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蓮喘了口氣,反倒感覺出輕鬆。時到如今,她也不用再和那麵該死的鏡子過不去了,這也是一種輕鬆。

但是現在怎麽辦呢?難道要她親自跑到書房去看著他們進行到了哪?這並不是一定不行,但是畢竟太傷神了。何況這塔裏還有別的亡靈,還有那些被禁錮的記憶的精靈,她不可能不看著他們。

“我把鏡子給砸了。”賽蓮感覺到身後有人,她把話給說白了,然後等著。

但是並沒有人答話。賽蓮轉身,一下子愣住——

是小鐵!

“來看看我的作品。你不願意管她了,我可不想看著她就這麽退出遊戲。你看看她現在多威風?這不是很好,對我們很有利嗎?”

賽蓮沉下臉來,“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有今天……你從剛剛把她拉進來就有走今天這一步的計劃!”

那聲音隻是笑。

“還有什麽?”賽蓮氣急敗壞,“還有什麽,不妨一起告訴我!”

“我隻是看你累了,想給你找個幫手,別這麽小心眼。那鏡子可是我給你的,你把它砸了,我說什麽了麽?”

賽蓮不說話。

“那鏡子是可以修好的。”那聲音滿不在乎,“當然修好比較難,但是還是能修好。我和你可不一樣,我不在乎時間,我有的是時間。但是小鐵不一樣,她的時間就這麽多了,我們要充分利用,才不會虧本。”

賽蓮冷冷地看著小鐵,“什麽時間不時間的,她明明已經不存在了,已經徹底消失了——你隻是借用了她的軀殼而已。”

那聲音吃吃笑起來,“賽蓮,你知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隻有建一座時間之塔的出息?”

賽蓮隻哼了一聲。

“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我告訴你,就算一切都倒回去,你還在人間,也不會有什麽不同。你就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一個事多的人。什麽意義啊,象征啊,你管那些幹什麽?能達到目的不就完了?你去看看那些真正掌握了權力的人,有幾個象你一樣動輒想到這個不對那個不妥的?”

賽蓮臉色很難看,“這世界就是被你們這樣的人攪混的,關在塔裏的全是些不擇手段的臭蟲!”

“你說的沒錯。塔是你的,我不想管太多,但是這不是他們錯,而恰恰是你的錯。”那聲音淡淡的,“作為生存法則,他們所有的人都學會了的東西,偏偏就隻有你學不會——你永遠也不能否認,這才是你受盡排擠的原因,你在社交上是個白癡!”

“那隻是因為我知道……”

“得了吧,小姑娘,你知道什麽?你以為真的有誰比別人更聰明?你知道的別人也都知道,別人不僅知道學到東西,也知道放下東西,順應社會。隻有你死抱著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不放,這是你致命的弱點,而且很容易叫人看出來。”

“是的……”賽蓮眼神閃爍,“但是你應該很喜歡這樣的吧?如果不是有了這個你所謂的致命弱點,你又如何下手把我誆進來?”

“又來了……”那聲音長歎,“你最近怎麽會變得象個怨婦一樣?當年陶知羽到底對你做過什麽,讓你一見著他就變成這個樣子。你怎麽啦?又回到高中時代了?又變成那個看什麽都一臉喪氣的小丫頭了?”

賽蓮不吭聲。

“隨便你怎麽說,但你必須承認,我們之間的交易是不帶欺瞞的,我承諾過的我都拿了出來,我沒提及過的也沒有和你要——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羅嗦些什麽。”

靜默,對峙。

賽蓮感覺到一種寒涼從塔中慢慢升起……她本來以為自己了解。

她精心設計所有的場景,然後把亡靈一個一個抓來,象安置美麗而無用的鳥兒一樣安置它們。她設計所有的陣法,親自提取腦漿和血液,親自封印那些上下紛飛的回憶,讓它們的翅膀凝固上琥珀色的詛咒……

賽蓮一直以為,那時常從塔的角落裏散發出來的寒氣是那些回憶精靈的歎息。是的,那些本來自生自滅的小東西從來就不願意接受塔中的永生。它們已經被裝裱起來,和會飛的標本沒什麽區別,但它們還是會抱怨,會歎息。

賽蓮也無法阻止,那歎息聲無形無影,她連發脾氣都無從下手。對,就是那樣的寒涼,她已經習慣。

但是這些天,一切都變得陌生起來,賽蓮的心被提到了臨界點——幻覺纏身,那聲音也不放過她,鏡子也無法控製。賽蓮在不知不覺中覺得塔中危機四伏,那時隱時現的寒涼如同一個個黑色的小洞,在角落裏侵蝕她的信仰和勇氣……

說穿了,到這個時候,賽蓮已經無心戀戰,她隻想自己安靜一會兒,她覺得她都快瘋了!

但是她也看得出來,到這個時候,局麵已經不是她能控製的了。她早該知道,那雙紅眼睛不遲早會向自己索要天價,但她沒想這一切竟會從她的回憶開始——她現在除了回憶還有什麽?

她更加沒想到知羽也會被牽扯進來。賽蓮默默問自己,還有什麽?還能發生什麽?

她的臉色猛然一變,聲音沙啞淒厲,“塔基,你動過了嗎——”

那聲音說,“沒有。我是傻子嗎?”

賽蓮冷笑,整個麵容越發青得可怕。她一動不動地站著,如正在積蓄力量的困獸。

“你又瘋了——”那聲音有點不耐煩,“想起什麽就不對了,然後就沒腦子了,認了誰就咬誰。”

“是嗎?”賽蓮冷笑,“我是沒腦子了,要不也不會混到你手裏——”

那個聲音略有遲疑,“是不是……我先走了。這時間之塔的設計也是一種失敗……等你瘋夠了再說吧,我看看……還有……”

那聲音越來越遠,賽蓮轉身向塔底飛奔而去——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在她的心裏響起,不要相信任何人,那聲音說,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誰也沒相信,我隻是……我誰也不會相信的……

“說到那娃娃,”知羽想了想,問,“那件事我就不細問了,不過您估計那對賽蓮的刺激能有多大?”

歐陽教授痛苦地搖頭,“不知道……這我怎麽估計得出來……那個娃娃確實讓她很難過,但是我們沒辦法估計。她很小的時候就不和我們說什麽了,有什麽心裏難過的也都自己憋著,隻有……”

“隻有什麽?”

“隻有一段時間,她說老夢見車禍——”

車禍……知羽一怔,“她怎麽提的?”

“她沒提,她怎麽可能提這個?”歐陽教授回憶著,“她就是有一陣子病了,然後發燒說胡話,就說些個隻言片語的,全和車禍有關。”

“然後呢?”知羽壓抑住情緒,問。

“然後……哎,我也才知道那個娃娃在她心裏留下的疤痕那麽重,然後她就說,想再看一眼那個娃娃。之前說的關於車禍的全是些零碎的句子,而說到娃娃,她就反複說這一句。”

“不說……”知羽沒想到自己有點急了,“我是說,關於車禍的事,能不能說具體點?”

歐陽教授想了想,“那是夏天,她放假在家的時候。剛回家的時候身體就有點虛弱,過了兩個星期就突然發燒了……就這些,那時候她上大二。”

等等……大二?知羽懷疑自己聽錯了,“您說大二?”

“是啊,大二。”

“那……”知羽不知道自己怎麽下意識想到這個問題,“那她高考剛結束的那個暑假呢?”

“那個暑假……情緒低落吧,我也不知道。她平時成績不太好,大家都覺得她可能考不上什麽好學校了,結果成績出來,居然是個重點……我覺得她應該會高興一點的,但是她還是那個樣子。”

“還是那個樣子?”知羽不可置信地問:“還是那個樣子?就沒有什麽變化?沒提起過什麽?沒有什麽忍不住說的話?沒有失控的行為?”

“……沒有。”歐陽教授察覺出知羽的反常,一時間動也不動。

這說明什麽呢?知羽腦子有點暈。他承認自己確實很在意賽蓮是不是為他的死而難過,知羽下意識裏覺得賽蓮這一生中最難過的事應該就是他知羽的不辭而別。現在看來,知羽有些思維也落了俗套,有很多事情他自以為清楚的,其實也隻是知道皮毛而已。

大二……那個時候她經曆了什麽呢?或者說那個時候她想到了什麽?

知羽想到要比較直接地找到關鍵,恐怕需要小鐵出麵,但是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其實這一直就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在他們進入時間之塔之前,小鐵也已經很不可靠了。

車禍?這個車禍又是怎麽回事?

也說不定這車禍就是讓知羽去世的那場車禍,但是知羽也無法肯定。燕壁是個很繁華的地方,交通卻很糟糕,出車禍也不是什麽希奇事。

如此查下去真是越查事越多,知羽簡直要崩潰了!

歐陽教授似乎很累了,靠著書架一聲不吭。

這個時候,那些紛飛的黑影又一次襲來,它們擦著知羽和歐陽教授的鼻子飛來飛去。知羽無力地辨別著他們所代表的往事,是賽蓮的童年?是歐陽教授的畏縮?

這個時候,知羽需要安靜下來,思考,深深的思考。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小棉的尖叫聲從耳邊傳來——

“啊——你!你,你你你,你是——”

知羽大聲說,“小棉,別慌!不會有事的——”

但是回應他的,隻有小棉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