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戴著口罩的許新茶和陸且將剛剛踏出酒店電梯,迎麵就撞上正在酒店的用餐廳裏吃早飯的常含平。許新茶雖然已經知道常含平是殺人凶手,但壓根兒還沒來得及給自己做好一個心理準備,此時猝不及防遭遇,他簡直心裏說不上來是什麽感受。
他身邊的陸且將也是臉色一冷。
事到如今,名義上的師生關係也還是留存著,但兩個人已經站在了絕對的對立麵上,師長更是已非師長,陸且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這個自己叫了兩年老師的人。
倒是常含平看起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隻是一如既往地笑了笑:“且將,許所長下來了。”
“常教授,”陸且將聲音冰冷地仿佛在冰櫃裏凍過一般,漠然地掃了他一眼,“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許新茶從鼻子裏噴了口氣,盡力把自己的萬般思緒壓下去。他掃視了一遍周遭,人們都還有說有笑地與自己的親朋好友聊天吃早飯,沒有察覺到他們這邊緊張的氣氛,也沒有人認出昨天上了新聞直播的許新茶。
他稍稍放下心,按住自己跳動得有些快的心髒,能感覺到屬於常含平能力的那朵時間花感應到了常含平的存在,正在蠢蠢欲動著。許新茶心裏鬆了一口氣,幸好常含平並沒有把時間停止下來的打算。
昨天的事件他都聽付川川說了,初步認為常含平的能力是可以在一定範圍內控製時間的停止,並且按照人員活動情況來看,顯然常含平是可以隨心所欲地控製每個人時間線的停止的。他想讓誰的時間停止,誰的時間就能停止,而不是範圍內所有人一起停下。
這種程度是非常可怕的。時間能力每一次提升,要麽是在原先的基礎上增加附加能力,要麽是把原來的能力進行精準化。當時Z市和C市兩地市局至少各帶兩隊去嚐試抓捕常含平,他都能把這些人的時間停下來。
“都沒有吃飯吧,二位肯不肯賞個臉,到對麵那家餐廳,跟我吃一頓早飯?”常含平是聰明的人,他當然知道許新茶目前是個熱門人物,此次主動提出,許新茶不可能不答應。
他看上去並沒有想搞事的苗頭,許新茶略一思考,揣在褲子口袋裏的手微動:“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麻煩您破費。”
“小事。”常含平折疊好餐巾紙放下,站起來,笑著掃了一眼許新茶藏在口袋裏的手,“既然是去吃飯,許所長還是不要叫別人過來了吧?餐廳那邊還有人在等著,快過去吧。”說完,他不再等許新茶,兀自先走了。
這人的手背在身後,手心逐漸凝成金黃色的光芒,顯然是在警告許新茶不要做什麽小動作,許新茶咬了咬牙,隻好先把手機放下:“咱們先過去吧。”
他飛快地跟上,按在心口的手迅速一撥徽標,那徽標居然被他撥開了一瓣,露出一個小按鈕來。許新茶迅速按了下去,然後飛快把徽標複原。與此同時,仍然在酒店裏的三個人手機同時亮起,界麵上自動跳出一張地圖,紅色的光點正在緩慢移動著。
對麵的餐廳裏有隔間,許新茶和陸且將跟著走過去,看到裏麵坐著常寄和白駒。這兩人隔的距離稍遠了些,見到許新茶進來,常寄飛快地看他一眼,很快就移開了目光,落在了後麵的陸且將身上。而白駒則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許新茶,隨即把視線移到了對麵的常寄身上。
許新茶心中一跳,預感到一會兒發生的事情可能不太好。他不動聲色地找了個位置坐下,服務員開始把早餐擺上來,常含平一伸手:“請。這是Z市的特色早茶水晶蝦餃,許所長應該不對海鮮過敏吧?我記得你父親是不過敏的,他很喜歡吃這一道。”
此話一出,許新茶拿著筷子的手倏地一頓,隨即他臉上沒有出現什麽表情,微微垂下眼睫,夾起一個水晶蝦餃:“是嗎?我小時候沒怎麽跟他一起吃過飯,他也不挑,我沒琢磨出他喜歡吃什麽菜。”
“且將嚐口豆漿吧。”常含平不再把話題聚焦到許新茶身上,轉向了另一個人。許新茶立馬把服務員放到陸且將麵前的豆漿移到了自己這邊:“不好意思啊,他不太喜歡吃豆類食品。”
陸且將的臉色不太好,與許新茶的殺父之仇不同,他對常含平很大一部分感情都是積攢了幾年的尊敬和崇拜,此刻一朝之間全都變了質,簡直五味雜陳席卷全部心緒。他盯著常含平的目光微微移開:“您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您不是最喜歡開門見山,直言其事嗎?”
“不枉為我最得意的學生,小權,且將對我的了解快要趕上你了。”常含平笑了,他把筷子放下,對身旁一言不發的白駒說道。然後,他不等白駒說什麽,掃了一眼兩個人,“看樣子,你們是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
“您是上一任時研所技術部部長,為時研所設計了很多係統程序,提出‘彼岸花’項目,在這個項目進行到第二年的時候,您被許觀發現違規進行項目,委員長和時研所所長都發現樂您的違規行為,立刻著手把您開除。”陸且將道,“這幾天裏,您完美地製造了一起車禍,把許觀害死了,對麽?”
陸且將向來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他平時更多接觸的是時研所一幹人,而不是導師常含平,因此常含平很少聽他一口氣說這麽多話,平時在討論學術問題時也隻是簡明扼要的一兩句。這會兒聽下來,他倒是饒有興趣,直到最後一句時,常含平微微笑起來:“怎麽這個你們也知道了,進時間領域了嗎?”
“當時在場的人,如今兩個都已經死了。”常含平拿起旁邊的餐巾紙,緩慢地擦手,眼鋒卻犀利地射向他們,“你們又是從哪裏得知?”
“所謂的‘肇事者’在犯其他事被捕後判了死刑,臨刑前曾經向羈押他的警員透露過這件事。那位警員恰好與我爸相識,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他。”陸且將很快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麵不改色地補充,“如今那位警員,正是C市市局的刑偵總隊隊長。”
另一邊,常寄忽然在桌子底下碰了碰許新茶的手,許新茶還沒看他,這人就從桌子底下往他手心裏塞了一張紙,然後他站起來去拿桌子上的水壺,倏地把許新茶麵前的半杯豆漿碰倒了!
許新茶本能地迅速退開,趁亂間把紙條放入了自己的口袋裏,與此同時陸且將和常含平越發劍拔弩張的緊張膠著氣氛也被這一下意外狀況打斷了。陸且將冷冷瞪了一眼常寄,抽了幾張紙擦桌子:“你怎麽變得這麽毛手毛腳?”
他這話含著深深的諷刺,明晃晃地昭示著他們之間曾經有的同學關係都破裂了,常寄垂下眼不與陸且將對視,小聲道了歉,後者根本就沒理他:“常教授,您還有什麽事請直說,我們沒有時間陪您吃這餐早茶。”
這句話壓著明顯的火氣,常含平的笑容也收了,身旁的白駒倏地站起來,一把抓向沉默不語的常寄,一條時間線迅速從常寄身體裏飛出一半。電光石火間,許新茶猛地拽住那條時間線,咬著後槽牙冷冷地瞥向白駒:“當著我的麵殺人,你們自相殘殺?”
他這話是說給常含平聽的。在這裏吃一頓早茶,他就基本看清楚了白駒和常含平的完全依附關係,白駒幾乎是完全順從常含平的。相比較之下,常寄就顯得跳脫了些,然而總歸是常含平的親生骨血,許新茶還真沒想過這人能狠到這種程度,怒道:“他可是你兒子,你死去的妻子唯一的孩子,你現在居然就想這麽殺了他嗎!常含平,你到底是個什麽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妻子知道你是這種人嗎!”
提到妻子,常含平的臉色瞬間難看了下去。他站起來,看也不看常寄:“他私自去見你這件事我直到昨天才知道。正是因為他是我兒子,所以小權沒有馬上告訴我,不過幸而小權的防範意識高,才不至於真的被你們竊聽了什麽。”
許新茶心中的火蹭蹭蹭地往上漲:“現在在你心裏,隻有你的計劃才是最重要的嗎?”
“他有什麽重要的?”常寄冷漠地掃了一眼常寄,“供他吃穿用度,供他讀書讀研,我為他做的已經夠多了。她身體不好,當年一直想要一個孩子,所以就把你給撿來了。如今長大成人,我仁至義盡。在這個節骨眼上背叛我,還想我講什麽情分嗎?”
“你、你說什麽?”時間線被抽離出去一半,常寄已經開始出現眩暈的症狀了,然而常含平一番誰也沒料到的話讓他從眩暈狀態中狠狠掙紮了出來,“爸,你到底怎麽了!”
一張親子鑒定單扔了過去,許新茶接住,被常寄搶了過去。一瞬間,他的手顫抖得不像話。常含平冷漠道:“你要是肯像以前一樣好好配合我,咱們還能好好相處。現在既然由你自己親手撕下了這層保護紙,那就怨不得我了。”
為什麽、為什麽是這樣?常寄眼前黑白交替,幾乎站不住。趁此期間,白駒突然發難,一把將常寄的時間線搶了出去,許新茶一時不防,手上一鬆,被倒下來的常寄砸個正著,陸且將旋即轉身而上,一把扣住了白駒的手腕,力度大得幾乎要捏碎白駒的腕骨!
白駒吃痛,手一鬆,時間線輕飄飄地滑落下來,自動鑽入常寄的身體裏。常含平後撤一步,掏出一把能量槍,直指許新茶!然而這局麵還沒持續到半秒鍾,餐廳隔間的門突然被人粗暴搡開,宋鳴帶著一隊市局警員和外勤成員趕到!
直到這會兒,局麵才終於僵持住了。從外麵趕來的宋鳴不知道裏麵是這麽個情況,裏麵的人除了許新茶外也沒人知道有人會來。常含平隻是愣了一瞬,很快就冷笑一聲,眯了眯眼:“許所長,我是不是告訴過你,這頓早茶不要叫別人來了?這又是什麽情況?”
“不好意思啊,”許新茶皮笑肉不笑地睨他一眼,“你們三個人,我們兩個人,有點不太公平。”
說著,他忽然一把提起仍然處於崩潰半眩暈狀態中的常寄的領子,猛一發力往市局警員們方向一丟,喝道:“抓人!”
時研所雖然沒有抓捕犯罪嫌疑人的權限,但現場有一大幫處於合作夥伴的狀態中的警員們,許新茶又有一定的調配權限,因此他一聲令下,警員們立刻撲向了常含平,外勤成員們緊隨其後,去抓白駒。
常含平一咬牙,扣動扳機放了一槍。陸且將不得不放開鉗製著白駒的手飛身而上,將許新茶壓下,緊接著,許新茶心髒猛地加速跳動,幾欲撞破胸腔,他明顯感覺到了時間流逝的減慢。許新茶迅速回頭一看,發現常含平已經發動了能力,而自己心口裏的那朵時間花已經產生了共鳴。
顯然,常含平並沒有成功發動時間能力,他氣急敗壞地放棄,拈起手指上的戒指抬手一掃,一個光圈攜著強勁的風掃過來,頃刻間桌椅碎成粉末。許新茶顧不得快速跳動的心率,就地一滾,擋在一幹人麵前!與此同時,他身前出現了一道金黃色的屏障!
與那天晚上如出一轍!
光圈掃到屏障的一瞬間,兩者同時破裂。許新茶猛地後撤一步,堪堪穩住自己的重心,聽見常含平冷聲道:“許所長,這是我第二次還你一條命。”
許新茶抬頭看去,常含平手心裏逐漸匯聚起了光芒:“上一次算在你父親照顧我的份上,這一次就算在他肯舍命救我上。從此你我兩清。”
“嗬。”許新茶冷笑一聲。
常含平不管他的反應:“假如咱們這餐早茶可以好好吃完,或許我還不會這麽快實施這件事,放你們點喘息的機會。”
他眼鋒一掃,手心裏迸出金黃色的光芒,時間停止前,許新茶隻聽到這樣一句話——
“接下來,勞煩你們忙碌了。”
時間重新流逝,眼前除了一片慘狀之外,已經沒有人了。
被扔到後方的常寄吊著一口氣:“醫院……他們要新生兒的……”
許新茶眼眸倏地一冷。
“這個人麻煩市局的同誌們交給衛隊處理,找個心理谘詢師給他開導開導。外勤部的成員立刻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