹什麽?”
“你很緊張的樣子嘛……”賽蓮覺得好笑,“有什麽可怕的,我隻是想到塔的地基裏去看看。”
“那樣會消耗你很多精力——陶知羽現在在書房,這一層你就這麽放他過去了?”
“舍棄這一層也是沒有辦法。”賽蓮變得很平靜,“誰讓我連自己都要保不住了呢?這個時候了,我沒心情關心他。我還不知道自己的死活呢——”
“你懷疑我動了你的……”那聲音忽然變得怪怪的,有一點滑稽,似乎是發現了什麽很新奇的事情。“你倒是挺有意思的,真的,有意思——”
“我以為你真走了。”賽蓮說完就不再理會他,天頂上的白蠟燃燒得更烈,地麵開始發出沉重的響動。
“我是真的走了。但是你別忘了,我什麽都知道,發生什麽事情我都能在第一時間趕到。”頓了頓又說,“你肯定知道這麽做意味著什麽——不僅是你自己,整個塔的力量都會被削弱。”
“你很久都沒有象今天一樣羅嗦了。”賽蓮淡淡地說,“何不就讓我自己去看?”
“那如果輸給陶知羽呢?我是不會跟他們走的,而時間之塔一旦被地府掌握了所有信息,我跟前可就沒你的位子了。你苦心經營的地方很有可能落到地府那些昏昏沉沉的人手裏。”
“我知道。這一切我們從一開始就已經說好,我是不會反悔的。”
賽蓮本還想說什麽,卻終於平靜。也許是看出她已經下了決心,那聲音沒再出現。
真的是害怕時間之塔落在地府手中嗎?還是怕時間之塔落到知羽手中?賽蓮笑了笑,也許讓知羽掌握這塔也是好的,他或許比自己更能對付那些繁雜的外擾。
如果有一天,賽蓮想,自己真的對這塔無能為力了,如果要讓一個人來接管這個地方,也隻有知羽能夠讓她放心。
地麵上的石磚在沉悶的響聲中開始升降錯落,終於形成一個巨大的坑,賽蓮就在最底部,她看著天頂的白蠟隨著自己的呼吸跳動,她在心裏數著……
隨著她的心神,地麵轉動起來,一條細長的石梯被飛快地拚合起來,那石梯的盡頭幽幽地指向地底的昏黑。
這是什麽……這是誰?當知羽拉著歐陽教授跑到小棉旁邊的時候,他終於驚呆了。此時的情景是他無論如何也預計不到的——
一個焦黑的人形正站在他們麵前,他們看不清楚那麵目,隻見上麵有一雙正流著血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前方。知羽馬上感覺到空氣中有什麽很嗆人的東西在蔓延,一看才發現是那焦黑的軀體正散發出紫色的煙,那很有可能是有毒的氣體!
“是……”小棉已經說不清話了。
“是小鐵。”知羽猜出了小棉想說的話。他看到那焦黑的人形頭部已經被砸成很奇怪的形狀,想來那應該就是賽蓮禁錮回憶時留下的的傑作。
歐陽教授愣愣的看著小鐵,“她……不是……她是什麽?怎麽會到這裏來?”
小棉也問:“我們剛剛離開的地方已經被毀掉了……這是你說的。”
“是的,已經毀了。”知羽咬牙道,“我們看到的小棉也已經支離破碎了,而她,並不是我們看到過的那個人。”
小棉的眼淚下來了,她哭得很難看,“別說了——我不想知道……”
歐陽教授的神經也已經到了臨界點,“這這這……怎麽……怎麽辦……”
知羽萬分疲憊,“我也不知道……我以為塔中任何人不可能以這個樣子出現。她應該是剛被召喚起來的,所以還很遲鈍,雖然站到了我們麵前卻不知道我們的存在,她應該是被送到這個書房的。”
“她什麽時候會……”歐陽教授問。
“不會太久,”知羽搖頭,“她體內是有劇毒的,就算我們能把她解決也會鬧個兩敗俱傷,而且我並不清楚把她銷毀會對這塔有什麽影響。”知羽沉吟片刻,“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這裏。”
歐陽教授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可怕,“我走不了,”他說,“我被關起來了,我沒辦法離開……”
“她是從我們來的,未必會把您怎麽樣。”知羽拉起小棉,“我們到後麵去,把書看完就可以離開了。”
“求求你們別丟下我……”歐陽教授突然死死拉住知羽的袖子,大聲哭了起來。
這個時候,小鐵動了……
三個人都聽到那種刺耳的吱嘎聲,就象生了鏽的鐵片摩擦起來,那其實隻是小鐵燒焦的骨骼轉動的聲音。
時間之塔確實很龐大。
但是更加龐大的是這塔的地下世界,那裏的錯綜複雜,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任你有怎樣的想像力也說不出那樣的陰暗和詭秘。
賽蓮順著石梯走下去,塔底馬上恢複了平靜——不是恢複,事實上這裏一下子變得比以往更加無聲無息。
那些回憶的精靈都沉默了,它們一下子都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了。
自從這塔建成,從來沒有人去過塔下的世界,那是塔的地基,是整個塔中最神秘的地方,那個地方有這座高塔的一切秘密。
關於這塔,你想知道的任何東西,都被隱藏和壓抑在塔的下麵。
誰也不知道的是,為什麽這塔和塔基是幾乎完全分開的兩個世界。現在賽蓮已經進入了塔基,這就意味著現在塔裏已經沒有賽蓮了,塔中發生任何事情,她都不會知道。
塔裏一下子顯得很空。
這麽一來,這塔裏的知羽和小棉是,誰的眼睛會落在他們身上?天頂上睜開一雙紅眼睛。
這遊戲確實快玩到頭了……那鏡子居然叫她給砸碎了,這可真是……這是不是也太早了?這塔確實是賽蓮親自建起來的,甚至包括她幾乎不可能自己完成的塔基,誰知道她到底是怎麽做的,居然完成了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賽蓮這個人,到了什麽地方都不會呆得太長久,就算她已經脫離了人群,就算她把自己也囚禁在這塔裏。賽蓮確實快撐不住了,那雙紅眼睛幽幽閃爍。一旦她自己走下塔基,在以後的日子裏她就不停地惦記塔基裏的事,讓賽蓮死守的將不再是這塔,而是塔基。
這是個兆頭,賽蓮也快瘋了。
這也沒什麽,這塔建起來就是用來把好好的心誌給搞瘋掉的,賽蓮囚禁了無數亡靈,折磨了無數亡靈。現在輪到她自己了。至於這中間的許多,太細節的東西誰又能解釋清楚?那知羽到底起了怎樣的作用,以後又會如何影響整個遊戲,這恐怕隻有賽蓮自己能說清楚。這些東西到底重不重要呢?說重要就重要,說不重要也差不多。
現在小鐵已經放出來了,但是她能擋多久呢?關鍵不是她能擋多久,而是她最後會怎麽樣,這直接關係到整座塔的格局。
實際上,小鐵隻需要做到一件事。隻要這件事做對了,別的都可以忽略不計。
啊……想來想去,竟還漏了陶冥使。不過知羽這個小子,肯定是不能他撿便宜的。現在既然瑤依也來了,那何不就玩點煽情的?
紅眼睛一閃,又消失了。
對,小鐵在動了。
知羽管不了許多,拉起小棉就走。歐陽教授不肯鬆手,知羽索性把他也拉上,反正他瘦成了這個樣子,也沒多重。三個人往林立的書架裏跑去。可這裏畢竟是書房而不是圖書館,說到底也沒有多大,這可要如何藏身?正沒主意,知羽沉聲道:
“攀書架——都到書架頂上去!”
書架的頂上?那還不都是灰?但是小棉還來不及皺眉頭就被知羽一把拉了上去。而歐陽教授連哼都沒哼一聲,手腳並用的就到了旁邊的一個書架頂上,那樣子象極了猴子。
小棉下意識往下看,利馬一陣眩暈——天殺的,不就是個書架嗎?怎麽這麽高?小棉拉著知羽的前襟,渾身篩糠一樣的抖,知羽不得已就要抽她一個巴掌,小棉一看他臉色鐵青,嚇得倒不動了。
歐陽教授不安地問:“這是要幹什麽呢?她不會也能爬上來吧?”
這是要幹什麽呢?知羽也不十分清楚。但是——“她不會爬上來的,就算她真往上爬,到了上麵也是一團灰,什麽也剩不下了。”
小鐵拖著沉重的腳步追到書架下麵的時候果然停了下來,然後就愣愣地看著他們,又不動了。
現在,她是個什麽?
知羽到現在也拿不準到底應不應該把這個問題給小棉和歐陽教授說清楚。這事能說清楚嗎?就算說清楚了,他們又會有什麽反應呢?到時候知羽應該怎麽辦?
在剛剛過去的那一劫裏,知羽和小棉遇到的其實是小鐵的魂魄,而他們現在看到的這個小鐵,則是小鐵的屍體。
關在塔中的是亡靈,是已死之人的魂魄。這些人當然都是因為時間之塔而被設計殺死的,是這個龐大建築的犧牲品。賽蓮要收集和禁錮記憶,她所用的是最有效最持久也是最殘忍的方法,那就是用時間流提煉人的腦漿和血液,再通過七芒星法陣和其它古老的邪術來設定各種各樣的牢籠和限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