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被知羽吸引到現在,小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計劃裏。她無法控製地想著白衣不染的那個少年,一種菟絲子一樣的思緒在她的腦海裏蔓延……是的,小棉想得到知羽。她並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麽不切實際,小市井的生存經驗告訴她,很多東西隻要會算就能得到,很多看似鐵打不動的規矩隻要膽子夠大就能打破。小棉這樣的女孩沒有賽蓮的孤傲也不像瑤依那麽有原則,她可以容忍知羽的心裏還有別的女人,對她而言,名分和實在的相處遠比揪心的思念實在。他就是再想你,再放不下你,他也不是你的人。

因為有了這樣的想法在腦中盤旋,有的時候小棉會不由自主地傻笑,有的時候又會擔憂不已,在極少數情況下她甚至會有莫名的羞恥感。

說句公道話,一開始,小棉對知羽絕對沒有這麽小市民的想法。她對知羽的感覺還是純潔的,是少女的情愫,單純而美好。但是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心裏想然後就沒有下文了,小棉無法接受這樣的“美好”,老媽告訴她,拿到手了怎麽都美好,拿不到手就是別人的,你看著別人的東西美好,那就是犯傻……

喜歡什麽,就要占為己有,有計劃有步驟,老媽說了,一點一點來,什麽都架不住著一點一點的……

小棉從來就覺得這句話是至理名言,包括在時間之塔裏,和知羽相處的那段時間,隻要不直麵危險,她的心裏就會開始盤旋拿下知羽的那一點一點。

讓人無法說清的是,瑤依的出現讓小棉對自己的想法有了異樣的感覺。麵對這個一心隻想救隻羽出去的白衣仙子,麵對這個對自己一路保護過來的神仙姐姐,小棉第一次沒有了底氣。她不可能不把自己和瑤依對比,因為在小棉的心目中,瑤依就是她的頭號情敵。這一對比不要緊,小棉聞到了一種氣味,這種氣味自小棉一出生就與她緊緊跟隨,但她從未真正麵對過。那是一種酸腐的味道,摻雜了油煙氣,顯得惡俗不堪……在這樣的對比下,小棉那一貫的理所當然漸漸地沒有了底氣,她自己身上的那股市井味道把她弄得很狼狽。

小棉還是個孩子。她到底不像她的老媽和那些三姑六婆,骨子裏全是油煙。那一點點沉睡的敏感在瑤依的仙子之姿下瀕臨蘇醒,小棉的內心深處有了一種細小的糾結。

小棉正思緒萬千,卻被瑤依拉了一把,“跟上點,這地方黑,落下了叫我如何找你?”

小棉忽然有了和瑤依交談的欲望,“姐姐,我快要回家了嗎?”這並不是沒話找話,這是小棉最關心的問題。

瑤依頓了頓說,“我不知道我們什麽時候能走出去,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安全送回家裏去的。”

小棉忽然有點像哭,“那……我還能再見到……他嗎?”

誰?瑤依反應了片刻,“你是說知羽?你還有什麽事要和他說?”

小棉不知如何回答。

瑤依說,“他會平安的,知羽不能出事……現在情勢危急,我能給你保證的隻有這麽多了……”

魚怪忽然陰陽怪氣地說,“那我呢?”

這個怪物……瑤依心裏罵了一聲,卻說,“我說過的一定做到,神龍不會太難為你的——你跟了他那麽多年,他的脾氣還不知道嗎?”

他們正說著,前麵的路忽然變得極其狹小,看那樣子,身形稍微寬一點的人都過不去。

瑤依轉頭恨恨地看著魚怪,“你要不要解釋一下?”

“我解釋什麽?這個本來就是這樣的,大家側身過去不就好了?”

瑤依站在原地想了想,拉起小棉過去。兩人一前一後,側身過去。這似乎是一個關卡,過了這一小段極其狹小的空間,前麵又寬敞一點。魚怪跟在後麵,像一大塊飄起來的黑布。

“前麵會越來越黑,”魚怪說,“你們要有所準備。”

“你什麽意思?”瑤依聽出魚怪話裏有話。

“前麵一段路是和地府的一部分結構並行的,所以……比較特殊……”魚怪有點支吾。

“哪一部分結構?”瑤依心下一沉。

魚怪竟然這樣回答,“仙子,你還是先別知道,我也是為你好……”

賽蓮第二次停下,知羽和瓷娃娃急忙噤聲。

“有聲音,”賽蓮說,“附近有人……”

“大約是,她們。”知羽想,這句話不用說得太透徹。

可是瓷娃娃說,“是水流的聲音……”

賽蓮的臉色很不好看了。水流的聲音,那是什麽水,在哪流的聲音呢?紅眼睛還在塔基裏,塔基裏的水按說不會這麽快就彌漫到塔的廢墟上來。那麽是時間流嗎?是那些回憶精靈來報複她了嗎?這兩種情況中任何一種出現,都會讓他們寸步難行,但是賽蓮最害怕的不是這個。

偏偏這個時候,知羽說,“這水聲聽起來怎麽這麽熟悉……”

瓷娃娃說,“還有時間,往前走吧……”

賽蓮的臉色變了變,轉身接著往前走。但是越到前麵聲音越大,那明顯就是在他們的頭頂上流淌著一條河。

一種熟悉的氣味讓知羽打了個激靈。剛進入時間之塔時的一些猜想這個時候冒了出來。他從來就不懷疑自己的猜測,但是有的現象一直沒有出現,他就慢慢淡忘了。現在他想到的情況出現了,他反倒有些緊張。

瓷娃娃問,“你有沒有和神龍說過?”

知羽說,“從來都是他告訴我什麽,哪有我告訴他什麽的?”

沉默片刻。

瓷娃娃的聲音輕了下來,“是啊,他是那樣的。對誰都是一樣,對我也是。他什麽都知道,不需要別人告訴他。”

另一個問題從知羽的腦海中閃過,但他沒有問,他覺得有點殘忍。

前麵的燈光漸漸弱下來,四壁也變得有些扭曲,看上去很詭異。賽蓮說,“快到了,這一趟走得還算順。”說完她讓過身,知羽帶著瓷娃娃上前。

走廊的盡頭已經清晰可見。在那一大片幾乎不成規則的空間底部有一個巨大的圓洞,裏麵隱約有紅光透出來。

知羽的心一沉,“這洞口……通向……”

“地府。”賽蓮直視他的雙眼,“通向你工作的地方。”

空氣一滯。

知羽長歎,“你終究還是騙過了我……”

“我怎麽騙你了?”賽語氣蓮淡淡的。

知羽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回話。既然已經是這樣,說不說,說什麽也沒什麽區別了。

賽蓮並沒有打算和知羽一起麵對紅眼睛,她要讓知羽先走,她要讓知羽把這無法收拾的一切留給她一個人。

紅眼睛原先是神龍的屬下,是看守時間流的神獸。時間之塔的建成依賴於紅眼睛對時間流的掌握。而掌握時間流的不僅是邪道中人,實際上渡雲閣的人運用時間流做各種投機取巧的事情已經很久了。

知羽對渡雲閣的事情其實也是有所察覺的,他很早就發現了一個規律。自打渡雲閣大量任用從地府提拔上來的人以後,就越來越不著調,而且偷用那些怪異的秘方也在這之後。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巨大的可能性。

地府很有可能有一處時間流的泉眼!

這處泉眼必定因為什麽特殊的原因而暴露了,而且因為什麽原因暫時無人看守,於是有些在地府不幹正事的家夥就發現了這個寶貝。後來一直鬧到渡雲閣裏的是是非非,最早大約都是出自這點事。知羽同時留意的還有神獸消失的時間,以及前前後後的一些現象。自從知道時間之塔和時間流有關,他就有種猜測,那個和賽蓮簽訂血盟的紅眼睛會不會是原先看守地府那一處時間流的神獸?

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麽時間之塔裏全部的時間流就都是從地府裏弄來的。這也解釋了賽蓮為什麽能輕而易舉地抓到那麽多亡靈,這並不是說她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而是熟悉地府的紅眼睛告訴了她很多關於亡靈的信息。盡管有了這樣的猜想,知羽並不敢下結論,因為這是在是有點駭人聽聞,而且他沒有像樣的證據。

現在證據就在眼前。這個大洞就是往地府去的通道,一切再清晰不過。

賽蓮並不隱瞞什麽,“從時間之塔到地府其實有三條路可走,一條隱藏在高塔周圍的灰色街巷裏,一條是紅眼睛自己做出來的,他從來不告訴我在什麽地方。這就是第三條——”賽蓮冷笑,“紅眼睛不會知道,我在他眼皮底下也摸清楚了那點秘密,我早就可以再地府和高塔之間隨意行走……”

後麵的事猜也能猜出來,知羽現在想關心點別的。“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賽蓮眼中閃過什麽,接著一字字說,“陶知羽,時間已經衝刷了很多東西,現在不是十年前。何況你本來就不是我的救世主,我們最終都要聽從上天的安排……”

知羽說,“看來你知道上天對你的安排?”

賽蓮哼了一聲,“誰都可以知道上天對自己的安排,除非他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