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搖撼的力度越來越大,瓷娃娃的聲音也隨之顫抖起來。“賽蓮……我知道你已經決定了,但還是要再多問一句。這真的是你最後的選擇嗎?幾千上萬年的糾葛該結束了,我不想讓任何人心懷怨憤。我不知道這個想法是不是不切實際,但我隻求積怨化解,眾人都幹幹淨淨地走出去……”她沒有說出的是,如果是在是有無法了卻的遺憾,痛快說出來也比一直憋悶著要強。

賽蓮一笑,“問一萬遍也是一樣的,我早就想明白了——到了這個時候,我大約是最不用撒謊的人。說起選擇,你該問的倒不是我。”

知羽知道她的意思。“在塔頂上你就批駁我,說我貪得無厭……”苦笑一聲,“你說的倒也在理,這麽個毛病是該改改了。”

賽蓮似乎有幾分不屑,“這麽看來,我要重新認識你了?也不知道這個新的陶知羽我還能不能有幸看到。罷了,等你把自己的事想明白了,被忘了再來這裏給我燒柱香就好——”

這個丫頭,還設這麽不挑言辭,她一高興起來,必定要別人把心給傷成灰了才罷休。知羽不做聲了,隻是靜靜地看著賽蓮,靜靜地看著這座即將消失的高塔。他發現自己對這座陰森的高塔似乎產生了某種特殊的感情,甚至這裏的風雨飄搖也讓他心痛不已。

在這時間之塔裏,他和她重逢——他們企圖在互相傷害中重新認識對方。十年的沉重確實讓已經是地府冥使的知羽喘不過氣來,也許在無數個說不清的瞬間,他也曾想徹底擺脫那個悲傷而疲憊的身影,他也曾希望自己從來沒認識過一個叫做歐陽賽蓮的女孩。從塔底到塔頂,無盡的機關和暗算,他們確實不再將對方看做是十年前的知己了,但改變後的彼此仍叫兩人無法自拔——

真是叫人想不通……知羽暗自歎息,到底什麽在變,什麽沒有變,又有誰能說的清楚呢?他們如果不這樣彼此傷害,誰又能在最後一刻發現他們其實根本拿對方沒有辦法。這似乎不是太難懂的道理,但是身處其中的兩人卻總也想不起來。

知羽現在的心情,並不是後悔兩個字能草草概括的。他問自己在塔頂上怎麽沒看出賽蓮神情中的故作殘忍?按時間推算,那個時候她已經決定傾其所有來幫知羽他們逃出去,想來她在塔頂上做出那個樣子,八成是想拖住他們,讓紅眼睛獨自潛到塔基裏,好促成他們的交易。她曾經威脅知羽說要把他關在塔基裏,其實塔基很快就要不複存在了,她還拿什麽來關他!這當然不過是一句狠話,無非就是想激著知羽和她鬥這一場。

想到這裏,知羽實在是不知道該感動還是該生氣。賽蓮,他在心裏喚著,憑你有什麽難處,為什麽不願意告訴我呢?為什麽不讓我來幫你分擔……你曾經告訴我你討厭有的人把一味的犧牲當成愛,可是今天……

賽蓮看著知羽,看著他眼中波瀾四起,自己的故事卻隻剩幾段餘音在這片廢棄之地悄悄吟唱。

“怎麽……”塤盯著神龍,“你把焰湖龍珠交給陶知羽,難道是因為你早知道這些事會在他的經曆中結束?”

神龍說,“如果你一定要這麽認為,我也沒什麽可解釋的。一來我確實知道焰湖龍珠就是那芙蓉眼,二來也是我親自把芙蓉眼交到他手上的。”

“那你和他結交朋友,大約也是個陰謀。”塤有些沒好氣。

神龍淡淡道,“陰謀?這麽說我倒是刻意認識他的了,這倒是沒有的事。那年他因為一些公務,到焰湖跑了一趟,走之前就蹲在水邊看三聲石看個沒完。那時候我已經把手下人全打發了,這一帶隻我一個獨居而已。漸漸的天色也完了,我少不得過去勸他回去。結果他不走,還跟我嬉皮笑臉的。”

這麽個場景竟是塤想不到的,“你不是最討厭人油嘴滑舌的麽?他那時候就沒招得你煩他?”

神龍說,“我當時是挺煩他的,卻覺得他和那些一味賣弄聰明的人到底還有些不同——他有些地方倒和齊姑娘相似。我看他還有幾分見識,就多和他聊了兩句……”

“然後呢?”

“然後我發現,這個地府來的陶冥使似乎真有些怪異,總之不會是個普通的冥使。你還記得秦墨昭送托冥遠真人往上遞的那個東西嗎?”

“就是……說陶知羽和魔道的人串通,私自在地府裏學邪術?”塤回憶著說,“我這才想到,這件事還沒有個說法呢。”

神龍笑而不語。

塤思索片刻,嚷起來,“怎麽,你那時候就已經知道……”

“對,”神龍點了點頭,“我那時候就已經知道,這小子定然是在鑽研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

神龍經過的事情還是多,邪術的氣息都被他牢牢記住。和這個一身白衣的清瘦少年交談不及句,他就問,“你學那些東西做什麽?”

知羽愣了愣,跟著笑道,“這是私事。”

私事?神龍道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不過這倒真不一定是公事。他隻能拿出勸阻的意思來,“話是這麽說,但是白弄出這個能耐在身上,隻怕還是件麻煩事。給天庭當差還是小心為妙,難不成要被人啐了才手忙腳亂的。”

知羽竟說,“給天庭當差有什麽好的,無非是一群老不死的無聊之輩坐在一起鬥氣罷了。別說現在還沒提我去,就是哪天提調了,我還未必願意陪他們玩呢!”

我不是聽錯了吧?神龍盯著這張表情散漫的臉。這個人跑到荒郊野外的出公差,完事了卻不走人,還和別人扯閑。才幾句話,他就把自己的底細都暴露了,還和一個他不知道底細的人說這麽大逆不道的話!神龍不禁問,“你就不怕我聽了這話,日後加害於你?”

知羽看著神龍狡黠地笑了,他知道,神龍不會。

塤思索片刻又問,“你當時定然是想到了什麽吧?”

神龍點頭,“我當時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預感,我覺得這個人的身上定然有一段與眾不同的經曆還沒有完結。”

“那……你就把芙蓉眼給他了?”

“那倒不是,”神龍說,“將芙蓉眼交給他的時候,我和他也認識五六年了。說來我也不是刻意要給他的,這也是個巧合。”

原來,知羽偷偷學那些歪門邪道的東西時間長了,體力有點鎮不住。神龍知道了勸他不要再摻和,免得鬧個走火入魔。誰知道知羽執意不肯,一定要繼續學下去,神龍沒辦法,隻好把焰湖龍珠借給他鎮邪。

神龍當時是這麽說的,“邪道裏的東西,本來就雜亂無章,極難找出什麽規律來。你執意要學這些,又執意不願別人來教你,自然要承擔更大的風險。走火入魔這樣的事聽起來倒是挺玄乎,真趕上了可不是玩的。我現在把這焰湖龍珠交給你,好歹幫你把邪氣鎮住……其實你還是不練那玩意了最好。”

知羽笑問,“是不是舍不得你的這個寶貝呀?”

“我舍不得的東西多了,也不多它一個。”神龍淡淡地說,“不過這可不是送你的,我隻借你用用,差不多了就該還我——我也不是什麽慈善家,你要不還,我可要到地府裏去鬧的!”

“那我怎麽知道什麽時候就‘差不多’了呢?”

這還真是個大難題。神龍想了想說,“我是從來不過問你到底為什麽學那歪門邪道的,因為我知道你並不是個壞人。不過你既然問到這裏,我倒想知道你到底為什麽好好端端的非要把這個學出來不可。”

知羽愣了愣說,“我在人世有債沒還完唄,這些東西我本來也不想學的。”

這話越發奇怪了,神龍想,在人世有債沒還完,你學邪術幹什麽?不過看知羽這副樣子,倒也不像是玩笑話。神龍試著問,“那如果你這筆債了了呢?”

“那我學這些破玩意也沒有什麽用了。”知羽很肯定地說。

神龍又問,“你打算什麽時候還這筆債?”

“這要看債主什麽時候來催,”知羽苦笑,“我也不知道她現在到底在什麽地方,要不然早就上門還債了。”

其實神龍當年把芙蓉眼交到知羽手上,還另有一番考慮。他想借芙蓉眼來看住知羽,免得他鬧出什麽故事來。這芙蓉眼靈性非比尋常,而龍族嫡係中的幾個重要人物則早與這芙蓉眼心意相通,如果芙蓉眼遇到了什麽大難,神龍也是能感知到的。將芙蓉眼放在知羽旁邊,如果知羽真出事了,芙蓉眼必定能將危險的訊息傳給神龍知道,到時候也好商議個對策。

而且芙蓉眼也並不是什麽脆弱的東西,神龍量知羽也沒有把芙蓉眼弄壞了的能耐。

塤聽的卻覺不可思議,“你倒真能……芙蓉眼要是在我手裏,我是萬萬交不出去的。”

“別說這麽肯定,”麵對塤的不理解,神龍隻說了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