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知羽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怎麽可能呢?一來傳說中芙蓉眼的形態和焰湖龍珠出入也大,二來這上麵也沒有刻字啊!”

瓷娃娃隻說,“你拿來,我自有辦法讓你信服。”

知羽隻得從瑤依那裏拿來焰湖龍珠,端到瓷娃娃麵前。瓷娃娃對著龍珠輕輕吹了一口氣,那龍珠就如被點亮的星辰,一時間流光異彩。等那耀眼的光芒隱退,焰湖龍珠竟小了一圈,內裏裂出一道貓眼一樣的斑紋,可不就是芙蓉眼的樣子麽!

知羽一時間呆住,隻見芙蓉眼的眸子裏果然閃爍著斷斷續續的黑色線條,細看時確像是一兩行極小的字跡……

“芙蓉眼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除了龍族嫡係的一小部分成員,從來沒有人真正清楚芙蓉眼的底細。在煉造龍鱗鑒的時候,我族先輩原是挑了女媧補天時遺落的一塊五彩石來做牽引,好將那些散落的龍鱗聚集在一處。那時候族中就有長輩預言說這塊做牽引的五彩石早晚要成大氣候……”

果然,經過煉造和龍鱗緊緊聚合的這塊五彩石漸漸成了龍鱗鑒的一處魂眼,在龍族合族祭祀的時候,龍鱗鑒發出耀眼的白光,且變得幾欲透明。這時候鑲嵌在裏麵的芙蓉眼就漸漸出挑起來。

“也許到了此刻,這芙蓉眼才是我龍族的精魂。”瓷娃娃說,“龍鱗鑒也是可以被毀壞的,但這芙蓉眼卻一直完好,它隨環境的適宜與否變幻著,時而是石子,任你在上麵刻字求神,時而是寶珠,等你來拿著它往奇遇中去。它就是我龍族的一個秘密,一句不可破譯的偈。”

知羽似乎還想問什麽,卻被賽蓮一個眼神止住了。賽蓮從知羽手裏接過那芙蓉眼,兀自端詳起來。

這個時候一聲悶響從他們腳下傳來,一邊默默看著的瑤依忍不住上來說,“第二次坍塌……大約很快就到了。”

“我知道,”知羽說,“不到二十分鍾吧。”

瑤依四下看了看,小聲問,“你可有辦法了?”她見知羽倒是一臉安然,隻想著和他討個主意。

誰知道知羽卻說,“你橫豎是沒事的,這麽著急幹什麽。你隻管把那個小丫頭給看好了就行了,碰到什麽也沒關係,隻要你還想出去,總是能出去的。”

“你這是什麽話?”瑤依聽的有些惱火,“難道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我這一路是給誰擔驚受怕呢,難道……”說著說著也發現自己漏了嘴,恨恨地咬了咬嘴唇,自己退回去了。

知羽看了看她的背影,終究什麽也沒說。

賽蓮抬起頭,看著那個瓷娃娃,“這麽說來,一切都是注定了……看來我這輩子也活該倒黴。”

瓷娃娃知道她已經認出了前世的刻字。“哪有這麽巧的事?這樣說來難不成什麽事都是天意了……就算人各有命,也到底是人,不是死物件,任誰擺布去又能如何……”

賽蓮一笑,不再多言。

塤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神龍卻猜得出他的心思,“怎麽,”他問,“莫非是怕了?”

“我……”塤想了想,說,“我想知道這到底真是偶然,還是重月姐姐刻意安排的結果……”

這又有誰能說的清楚?神龍沉吟道,“是偶然怎樣,是刻意安排又怎樣?”

塤低頭道,“如果是重月的刻意安排,我自然是怕的,如果是偶然……其實我也是怕的。”

讓一個人不害怕還是很難的。神龍笑了笑,他知道塤的意思,如果不是偶然,那這個重月豈不是根本無人知道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了麽?如果是偶然,那這偶然也太可怕了!

神龍問塤,“說實話,如果你在這之前就知道賽蓮的前世就是她,你還會幫陶知羽麽?”

塤淡淡道,“我來過問這中間的事,無非是看在重月和瑤成的情麵上,知羽和賽蓮怎樣我倒不曾刻意想過。倒也虧得我不知道了,萬一動了哪個不成樣子的念頭,撒手不管,重月反倒要永世做野鬼……那樣我也無處容身了。看來你是刻意不告訴我的——”

他都猜到了。神龍也不避諱,“當年那個女子從地府把芙蓉眼帶到了焰湖,當即就被我攔住了。我過問了一番,才知道她神誌已經不清楚,竟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拿這個出來。我將芙蓉眼收回,又將她的魂魄安置在我住處外的水茉莉亭下。誰想沒過幾天她就不見了,也不知道是怎麽跑出去的,而那芙蓉眼也開始有了變化,不再是先前的那個樣子了。”

水茉莉亭那裏原是一口很小的井,後來井裏長出一株水茉莉,時間長了也成了精,興風作怪的。神龍於是在井上建起了一座鎮邪的亭子。說來這個亭子連成精的水茉莉都陣得住,卻偏偏讓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亡靈跑了,實在稀奇。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芙蓉眼的變化皆是和時運有關的。那時重月剛從我這裏匆匆離開,我猜也能猜到,這芙蓉眼的變化自然和重月的事有關。”

芙蓉眼的變化是和龍族的命運緊密聯係在一起的,這是龍族嫡係裏很多成員都知道的事。隻是龍族也算子孫繁茂,芙蓉眼的卻隻隨其中一個的命運變化。這一個,必定是龍族嫡係的成員,且未必是龍王龍後,或是人人皆知的那些風雲人物。這中間到底有什麽玄機,隻怕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

“芙蓉眼現身和重月被通緝的事是連著的,這中間又有一個海螺是必不可少的人物。那時候我就覺得重月的事情隻怕還要讓血殺和海螺都有個結果了,才算到頭。海螺這一遭死的太簡單了點,這股怨氣隻怕未必能消散,就算投胎轉世,也難免不帶著天生的一段奇異詭譎。別人不說,重月如果再看到這個人,必定是能認出來的。”

“你是說……”塤喃喃道,“重月早早的就知道賽蓮的前世就是那個碩大的海螺?”

神龍看著焰湖的波光,一言不發。

這就是重月所說的“了結”——都說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冤家鬧出的一二三四,還要這些人再聚到一起才能當真有個了結。這樣看來,也不知道重月等賽蓮等了幾世,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想過自己的最後一次還願能趕上那麽多的曲折危難。

最後一個願是還給賽蓮的,還給前世的那個無辜可憐又可悲可怕的海螺。這一願還的不隻是三生石上的許諾,還有那些從前世帶來的恩怨。這些全都完了,重月的這一身沉重也卸下了,她也該休息休息了。

“這樣看來,他們前世選了芙蓉眼幻化的那塊三生石來刻字,也是定然的了……”塤沉聲說。

“是啊……”神龍回憶著,“那個女人從水茉莉亭下逃走以後,芙蓉眼也變了樣子。我本以為這一陣子的事就算完了,誰想這芙蓉眼還丟過一回,找回來的時候才知道它是又幻化成了焰湖裏普通的三生石。我看到這上麵有了亡靈的刻字,還慌張過一陣子。”

“那上麵還有刻字……芙蓉眼上……”

“這刻在芙蓉眼上的字,就是刻在重月心上的字,”神龍說,“隻等這一願還完了,這刻字也就自己消退了。”

已經殘破不堪的時間之塔開始搖撼起來,賽蓮慢慢站起來,說,“紅眼睛快完了,差不多該就往一處聚攏聚攏吧,也該走了。”

這話說的是前所未有的鎮定和自然,大家聽著都自覺圍了過來。

“你們知道天窟窿麽?”賽蓮突然問。

“天窟窿?不是有種馬蜂窩叫天窟窿麽。”知羽接道。

賽蓮向上看了看,“這個我也是知道的,隻是不知道一會兒出現的這個天窟窿和馬蜂有沒有什麽親戚關係。”

瓷娃娃說,“虧你想的出來……天窟窿天窟窿,自然是捅不得的。也難為你有這麽大的決心,竟然折騰出這麽大的一處毀壞。想來要不是真捅個天窟窿,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定能出去。”

賽蓮一笑,“你這最後一次還願,還是我來幫你完成吧。我已經找到家了,你其實也是從來就沒有失去過親人的。”

從這裏出去,把一切恩怨都放下。不管是糾纏龍族到了滄海桑田的那一段痛,還是在賽蓮和知羽之間發生的愛恨離別,讓一切都被那個即將打開的天窟窿吸走吧。讓一切都在新生的黎明中毀滅和複活。

知羽抬起頭來看著賽蓮的眼睛。

“你找什麽呢?”賽蓮從容問。

“我找那兩叢鬼火——我眼花了,你告訴我吧,它們還在不在?”

賽蓮的心痛了起來,但她的表情依舊淡然,“在。為什麽不在?我隻要還存在,它們就跟著我。”

知羽略加沉默,隨即說,“那就好。”

瑤依默默拿回了那塊芙蓉眼在手心裏捧著,仔細辨認著那上麵的字跡。即便變回了芙蓉眼的模樣,這溫度依舊是熟悉的,它依舊是瑤依在慌張無助時的定心丸——倒也未必是因為它真有什麽神通,而是瑤依一直記得這是她當時從地府出來的時候,知羽特地留了給她的。

誰知道這顆定心丸還有這樣一段來曆,這上麵還刻著知羽和賽蓮前世留下的願望。

瑤依苦笑,這個時候她也隻有苦笑了。賽蓮和知羽已麵對生離死別,尚且沒有大吵大鬧,難道她要不懂事,叫別人看笑話不成?也隻能自己在心裏酸澀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