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裏。那張寬大而雕刻精細的乳玉石椅上墊著金絲羽繡坐墊,那坐墊上有一堆藍色錦衣,笑聲就是從那裏傳來的。
瑤成向前走去,那個人萎縮的身軀才從華衣中一點一點顯露出來。
“果然是你。”
瑤成話音平和,這倒讓藍衣人很失望,不過他是不願隨意示弱的,於是隻笑著說,“是我呀——想不到齊組長這麽博學,除了她和她那位老師傅,我倒想不出還有誰能懷疑到我頭上。”
瑤成也是一笑,“齊組長到地府的時候,你雖還與地府有些瓜葛,卻也是常在天庭的人了。你這麽想,大約是因為齊組長和你有過些正麵衝突,那次較量她輸了,卻成功自保。得罪了你卻讓你無法報複的人,她大約是第一個。我想,你第一個想到她也是理所當然的。”
“有趣。”藍衣人盯著瑤成,“你這個小劍仙果然有趣。我記得茗遠真人是個性情明朗的人,你這言語動輒陰陽怪氣定不是和他學的。”說完兀自笑了起來。
“也罷,我和你說這些幹什麽呢?你隻是個小劍仙,我還要和你爭什麽麽?”
他話音剛落,瑤成就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氣流從身後躥起,激得骨骼吱嘎吱嘎地響。那感覺就象是有一把風做的刀正無聲地切割著他的身體,這把刀來的太快,當瑤成想到應該拔劍的時候,那刀鋒已經將他的雙手劃得酥麻……
“你這個不速之客。”藍衣人欣然看著瑤成眼中的慌亂,“你鬧到我的地方了,不但不道歉,還擺出一副來教訓人的樣子,我得罰你——”
刀更快了,瑤成的冷汗浸濕了衣服。
“你說的對,我和齊安安早就不對付,不過我們之間倒談不上什麽正麵交鋒。我犯的錯誤就是把這個女組長想的太簡單了,審查組裏全是些個神經過敏,自命不凡的人,我本以為她也沒什麽特殊的。那時候我想,她要收拾我,就讓她來好了,在天庭當差,沒有人罵也是不行的,隻要我看得準火候,倒不怕她真鬧個不可開交。誰想這齊安安的小聰明比我想像得多,如果我當初把她看得重要些,她現在就蹲在地獄深牢裏了,哪裏還用得著把你給牽扯進來……”
藍衣人語言輕慢,似乎是在說笑話。
然而瑤成卻真的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在大廳中回蕩。藍衣人冷冷地看著他,直到瑤成突然收住笑,大聲說,“赤奴!你現在還不知道齊組長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你果真以為自己在地府做的那些事沒有人抓到麽?齊組長往日不把你往死裏參劾,還不是認為時機不到?她倒也想過敲山鎮虎,讓你收斂收斂,你竟以為她想拿那兩下叫你下台!”
聽到瑤成喊出了他往日的名字,藍衣人臉色微變,隨即哼了一聲,“那我倒是真想看看這齊組長的能耐,卻不知道是不是晚了——”
瑤成聽出了忍著劇痛,朗聲道,“齊組長說的沒錯,你這自負陰險和小人心腸一樣是不了的。想你前世和蚩尤、血殺混在一處的時候大約就是這個性情。蚩尤快要敗陣的時候你背叛主子,企圖來當天庭的奴才,但龍族中有人看透了你的性情,於是天庭終究沒有接納你……你被貶下界幾世給農家當牛做馬。
“為此,你一直懷恨在心,終於有一天你想辦法收買了地府裏一些不成器的家夥,於是你終於又做回人形——從那一刻開始,你就想盡辦法為非作歹,還美其名曰卷土重來!”
赤奴的臉色越發難看,多少滄桑過去,從來就沒有人敢這樣說他的過去!
瑤成此刻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衣服也已濕透,但他隻報以一笑。“你果然以為自己如願以償,你爬上了地府的高位,又踩著老閣主的腦袋爬上了渡雲閣的高位。你慫恿天庭去搶奪龍族的寶物,鬧得龍族嫡係血脈分離……你自以為很高明吧?你自認為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你做的手腳嗎!”
赤奴看著瑤成,眼神中開始綻露一種古怪,就象當年他第一次看到重月的那個大海螺。
沒錯。
他就是赤奴,赤奴就是他。
在天庭手捧海螺和龍族討價還價的那個矮子,如今渡雲閣的閣主,擺脫了蠻族和牲畜的命運後,他曾做過一回人,並抓住這一世為人的機會飛升。而季航的祖先與他恰是那一世的手足。
“你們也出來吧,要偷看到什麽時候——”
眼看著瑤成已經奄奄一息,赤奴板著臉喝了一聲。朱焦和季航慢慢從一麵巨大的屏風後麵走出來。朱焦順著眉眼,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季航看起來隨便些,卻是滿臉堆笑。
“我們正要打招呼呢……這不是怕打擾您嗎……嗬嗬嗬嗬……”季航忙不迭解釋著。
是麽?那你們怎麽不在外麵等著,卻鬼鬼祟祟地跑進來躲著?赤奴心裏想著卻沒有說出來,他隻是用表情說,呆會兒再和你們兩個蠢貨算賬!
季航馬上看懂了他的表情,不吭聲了。
“你們說說,這個小劍仙,該怎麽處置?”赤奴麵無表情。
“殺!”季航忙說,“這小子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竟然和您叫起板來!您在天庭幹事的時候他前世的前世還穿開襠褲呢!這種人,不給他點教訓怎麽行!”
又是這一套。赤奴嘴角浮起一絲嘲笑,轉臉問朱焦,“你看呢?”
“要小的說,這瑤成萬萬殺不得。”朱焦不慌不忙道。
“說說,為什麽殺不得——”
朱焦上前,慢慢道,“這小子確實很可恨,但是您也不能因為他給自己找麻煩。他是和茗遠真人到這一帶行走的時候跑到咱們這裏來的,如果現在把他就地解決了,茗遠真人定然會問到咱們渡雲閣的頭上。您平時教導我們,要做就要做幹淨,就算要殺這小子,也不是這麽個路數。”
赤奴說,“這還差不多,”轉向季航,“你連這個也想不到麽?”
季航不敢說話。
赤奴又對朱焦說,“不過這個倒是很容易想到的,卻不知道你能不能想到那不容易想到的。”
朱焦沉吟片刻,“我們還不十分清楚這個劍仙的底細……連同他師傅的底細。”
正是這個。赤奴滿意地笑了笑。
盡管已經報複過龍族,赤奴卻也從此和神龍結下了仇,不過神龍性情孤僻,單他一個倒對自己沒有什麽威脅。怕就怕有喜歡多管閑事的人和神龍親善,這隻怕是個隱患。什麽樣的人會造成隱患呢?當然主要是那些雲遊仙人。他們關注茗遠真人很久了,而且一直在疑神疑鬼。
赤奴當然不知道,茗遠真人和神龍並沒有什麽交情。因為陶知羽的事情,他們才有麵對麵坐下來的機會。這一次神龍也來替陶知羽說話,倒更讓赤奴心下不安,以為是茗遠真人為了救自己的女徒弟而請來了高人。
赤奴不知道,卻不代表朱焦不知道。赤奴畢竟凡事太過小心了一點,外麵的信息自然有傳不進他耳朵裏的時候。朱焦方才隻不過是按照他的意圖說話而已,他要先把這個矮子哄高興了,後麵他們才有戲可唱。
現在赤奴就很高興。於是朱焦支吾著說,“還有……”
“還有什麽?”赤奴有那麽點意外,以為他自己也想不到還有什麽。
“還有……”朱焦說,“還有就是渡雲閣的危機尚未過去,我們同外麵周旋的餘地尚小,而且楊雪舟……”
說到這個地方,他不說話了,隻那眼睛偷偷瞟著季航。季航一下子就明白了,立馬又精神起來。
怎麽,和我打起啞謎來了?赤奴感覺到氣氛不對,隻說,“你們想說什麽?楊雪舟怎麽了?難道在焰湖被人煮了?”
“隻怕比被人煮了還麻煩……”季航低聲說,“他……找到了三生石——就是陶知羽和歐陽賽蓮的那一塊。”
大廳中一時寂靜非常。
赤奴無法辨別此話的真偽,隻能暫時穩住心神,依舊不緊不慢地說,“那就是怪事了,那塊三生石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在焰湖的。就算在焰湖,也不該是楊雪舟拿了去,這事要是一真了,母豬都上樹了吧?”
朱焦和季航垂手站在下麵,竟不回話。
怎麽,難道是真的?這倒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了。不過赤奴不想過渡糾纏這個,因為就算楊雪舟真的找到了那塊三生石,那也不過是個新聞罷了,沒什麽了不起的。局麵不是還在他的掌握中嗎?
赤奴懶懶地問,“你們怎麽都是這副樣子,和爛茄子一樣!你們不是一直不把楊雪舟放在眼裏麽?現在倒怕起他來了。我記得我早就告訴過你們,這件事的核心是陶知羽的過去還有他和瓷娃娃的關係。現在既然楊雪舟已經找到了三生石,那麽你們就去把重月龍女的瓷娃娃找到好了,這樣一來,事情不就簡單了麽?”
朱焦和季航相視一笑,忽然同時抬起頭來——
赤奴一愣,這兩個畜生的眼神何以如此古怪……這是他從沒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