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是一陣高跟鞋的響聲,一個儀表堂堂,氣質優雅的中年女人聞聲而來,飛快地蹬上樓梯。

“小列,看著樓梯口,別讓別人進來,這是家醜。這位同學,”這後半句當然是對白衣少年說的,“請你離開。”

“阿姨——”

“你先回教室。”女孩見白衣少年沒有走的意思,重重推了他一把,幾乎把他推了個跟頭。白衣少年隻好先走了。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隻見女人那美麗的手揮出一段優雅的線條,女孩被一個巴掌扇到了地上……女人在說什麽,聲音不大他聽不清楚內容,隻聽出但句句都充滿憤怒、失望和不屑:

白衣少年想到過無數次與女孩的母親,大名鼎鼎的唐主編麵對麵的情景,他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樣。出去的時候又看了一眼在樓梯口站崗的美少年,他本來想問點什麽,但看到他幸災樂禍的樣子,也就算了。

第二天,女孩來上學的時候,臉色白得可怕。

白衣少年很小聲地問:“還好吧?”

女孩挽起袖子,胳膊上赫然有三道一分米長的抓痕,血紅血紅的。白衣少年想起了女人精致的長指甲。“我背上還有,一共八條。”

“對不起……”

“跟你沒關係。”女孩長歎一聲,“我把樂譜什麽的帶來出來的時候她起疑心了,是來突襲檢查的。昨天我和我哥鬧了點別扭,結果他就跑去和我媽告秘,然後……昨天的事你也知道。”

“兄妹之間,什麽別扭能鬧到讓你挨打啊?”白衣少年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說了,搞搞音樂怎麽了,至於這樣嗎?”

“我不想說我哥,”女孩搖頭,“他這個人……他叫穆列,你要是會打聽就知道他是個什麽人,我不想和他一般見識,至於我媽……如果不是我爸當年和一個搞音樂的女人有瓜葛,也許她不會這麽過敏,”聲音低下去,慢下去,“如果我和穆列一樣,學習成績特別好,能讓她在同事麵前爭光,她也不至於打我吧……”

前兩天期末考試,女孩的成績排到了中下,在一所非重點高中裏,這是個很令人絕望的成績。

可是白衣少年覺得事情不是這麽個說法,這裏麵明顯有人不講理。可是掰扯這個,明顯不合適,他又問:“那你的那些書啊譜子啊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了,都光榮犧牲了唄。”女孩麵無表情地說。

“那……你打算怎麽和社團的人交代?”

“不用交代了——我太佩服我媽了,”女孩直勾勾盯著天花板,“她居然把社團給拆了!”白衣少年聽得瞠目結舌“我也不知道她從哪知道的,反正她查出來佟姐是社團的頭。然後她就利用往日的社會關係給佟姐的經營製造障礙,最後生把音響店給擠對垮了。然後她又跑去和佟姐說,說她讚賞她,要把她介紹給上海一家有名的文化公司……”

女孩幹笑幾聲,“你說,她是不是天才?”

積累的書籍和樂譜都毀了,社團被拆了,人都散了,各種設備也沒有了,和其他繼續做音樂的人也難以維持聯係了;這就是說,女孩以前幾年頂著巨大壓力的小心翼翼和苦心經營全都成了碧血明日黃花。

重頭再來……如果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白衣少年不知道有沒有重頭再來的勇氣。

白衣少年很擔憂地看著女孩,他覺得她好像被打擊得有點神經質了。他本該說些溫和的話,但是白衣少年一張口卻問了個問題,“你不會……就放棄音樂了吧?”

放棄?女孩搖了搖頭。放棄?無關想與不想,她已經不能放棄了。十幾年來如一日,家裏讓她透不過氣,學業讓她窒息,在母親精美的戰略裏她隻知道自己的朋友會背棄自己,卻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背棄自己,音樂已經是她的底線了,沒了就徹底活不下去了。

“佟姐走之前告訴了我一家音樂酒吧的到咱們學校的路線,又給了我一張名片,我想,我還沒走到絕境。”

白衣少年看著那張名片,那上麵寫著一個很平常的名字,齊年。

六、遭遇貪婪

有些事情,秦墨昭抓破腦袋也未必能想明白,但是知羽隻用看一眼就能了如指掌。

在塔底,關於賽蓮的細節又從知羽心裏閃過,他在不知不覺中想到很多種可能。就在和那人對話的時間裏,他確定了一件事。

那人對他的變化當然渾然不覺,還不可置信地問:“比我還……有錢?他……是誰?”

知羽一字字說,“他叫齊年,你認識嗎?”

那人沉默了。

知羽忽然感覺有人在拉自己,回頭一看,竟然發現小棉臉不變色心不跳,直看著他飛快地說:“我們不是應該去塔頂嗎?對著他問這些幹什麽?你看他這個樣子,也攔不住我們往上爬……不如我們隻問他往上怎麽走好了,節省時間。”

在塔外時,小棉無辜又無幫的眼神從知羽眼前閃過,這個小丫頭……

知羽冷笑,“那他要是不知道怎麽上去呢?那他要是知道了不說呢?那他要是告訴我一個錯的路線呢?”

小棉不說話了。

“你知道我和,她,早就認識。”知羽又說,“我自覺得還知道她的脾氣,既然她安排我們必然與這些人見麵,那麽上塔頂的方法就必然和這些人有關——明白我什麽意思嗎?小孩?”

“哦。那我……”

知羽本來想說,“你就一邊呆著,別添亂就行,”想了想卻說,“你四處看看,仔細看看。”

那人還在沉默,他一沉默,就變成一堆等待處理的臭肉。

知羽又說,“齊年原來是一家音樂酒吧的老板,我上高中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一家100平米的店了,那時候他才剛滿三十歲。也說不清楚是用了什麽秘方,這個家夥的酒吧生意就是好,那個時候他可就算得上是日進鬥金了,十年過去,聽說他又有新氣象,今非昔比,我看……”

知羽話音未落,那人突然問,“你……到底是誰?”

“我?”知羽笑了笑,“我隻是偶然路過這裏,見你怪怪的,挺有意思,就過來和你聊幾句。”

那人一動不動,知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來回遊走。“我……應該……認識你——你挺眼……熟的。”

“不會吧?”知羽眨了眨眼,慢慢說,“實話告訴你,我和齊年倒是認識,我看你不會是想套瓷吧?你是嫉妒他比你還會賺錢!”

“你……現在常……見他?”

“那倒不是。十年了麽,誰沒個變動。”

很久,那人臉上的肥肉蠕動著,擠出一個得意得能流出油來的笑。“那……就對了,我想想……十年?”跟著又不說話了。

這個時候,小棉湊過來,“我覺得這裏有一種規律——是東西堆放的規律……”

那人看著知羽和小棉交頭接耳,自己喘著粗氣。

過了一會兒,知羽嬉皮笑臉地對那人說,“你不會是真想套瓷吧?不過……其實我也覺得你有那麽一點點眼熟。”

那人幹笑了幾聲,突然收住,緩緩問:“你……是那時候……總陪賽蓮去……酒吧的那個……”

知羽看著他,目光裏充滿慫恿的意味。

那人渾身的墜肉抖動起來,大聲笑道:“我……就是……齊……年!”

齊年,曾經是白衣少年心目中的榜樣。

那天是他執意要送女孩去酒吧麵試,於是他就見到了齊年。這個精壯的男人滿臉笑嘻嘻的,在店裏溜達來溜達去,到處和員工開玩笑。白衣少年下子就覺得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女孩一進到酒吧裏就被齊年招呼過去。

“你就是歐陽賽蓮?”

“是。”

“和阿佟熟吧?老聽她說起你來。”

“恩……一起做音樂,比較熟吧。”

“好好好。”齊年把女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的情況我知道個大概,恩……雙休日不能來,隻有你們放學以後四個五個小時……說實話這樣叫我有點為難,不過看在你這個美女——”女孩愣了愣,齊年又一指遠一點的白衣少年,說“以及那個帥哥的份上,就這樣吧,一會兒讓那個誰帶你去後麵看合同——上班不能遲到哦!”

這是不是也太順利了?白衣少年大笑,直對女孩舉起勝利的手勢,女孩卻問齊年,“您不試聽一下我的水平嗎?”

“用不著——阿佟我知道的,她都推薦你,我還有什麽可說的。”

回家的路上,女孩又沉默起來,白衣少年說,“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吧?我看那哥們人挺好的,不是什麽陰險之徒。再說了,你要相信命運是會轉的,不是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嗎?也許你這就要開始走運了!”

女孩還是不怎麽說話,但是表情漸漸緩和下來。分別的時候,女孩最後說了一句,“要是被我媽知道了,日子又沒法過了。”

白衣少年樂了,“你不會是懷疑齊年會去你家告狀吧?你要是被你媽扣在家裏了,誰給他的酒吧唱歌?他不傻吧?你自己想清楚怎麽跟你媽交代就夠了。”

“我就告訴她我上學校的晚補習呢,反正她也忙,沒時間多問。”

酒吧裏的燈光總不會太明亮,女孩也不做太多的修飾,隻坐在一個角落裏,抱著吉他靜靜地唱著小野麗莎的巴薩諾瓦。說出來棱角分明的葡萄牙語,在她的歌聲中變得溫柔婉轉,娓娓動聽,就像清晨沾著露水的草地。

那絕對不是一段完美的時光,但那是完美時光向女孩打開的一扇窗。麵對生活的艱難繁瑣,不理想的成績,精神過敏的母親,冷漠的同學,女孩都會想到酒吧的時光,就像之前想到佟姐的社團。

實際上,聰明的人會知道,從社團換到酒吧,應該是幸運的。因為你的能力直接被來往的人流看到了,你不再是等著被別人挖掘的礦藏,而是擺在桌麵上的石料,那麽多人看過去,總有一天會有一個真正的雕刻師,向你走過來。

白衣少年想到了這個,他沒有和女孩交流。這個時候他已經了解和熟悉了女孩近乎刻板的保守,也許有一天,事實會讓女孩相信,這個世界還不算太糟糕。

白衣少年開始和齊年稱兄道弟,兩人聊得很投機。

“年哥,喝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