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工作都到了收尾的時候。
於穆列這一次談話,讓秦墨昭的心情好到了極點,獨自坐在桌前的時候他甚至哼起了小曲。一切都塵埃落定了,他不需要操太多的心了。
他之前還因為那瓶水,那把刀和那封信的來曆而發愁,現在不了。他沒有必要再去追問這些東西的細節。之前他因為這些而畏首畏尾不敢動,是害怕有的事自己不知道,到頭來會吃虧,但是現在局麵掉個了,現在他就是不知道才好,知道了才要吃大虧。
由穆列牽線,他秦墨昭現在在渡雲閣也有親戚了。
依照這為位親戚的指示,他要把那瓶水和忘川水勾兌一番,而後將匕首和信放在裏麵浸泡三日。這三日的時間將材料寫好,然後就可以把一切呈上去,大家就又有平常日子可以過了。
但是這一切平靜中卻發出一點點不安分的聲音。
就是關於那個小鐵。
穆列對秦墨昭有所欺瞞,秦墨昭難道什麽事都要告訴穆列嗎?其實秦墨昭也知道一些穆列不知道的事。
秦墨昭現在對這個小鐵不是一般地感興趣,這當然也是有原因的。
秦墨昭再次把小鐵的檔案拿出來的時候,那檔案袋竟然是白色的。血紅自案發以後就一點一點得褪去,直到出現慘白。的顏色。
無論是怎樣的體係,都是無一例外地人如流水,冥使換了一撥又一撥,偏偏他秦墨昭一直坐在檔案室裏,這是為什麽呢?這就是因為管理檔案這件事的學問太大,大到要用幾十年甚至一百年來積累經驗。秦墨昭看上去一無所長,其實他是個什麽都知道的人,工作原因,他見過的東西太多了。
地府的檔案室又和別的地方不一樣,這裏是最容易出現各種奇怪現象的。有的情形還有先例可以考究,有的則完全是誰都沒見過的東西。
秦墨昭就從來沒見過小鐵這樣的人……
所以他做了一些事,試圖去了解,結果則讓秦墨昭五味雜陳。
穆列從檔案室出來,沒有看到季航,心裏有點別扭。但是他馬上拿到了季航給他的字條,上麵說,為了穩住秦墨昭,讓他務必再在地府住些日子,而且一定要讓秦墨昭送他去茗遠真人那裏。
後麵有一條,讓穆列一下子愣住了——
季航讓他把關於小鐵的一切都寫下來,準備好了交給渡雲閣。
穆列曾經覺得小鐵和季航是一路人,他們是來給自己下套的,但是後麵發生的情況似乎不太說得通。如果小鐵真能和季航搭檔做事,就定然不會被騙到時間之塔裏去而沒有人管。而小鐵又實在不象個普通的女孩子,穆列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怪異的味道。
最緊迫的棘手事解決了,穆列開始向小鐵發動進攻。
穆列其人到底是聰明得可怕,計劃起來一向無懈可擊,他一點一點地對小鐵表現出友好。看上去一切都自然得很,沒有任何造作的痕跡,至少在旁人的眼裏是這樣。
誰知道小鐵看得出看不出……穆列原本還想在意這個問題,後來也不想了,因為根本想不明白。
其實也沒什麽關係,穆列想先把她拿下,後麵的事到時候再說,他就不信她比他還聰明。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兩人到了當眾可以嘻嘻哈哈的程度。小鐵再來歐陽家的時候,穆列就經常自己從裏屋走出來。唐主編表麵看去不動聲色,實際上已經很不高興了。這種不高興,穆列和小鐵都看在眼裏,卻都沒有行動。
唐主編曾經嚐試著找穆列說起這件事。
“兒子,你和小鐵什麽時候認識的?”
“還能什麽時候?她不是經常來咱們家嗎?不就認識了。”
唐主編的話音放慢,“你覺得她怎麽樣?”
“啊?什麽怎麽樣?”穆列馬上裝傻,“挺好的啊,你不也經常誇她嗎?怎麽啦?”
“沒怎麽。”唐主編轉身走了。
穆列從母親的背影看出了氣惱和無奈,唐主編隻怕心情不好了。果然,當天晚上,賽蓮挨了罵。也不因為什麽,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搞得賽蓮灰頭土臉的。
事後,賽蓮也來找穆列。
“你和小鐵的事情我不關心,我就告訴你媽她真生氣了。”賽蓮如是說。
“那又怎麽樣?”穆列顯然沒有聽出她話裏的意思,隻做不屑一顧狀。
賽蓮盯著他,“這次和以往不一樣——”
穆列想起和唐主編對話時的種種情形,忽然間心裏一陣涼。唐主編這次生氣確實有反常的地方。
“那怎麽樣?”穆列心裏有些慌,隻問。
“她們兩個遲早要對付起來,當然——”賽蓮冷笑,“如果你覺得自己仍然可以應付一切,倒也是沒關係的。就怕——”
賽蓮意味深長地看了穆列一眼,也走了。
她感覺出什麽了,一定是。穆列當時並不是全然不覺,但他仍然大意了。
半個月以後,穆列和小鐵在歐陽教授的學校門口遇見了。
“請你吃飯——”穆列先提出來。
“好啊……不過,為什麽?”小鐵順水推舟。
“不為什麽,就不能請你吃頓飯嗎?”
“我一會兒還有事呢,你要沒有重要的事就算了。”小鐵話鋒一轉,讓穆列措手不及。
原本一切都還算順利的,這又是什麽情況?
穆列的自尊心一下子就受不了了,什麽人能拒絕他啊!這個小丫頭,我圍著你轉的時間還不夠長嗎?你怎麽這麽不給麵子?不行,今天這頓飯我請定了,就不信你能不來!
“你有什麽事,說來我聽聽——”穆列笑了笑,不由分說湊上去。小鐵沒有躲開,兩人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到能直接感覺到對方的氣息撲到臉上。
穆列看到小鐵眼中又閃過那種怯怯的東西,比以往更快,更冷。“我不能告訴你,”小鐵竟然說:“不然你妹妹會不高興的——”
穆列微微一愣,小鐵一聲叫,跟著就跑開了。
穆列的心裏一片氣惱,轉身卻看到唐主編從不遠處走過來……
賽蓮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其實也被母親不留情麵地訓斥過。就是那一次,從小到大從來被捧做掌上明珠的穆列,差一點也挨了打。
唐主編的聲音不大,但是句句都很難聽。
“你怎麽了?怎麽突然變這麽賤了?憋不住了是不是?你剛才都幹什麽了?沒幹什麽你貼她那麽近幹什麽?她喊什麽?你瘋了還是喝多了?……”
十九、萬事俱備
唐主編是個精明的人,她不會不知道小鐵的小聰明。她很久以前就和家人說過,小戶人家有小戶人家的精明,他們更懂得算計,更知道利害關係。
從小鐵突然進入歐陽家的第一天開始,她就看出她是帶著目的來的。唐主編之所以沒有疏遠她,之所以還把她當作貴客,就是因為她自信能控製住這個小丫頭,不讓她攪亂自己的生活。
唐主編並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自然不會理解穆列突然對小鐵示好是什麽意思。
“我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穆列被訓得惱羞成怒,把自己的心裏話漏出了一半:“她是什麽東西?配我的十分之一也不夠,我和她,開什麽玩笑?”
“你知道就好——”唐主編僅跟著說,“那就離她遠點,從現在開始!”
“……”穆列都簡直要哭出來了。現在就收手?那該如何教訓她?小鐵這樣的人,你不教訓她,她就要來收拾你,這可怎麽得了?
穆列隻能去找賽蓮。
確切地說,是低三下四地去找賽蓮。
賽蓮卻說:“你沒必要這個樣子,我不會比你更了解她。”
穆列慘兮兮地,“你知道多少就告訴我多少好吧?好歹能幫一點是一點,不是我惹事,她現在盯上我了,我什麽都不做就完了……”
賽蓮坐著一動不動,將穆列冷眼盯了足足一分鍾。穆列就要忍受不了了,她才說:“小鐵不是那種一貫癡迷於算命啊,鬼神的人,但是過一段時間就會突然依照一個完全沒有根據的說法去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如果你想抓什麽把柄,就隻有這個了。”
當天晚上,穆列又碰見了季航。
天一閣所在的山水秀麗之地,有一處暗流,從山頂傾瀉下來。這處暗流穿過整座山,可以到達很多地方。
瑤依在暗流的源頭止步,坐下,印入眼簾的是黎明前的蒼穹。
“舊年之事,自有舊年之法,舊年司理,舊年別錄。”
這其中的意思再簡單不過,無非是說,記錄一件事的東西千千萬萬,不必以為檔案攙假,就找不到真實的記錄。
時間並不是徹底抽象的東西,可以說,它和水一樣,是實實在在的流逝。水脈的走向渾然天成,不會隻衝刷一塊石頭。
瑤依在一瞬間想到了賽蓮,想到了她的那座時間之塔。
實際上,茗遠真人一句平平淡淡的話,幾乎揭露了時間之塔的秘密。以一個特殊的角度來看,時間本身就可以象一塊泥一樣,被人塑造。平常人們消耗時間其實也是一種不斷塑造時間的過程,隻是因為人本身的渺小,讓這個過程變得身不由己。
但是如果高度夠的話,時間本身也可以表露出它物質化的一麵,也可以讓人看到它身上被塑造的痕跡。
這也就是說,其實查找各種證據和記錄也許是一種舍近求遠的做法,以時間本身為證據,才是最有說服力的!
舊年之事自有舊年之法,時間的流逝和曆史的刻畫,是自然而然的過程。
舊年司理,舊年別錄,自混沌時期開始,司萬事萬物之理便在,依照此理,自然可以找到舊年別錄。
但是冷汗從瑤依的額頭慢慢流下。
這一切當然是有代價的,這也無怪茗遠真人會如此氣惱。
這方法茗遠真人說給瑤依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孩子。茗遠真人完全是興致所致,並沒有要把這個教給瑤依的意思,偏偏瑤依就記住了,而且後來還偷偷練習。有一次瑤依差一點就用了這個,被茗遠真人當場攔下來,受了重罰。從那以後師徒倆就從來沒提起過這些,直到今天。
瑤依在選了一個能看到北極星的方位,打坐運功。
黎明前的夜涼和黑暗在隱隱流動著,瑤依感覺到那些冰冷的包圍,她依舊凝神屏息。這個時候,風變得凜冽起來,她仍巋然不動。
瑤依的仙劍被安放在她的麵前,那靈秀非凡的寶劍隨著瑤依心誌的感召,慢慢發出低吟……
對於瑤依這樣心性純澈的人來說,這並不需要太長的時間。
慢慢清晰了。瑤依看到一些細小的湍流在視野裏行動,有急有緩,但是都不是特別清晰,隻能看到一些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