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沒什麽人的時空委員會門口今天終於門庭若市,隻可惜他們並不是前來觀摩的,而是前來參加這個新聞發布會的。烏泱泱的一大群,脖子上掛著準入證,肩上扛著相機,手裏拿著紙和筆,正懷著興奮和激動的心情等在外麵。
許新茶昨天幾乎是一夜沒睡,大晚上的把遠在千裏之外Z市的萬齊喑叫起來,把許觀的想法交流了一下,一開始萬齊喑還有點起床氣,聽了個開頭就全然精神了。雖然他心中憋著很多疑問,但從電話中聽出許新茶似乎狀態不對,也就沒打斷。
不過最後,他所有的疑問都被許新茶輕描淡寫的講述震碎了。
“人造”時間管理者、時間的盡頭、轉移時間能力等等一大堆他或許從前想過也或許根本沒有想到的內容一齊湧了過來,還附贈了自家領導那可憐無比的遭遇,徹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不知道該先說“我研究試試”,還是“你別傷心”。
好在許新茶並沒有讓他這麽說。“你把我說的這些,尤其是我爸的事情,整理一下分別告訴陸所和衛隊,要是可以的話,麻煩他們按照流程幫我走一遍,這件事不可能就這麽罷休,當年那場車禍不是意外。”
“好,我明白了,這些事情要告訴其他人麽?”萬齊喑正要掛電話,猶豫了一下,又道,“許所,你什麽時候過Z市這邊,兩地的市局都已經做好了抓捕計劃,明天就要實施了。另外我推測,可能再過個十天,Z市這裏的時間領域入口可能就要開啟了。”
也就意味著在這十天裏,他們必須成功把常含平抓捕歸案。而在這其中,時研所幾乎是起決定作用的。許新茶皺了一下眉,複又展開:“他應該沒有喪心病狂到要把你們所有人都炸了的程度,他的目的不是這個,試試也好,市局的同誌們決定就行。”
“好。”
“還有一件事。”許新茶道,“明天八點鍾,無論你們在哪裏,務必打開電視看新聞。可別唬我啊,這次的新聞很重要,看完了回來我要你們寫觀後感的。”
萬齊喑聽了這話沉默了兩秒,果斷地掛了自家混賬領導的電話。
就著天邊的魚肚白,陸且將在許新茶身前半蹲下身,手上捏著後勤部小姑娘友情提供的化妝品,給偷得一點時間眯一覺的許新茶遮蓋眼下的烏青和麵容的憔悴。他們在陸滄的時間線裏一直維持著能力,而許新茶則接連遭受心理打擊創傷,沒有一病不起就已經很不錯了。
他的雙唇幾乎沒有任何血色,陸且將給他遮蓋好眼底下烏青之後剛拿出一支口紅,許新茶就自己醒了。他睜開眼睛,陸且將就輕輕端起他的下頜,拿著口紅輕輕描摹過許新茶的唇廓,隨即他收起來,看了一眼:“氣色好了點,不夠自然。”
許新茶從椅子上站起來,看了看自己目前的狀態,臉上的氣色確實是好了很多,但也隻有他自己和陸且將知道這副皮囊之下到底有多疲憊。他打理好頭發之後開始換衣服,陸且將回家給他拿了一套正裝過來,開始給他打領帶。
溫莎結推上去,一陣晨風吹來,仿佛把許新茶一身疲憊和脆弱給吹走了。
許新茶站在鏡子麵前看了看自己,嘴角往上一提,露出個標準的笑容來。可他的眼中並沒有任何明顯的笑意,要是放在以前,這身齊整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再綻放一個笑容,必然能吸引一大群女孩子的目光。
現在他自己都歎了口氣:“我覺得我老了。”
人們有的愛說自己老了,有的覺得自己永遠十八歲,許新茶覺得從前自己一顆貪圖玩樂、享受人間的心沉澱了下來,踏踏實實地踩在地上,重的讓人抬不起腳。可他的靈魂掙紮著想要衝破這具軀殼的束縛,飛向更高的遠方。
然而無論怎麽樣,他仍然還是得打起精神去麵對發生的所有事情,許新茶向來不是個喜歡逃避問題的人,一旦出了什麽事,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抱怨和怒斥,而是如何解決。更何況,就算他疲了、累了,身旁也有人扶他一把,不至於讓他就這樣摔倒在地。
許新茶最後正了正領帶,搭上陸且將的手:“走吧。”
一大早天還灰蒙蒙亮的時候,一幫記者們就已經等在了時空委員會的門外,此時七點半的時間一到,時空委員會準時打開了大門,記者們雖然心中激憤,但還是遵守著紀律走進了這個他們以前認為沒什麽好報道的地方。
另一邊,萬齊喑聽完許新茶的講述之後也徹底沒了睡意,隻好大晚上偷偷摸摸地起來研究構想,等一到七點鍾,他忽然想起許新茶交代的事情,連忙撐著疲憊的身體跑去敲所有人的門,付川川此時還在睡眠中,被他硬生生叫起來很是不滿:“幹嘛?”
這是一個極其龐大的故事,萬齊喑隻能找寫了多年報告書和申請書、善於總結歸納的付川川。
萬齊喑掐頭去尾,挑出中間的故事情節部分給付川川說了:“你把這件事告訴老宋和外勤部的成員們,另外他們應該沒這麽快去抓捕常含平吧?”
“不,”付川川道,“他們昨天最後敲定的時間是早上七點。這個時候宋鳴已經帶著人走了。”
萬齊喑沉默了兩秒:“那怎麽辦,許所說一定得看今天的新聞。”
“這有什麽,他指不定是在跟你開玩笑。”付川川打了個哈欠,“什麽觀後感,他當我們是小學生啊。”
“我聽他的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萬齊喑想了想,忽然說,“大詭村外麵是不是有一個豎起來的電子屏?我記得上次過去看到的不是滾動廣告,而是新聞聯播。”
付川川想了一下:“好像是吧。時間差不多了,咱們也得走了,雖然說老宋他們和市局才是主力軍,咱們作為後方支援,也得準備一下了。”
兩個人很快收拾好東西出發了,萬齊喑衝了兩杯咖啡,一杯給付川川,一杯留給熬了大半宿的自己。他背了一個包,裏麵全都是微型小型的設備,以防常含平和白駒那兩個又拿出什麽東西來。最後,他往自己手上套了個戒指,又丟給付川川一個:“這是我昨晚做的。”
付川川一把接住,笑道:“不知道這戒指是什麽用的人,肯定以為你跟我求婚呢!”
“求婚喜歡的女孩子怎麽能這麽草率。”他們沒有陸且將那種省車費省時間的能力,想要到達目的地還是得自己打車,“我雖然是個技術宅,是不解風情了點兒,但對女孩子要好這一點我還是很了解的。”
“得了吧。”付川川嗤笑一聲。她撩了撩自己新剪的短發,“師傅,麻煩去大詭村。”
許新茶坐在後台,通過監視器看了一眼已經滿滿當當的新聞發布會現場,這一次被允許進入的記者隻有五十個,人雖然少,但氣勢足,架勢也大,聚光燈攝像機和話筒都準備好了。許新茶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自嘲道:“我可沒想到有一天我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民眾麵前。”
原本他小時候還暢想過拯救全世界,然後以英雄麵目示人的,現在這差距也太大了。
陸且將走過來:“新茶,我在後台等你?”
“不,”許新茶想了想,“我要你在旁邊看著我,行不行?”
這有什麽不行的呢?當時空研究所裏巨大的報時鍾報出“八點整”的時候,許新茶快步走上了發言台,台下的攝像機開始瘋狂拍攝,閃光燈不停歇地亮起。許新茶走至發言台站定,轉身抬臉,直視著底下烏泱泱的一大群人。
此時,正在大詭村外圍的外勤部成員忽然用手肘一捅正緊緊盯著門口的宋鳴:“部長!你看許所!是許所!”
兩地市局的同誌們已經先行進入了大詭村,他們時研所並沒有抓捕權限,隻能作為協作單位守在外麵。宋鳴神經正緊繃著,還沒搞清楚狀況,一轉身就看到自家三天沒見的領導出現在高高的電子屏幕上,被發言台上的花簇擁著,一身正裝把人襯得更好看,但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許新茶並沒有表麵這麽精神。
付川川歎了口氣:“他憔悴了好多。”
“尊敬的領導,各位新聞媒體朋友們,大家上午好。我是時間研究所所長許新茶,首先,我代表時間研究所的所有成員歡迎各位的到來。”
“他在搞什麽東西?”付川川一頭霧水,萬齊喑則搖了搖頭,昨天晚上許新茶隻是讓他今天早上八點鍾準時收看新聞,沒說他自己會上新聞!
“部長,咱們所長……怎麽突然召開新聞發布會啊,還是現場直播?”一個外勤部的成員道,“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宋鳴瞪了他一眼:“別亂說話!”他隨即把目光聚集在電子屏上,分出一半的心思給許新茶說了什麽,一半心思繼續集中在大詭村的入口,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這次新聞發布會一看就不是他召開的,前幾天大詭村這麽多人死亡,估計是時空委員會知道了這件事,讓許所出來擔責任,給民眾一個說法。”
但看這家夥的發言台上什麽稿子都沒有,估計是臨陣發揮。
也確實是臨陣發揮,許新茶一晚上光顧著自己的事情了,壓根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準備稿子。索性今天早上林傳學得知他沒準備發言稿的之後也沒說什麽,估計是默認讓他臨場發揮了。
“其次,我知道新聞媒體們關注大詭村事件,人民群眾也同樣關注著這件事。針對這次事件,我表示深深的遺憾和抱歉,的確是我們力有不逮,讓犯罪嫌疑人奪去了三十六位村民的生命。我們時間研究所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宋鳴手一攤,道:“你看,我說得沒錯吧。”
“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想我們的身份也應該到了公之於眾的時候。我是一名時間管理者。所謂時間管理者,就是擁有時間能力的人,也就是諸位口中的特殊能力。而犯罪嫌疑人雖然也擁有特殊能力,但他們使用自己能力來為非作歹,被稱之為時間竊賊。”
霎時間,全國正在看新聞發布會直播的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一臉震驚地看著電視上這個年輕漂亮的男人;街上步履匆匆的人們聞言,也都紛紛停下了腳步,看向街道上的電子屏;時研所留守的成員們僵成了一根根木頭;而大詭村的外圍的時間研究所成員們紛紛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許新茶。
而身為時間管理者的三名核心成員們全都如遭雷擊,定在了原地。
他怎麽會?
“據曆史記載,時間管理者最早出現在20世紀30年代,戰亂紛爭之時,擁有特殊能力的時間管理者們成立了時間研究所,幾百年來,時間研究所被摧毀過十二次,重建十二次,就是如今的時間研究所。目前我任職期間,時間研究所共有四名時間管理者,協助抓捕時間竊賊共計三十二名。”
“我們是擁有特殊能力的一群人,自覺接受國家管製,守著最嚴格的紀律。對於大詭村的事件,是我們的失誤,我為此感到十分抱歉,但我們正全力協助市局,抓捕時間竊賊。”
付川川的身體有些發冷,輕聲道:“他……”
提問時間熱火朝天的開始,底下所有記者幾乎次次都同時舉起了手。許新茶鎮定無比,一個個回答過去。最終,一名年紀和許新茶差不多的男記者舉起了手,他拿著話筒,從下方直視著許新茶,毫不畏懼這個“特殊能力人”:“許所您好,現在的輿論都在指向你們特殊能力者的存在,人民不知道你們到底是敵是友,那請問身為時間管理者的你們對於普通人是什麽看法?”
這個問題帶著毫不留情的階級性,宛如一把利刃,劈開了人們心底最深的恐懼。所有記者先是把目光投向了提出問題的男記者,隨即又聚焦到許新茶身上。這名男記者年輕得很,提出的問題稱得上冒犯,卻直擊時間管理者和普通人的隔閡。
“首先感謝這名記者的提問。時間研究所之所以一直以科學研究立足,正是因此。”許新茶笑了笑,“我們擁有特殊能力,直麵世人或許會造成不太好的影響。但時研所的所有成員們,不管是時間管理者還是普通人,都問心無愧。”
“時間管理者也好,普通人也好,在我看來沒有任何分別。”許新茶昂首挺胸,毫不畏懼地接受來自台下的質問和閃光燈,“我們隻是多了一種能力,不曾為禍,也不曾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人無高低貴賤,偉大的人身上也有小毛病,渺小的人身上亦有別人不可及的閃光處,時間管理者也是人,捫心自問,我們從沒有對不起誰。”
陸且將站在發言台的旁邊看過去,那個年輕的男人接受著來自底下狂轟濫炸般的質問,背卻依舊挺得非常直,宛如一棵鬆。
好像什麽東西都別想著壓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