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片遼闊之地看日出,會覺得太陽出奇地大。浮在湖麵上的那一層水霧現在還沒有消退,所以看不到湖麵的微波攪碎日光。朱焦覺得這日出有一種特殊的壓迫感,因為它太真實了,太宏大了,意味太遠古了。

這個時候來往穿梭的風似乎突然間銷聲匿跡,朱焦忽然有些緊張。

一點一點升起的朝陽似乎舉步為艱,慢慢的竟看不太清楚那往上走的跡象。這個時候寂靜被打破,水沸騰時的聲音從湖底傳來。一開始那聲音不是很真切,後來則越來越大,越來越響。朱焦聽出那聲音本身並沒有變化,隻是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一切正常……”仙人壓低了聲音說,“看來朱大爺的運氣還是很不錯的……那霧沒什麽特殊的影響。”

朱焦看向水麵,本來就不是很厚重的霧正逐漸變得輕薄。在有的地方,平整的湖麵已經完全暴露在初生的太陽下。

這霧是在消散,霧的消散恰好和水下聲音的翻湧連成一片。很快,朱焦就看到湖麵上綻開幾處泉眼樣的水流。待霧氣全部消散,朱焦在心下一數——正好是七處泉眼,這個時候已經完全舒展開,正片湖麵都被這水流調動起來,甚至有白煙正往上冒,就象一個巨大的鍋,卻不知道這鍋裏燒的是什麽。

朱焦想,怪不得這焰湖裏沒有魚蝦呢,要有也都熟了。

“老組長……這,這是發生了什麽嗎?”楊雪舟被眼前的景象給嚇住了。

“這很正常,你不用怕。”老者從湖水中將手收回來,“能不能找到你說的那塊三生石,我們很快就能知道了。”

在老者和楊雪舟這邊,湖水似乎沸騰得更厲害,他們甚至能看到新鮮的紅色在泉眼中心湧起,然後迅速擴散開。那到底是什麽呢?難道是岩漿?難道是血?楊雪舟不願再想。

“我們這樣會不會……得罪神龍?”他還是忍不住要問。

“談不上。”老者說,“神龍肯定能知道我們在這裏做了什麽,好在我們做的事情也並沒有犯忌。”

老者話音剛落,就聽見湖底發出一連串的悶響——

“怎麽了?”楊雪舟嚇得幾乎跳起來。

“楊司寧莫慌,看這水麵——”

楊雪舟跟著便聽出湖水翻湧的聲音變了,他定睛一看,差點叫出來……七股強大的水流正各自夾帶著幾塊三生石在水麵上翻滾。那些石頭在水的衝刷下,早已經變得光滑如卵,但是亡靈的刻字卻依然落在原地,即使隔得很遠,他們依然能看到那紅色的一行一行,細小而堅韌。

老者並不象楊雪寧看什麽都新鮮,都看不夠。他隻盯著自己眼前的那一小片水域,湖麵的波動傳到這邊早已經剩下個末節,不很清楚了,這老組長在看什麽呢?

楊雪舟慌慌張張的,不知道看哪好,隻是到處亂瞧,過一會兒便問出些個沒有意思的問題來。老者也不惱,照實說給他聽了便是。不知過了多久,楊雪舟用十二分肯定的語氣說了這麽一句——

“老組長,我看明白了!”

“恩?”老者顯然有些意外,“不妨說來看看——”

楊雪舟神神秘秘的,湊到跟前說,“對岸那個人,他不是別人,就是朱焦。絕對沒錯的,不可能是別人,就是他!”

老組長沒有想到他會提這個。對岸的人還沒有走,那個大胖子的臉在霧水消退以後變得很清晰,他們都能看清楚。那個人笑容可掬,看樣子很客氣,但是眼神有點空空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片刻。

“朱焦朱大爺……是一直就這麽胖嗎?”

這個問題問的有點四六不靠,楊雪舟不敢頂撞老組長,他隻愣了一會兒,“您……說的這個一直,是打什麽時候算起的呢?”

“楊司寧應該比朱大爺晚一點到地府吧?”老者想到什麽,“那時候什麽樣呢?我在審查組的最後那段時間沒怎麽見過他,也沒什麽印象了。”

楊雪舟順著老者的思緒一想,“那時候……他就挺胖的了。不過沒現在胖。”

“現在能比原先胖多少呢?”

“不少。”楊雪舟回憶著說,“他在地府的時候好像一直沒什麽變化,是挺胖的,但是也不是特別胖。剛到渡雲閣的那一月吧……一下子就發起來了……”

老者沉默許久,“他是什麽時候給調到渡雲閣的來著?”

楊雪舟不假思索地吐出一串數字……

那是關於芙蓉眼的傳聞銷聲匿跡後的第四十七天。

朱焦小心翼翼地看著翻湧的湖麵,將那些夾帶在水流中的三生石一塊一塊地細細觀察。沒過多久,他竟然看了個遍。

“這……在這焰湖裏深藏著的三生石看來也不太多……”

“當然不會太多。”仙人幾乎忍不住要嘲笑他,“經神龍挑選到這裏的當然是少數。”

朱焦有幾個問題想問,想了想卻說出這麽一句,“關於這沉在湖裏的三生石,你還有什麽知道的,不妨統統都告訴我——”

“為什麽?”仙人有點要端架子的意思。

“我什麽都不知道唄……”朱焦趕緊服輸。

可是仙人卻歎了口氣,“要說我知道的,被你榨的也差不多了……要一定讓我說,我也隻有……”

朱焦沉住氣聽著。

“我也隻有把這個告訴你了。”仙人忽然變得很嚴肅。“這個按說是不能和別人講的,這是我師傅和幾個師叔喝茶的時候說出來的。我當時隻是在旁邊聽著,覺得有趣就記住了。不過這個和焰湖這一攤事扯的有點遠,你也就當個新鮮事來聽聽算了。”

仙人是說者無意,朱大爺卻是聽者有心。“說來聽聽吧——”仙人也許隻是沒發現什麽,才把這件事全當了個談資。

“這件事說起來沒有人會留心,你在地府呆過,應該知道,類似的事情每一天都在發生。多數人是見怪不怪的,我也不知道我師傅他們為什麽會對這件事印象那麽深。

“大約是在千年以前,地府之北有座山。那也不是什麽很特別的地方,和普通的山巒一樣,沒有仙人也沒有鬼怪。隻是因為和地府相鄰,夜裏能聽到地府裏傳出來的鬼哭,那座山就被叫了冥山。那座山上小動物很少,但也不是沒有,隻是很少有猛獸能住在那樣一座山裏。那山不深,草木也不茂盛。

“說來很有意思,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冥山的山峰上住了一對鷹”

朱焦腦子轉得飛快。聽仙人講開頭的時候,他的心裏一陣癢。這座傳說中的冥山他是聽說過的。他到地府的時候,那冥山早給鏟平了。北邊一大片荒涼得很,鬧得人心裏怪不舒服的。大家沒公務的時候說說閑話,自然也提到這件事。這個冥山的存在,他們就是在閑談的時候聽老人說的。那位老同事說的很認真,他們年輕的卻全當是個玩笑,一座山,說沒就沒了,也沒個合適的說法,這也太離奇了。

不過那冥山上的鷹,朱焦是真沒聽說過。

“那對鷹是什麽時候到山峰上做窩的,誰也不知道。山裏小動物也不多,也不知道它們平時能不能獵到足夠的食物,他們到底在山裏住了多少年……”

“這也不知道?”朱焦問。

“差不多吧,”仙人說,“這樣的事,因為誰也不留意,所以誰也不知道。隻是後來地府的幾個冥使發現一件怪事,這對鷹沒有繁殖過——隻是兩隻鷹守著一個高高山峰上的草窩。有的人出於好奇去找過這對鷹的出處,他們覺得這對鷹說不定是什麽地方的神獸,出了什麽事了,在這個地方躲著,但是所有人都沒能查出到底是怎麽回事。既然從來相安無事,慢慢的也沒有人追究了。直到有一天——”

“出了大事?”這幾乎是一定的,要不然這點事該如何傳出來?

誰知那仙人卻說,“什麽大事也沒出。”

“那……總是發生了點事吧?”

“是。不過那是件很平常的事。”仙人說,“就是有一群遷徙的人路過冥山,看到了這對鷹。這些人裏正好有幾位擅長馴養鷹的漁獵民族,他們看上了這對鷹,想帶走馴養。這一隊遷徙者多是見多識廣的人,盡管費盡周折,他們最後還是捕到了那一對鷹,帶走了。”

這確實不是什麽新鮮事。很多漁獵民族或是遊牧民族都有馴鷹的傳統,他們既然有能力抓住這對冥山上的鷹,那自然是因為他們有辦法。這點事,地府也就是看個熱鬧,不會有人發神經。

“你知道後來怎麽樣了嗎?”仙人忽然問。

“怎麽?他們被帶走以後發生了什麽很特別的事了?”

“也……不是,不能算。”

“那還能怎麽樣?”朱焦想不出,“還不是當了獵鷹了?跟著獵人過一輩子……”

仙人說,“那隻雄鷹是這樣的,但是雌鷹不是,它在熬鷹的時候就死掉了。”

熬鷹是馴鷹的第一個步驟,就是以饑荒和武力讓驕傲的野鷹低頭,服從馴養者的指揮。說實話,這個過程很殘忍,但是是必須的。多數鷹最後都會屈服於獵人,接受下一步的訓練,但也有一些很驕傲的鷹不甘心當人的奴隸,最後慘死在牢獄之中。

“然後呢?”朱焦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