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檔酒店裏出現一個穿著有些髒,還有些不得體的人,實在是有點掉價。然而常寄身份特殊,許新茶背的包身上幸好還帶了件外套,順手扔給了常寄,嫌棄地去給他開了一間房,又把房卡丟給他:“你先把你身上打理幹淨,看在我們把你帶回來又給你開了間房的份上,別跑了。”
隨後,他就推搡著陸且將進了對門。
常寄捏著房卡,後知後覺地想起陸且將好像說過自己有喜歡的人這件事——剛才一路上見這個時研所所長許新茶和陸且將的關係有種說不出來的親密,這一下就讓常寄打了個哆嗦,硬是在門口愣了大半天,把“自己搞錯了朋友喜歡的人的性別”這件事消化下去。
不過他很快又想起自己,便一言不發地拿了新買的衣服進了浴室。
這一趟大詭村之行雖然還是沒能進去裏麵,卻已經有不少收獲了,其中最大的一個就是常寄。許新茶不知道為什麽這人為什麽又突然跑回來,但暫時沒有拘捕權的他將這件事情告訴了衛飛,對方可能是在開會,回消息都是一句話一句話地發。
“且將,你覺得這小子會跑掉嗎?”許新茶趴在**撐著腦袋問,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後又歎了一口氣,“我一見他就想起十三年前這小子是怎麽對我們的。想必常寄這人心裏清楚得很吧,他居然還能拿你當朋友,和平共處一個宿舍。”
不過這也側麵說明了常寄這個人確實不單純。
陸且將沒有立刻回答,在追常寄的過程中許新茶的手臂被帶著刺的藤條劃破了一道長口子,他們先去醫院簡單清理了一下,拿了點消炎清創的藥。此時陸且將正在看上麵的說明書,他放下一個小藥瓶,道:“我和小時候畢竟長得不太像,他當時也不過比我大一年級。過了十幾年,他能記得這件事,也不一定認得出我。”
“也是。”許新茶翻了個身,這會兒已經快到中午了,他肚子有些餓,“那我現在可是想起來了,一會兒不僅要跟他算蘇韻錦的賬,還得算算十三年前的賬。”
他話音剛落,房間門就被敲響。許新茶吹了聲口哨,從**爬起來,端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說曹操曹操到。”
進來的正是常寄。他換好了衣服,順便把頭發也洗了,終於把自己拾掇好。見許新茶臉上沒什麽表情,就一言不發地盯著他,常寄打了個哆嗦,感覺夾在陸且將和許新茶中間莫名有些尷尬,連忙退後一步,坐到旁邊的小桌子上。
“冒昧地問一句啊,”還沒等許新茶開始跟他算賬,常寄就哆哆嗦嗦地開了口,“你們是在一起了嗎?”
許新茶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眼睛看東西是不是有延遲啊,有的話趕緊去醫院治——自己出錢,我們可不幫你墊費了。念在你是學生沒正式工作,開房的錢我們就出於人道主義精神幫你付了。”
常寄被他一大段話塞過來,直接噎住了。他無措地看了看陸且將,然而後者一步步從他身邊踏過,坐在了許新茶身邊,端起許新茶那隻被簡單包紮了的手臂看了看:“不要捂太久,一會兒拆了。”
許新茶:“行。”
常寄:“……祝你們幸福啊。”
“不客氣。”許新茶擺了擺手,“你的開場白說完了沒有,現在該說點我們想聽的了吧?”他話音一落,自己先察覺出了不對勁,怎麽這話聽起來特別像反派!
常寄深吸了口氣:“韻錦的死……是我做的,證據就在程澤電腦的隱藏文件裏,你們請個程序員就能找出來。”
“為什麽?”許新茶握著手機,調整了一下坐姿,聲音也跟著沉了下來,“說仔細點,當時到底是什麽情況。”
常寄顫抖著,沒法言語,許新茶也不催,就靜靜地等待。良久,常寄才澀然道:“她那天來我教室找我問問題的時候情緒就很不對勁,我一邊關注她一邊回答,之後她約我出去走一走。那天天氣很不好……不對,應該是那一陣子的天氣都糟糕,她的抑鬱症發作得更加頻繁嚴重了。”
“然後她忽然約我上天台,跟我聊到了死亡,說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常寄以手掩麵,有淚眼從指縫中流出,掉落在地上,“可是我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嗎?我勸她,求她,她都不聽。最後她問我有沒有無痛苦的死法,我說有。”
許新茶:“然後呢?”
“我告訴了她關於時間線和時間能力的事,也是希望她稍微燃起點兒對這個的興趣。可她隻是笑了一下,”常寄說到這裏,狠狠抽噎了一下,“求我抽取她的時間線。”
“你照做了?”
“我沒有!”常寄猛地抬頭,觸及陸且將那雙疏離的琥珀色眼睛時又狼狽心虛地避開,“我一開始沒有。”
“韻錦……她是我很喜歡的人,我真的舍不得她就這樣死,被折磨。”最終,常寄顫抖著聲音道,“她真的太痛苦了,手上還有自殘過的痕跡,又在大雨裏求我。我、我答應了。”
許新茶:“可是她是跳樓死的。”
“她在跳下去的一瞬間,我抽取了她的時間線。”常寄把頭深埋下去,“這是我和她的約定。”
所以並不是死後24小時時間線自動消失,而是本來蘇韻錦的時間線就被人抽走了。
話及此處,算是完全交代了。許新茶不做任何評價,隻是拿起自己的手機在常寄麵前晃了晃,對著裏麵道:“衛隊,你都聽清楚了嗎?我要掛電話了——視頻我一會兒發給你,我可沒刑訊逼供。至於作案工具什麽的,我幫您問出來。另外,這個人還有用,不著急帶他過去做筆錄宣判吧?”
電話裏傳來清晰的指揮聲音,很顯然正是在針對常寄方才說的那段話進行記錄中。他百忙之中抽了個空回許新茶一聲“嗯”,算作答應。
“說完了這個,你先平複下情緒,接下來談談我們的私人恩怨。”許新茶把手機關掉,抬手放到一邊,“十三年前,你跟著你爸常含平在C市的一條小街上想要抽取兩個孩子的時間線,還記得嗎?”
常寄:“……”他顯然還沒能好好平複情緒,又遭受一波重擊,此刻淚眼朦朧地抬頭看著坐在他麵前的兩個人,一時間有點恍惚,不知道許新茶說的是什麽。隨後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十三年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那一段往事,登時臉上有菜色,期期艾艾道:“你、你們、你們不會就是當初那兩個小孩子吧?不是被我塵封了記憶嗎?”
“是啊。”許新茶皮笑肉不笑地看他,“所以我說,好久不見。”
他站起來,拍了拍常寄的肩:“不知道說什麽對吧,我也是。畢竟已經過去十三年了,你研究生讀了兩年,我出來工作都四五年了。當初反正也沒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對吧?”
常寄囁嚅著,不敢吭聲。
“這就叫緣分啊,要不是你我對立,我真想感慨人生了。”許新茶假裝唏噓,見常寄的臉色實在不怎麽樣,他也不說了,“你既然跟著你爸跑了,怎麽又出來?”
常寄沉默了一瞬:“其實那天之後,我就一直很愧疚。但是我爸他帶著我走了,我就跟著他,路上聽說安紅阿姨死了,我心裏就更難受了。”
“這些天我一直在做夢,夢見韻錦回來找我,問我為什麽要害她。”常寄苦笑了一聲,“我當時鬼迷心竅,自以為是幫她解脫了,可是……”
“不用講這些了,逝者已逝。”許新茶倏地打斷他,“繼續交代,你應該知道你自己還做過什麽。”
“這個事情有點複雜,你等我捋一捋。”常寄緩了口氣,把心中翻湧的情緒壓下去,“我其實塵封過很多人的時間線,江遠、梁婷婷的時間線都被我塵封過。我……我一般是聽從我爸和那個人的安排,隻要誰見過那個人,我都要把他那一部分時間線塵封。”
許新茶抓住關鍵詞:“那個人,是誰?”
“你們應該已經查出了一些吧,就是白駒。”常寄看了他們一眼,幹咳一聲,“就是那天晚上攻擊你的人。我們那個時候已經做好了轉移到Z市來的準備,臨行前……”
許新茶接道:“想給我一個下馬威?”
“不,是想幹掉你。”
許新茶:“……”要不是那個屏障和經過改良的秘密武器徽標,以及陸且將的能力,他還真的差點死了。想到這裏,他不由正色道:“你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麽?還有,常含平和白駒現在藏身在什麽地方——你應該知道,現在你算是自首,就算你跑了,我也可以以時間管理者的名義抓你。”
其實這算鑽空子了,按理來說時間管理者並沒有抓捕權限。然而許新茶一本正經的樣子真的唬住了常寄,後者點點頭:“你放心吧,我不跑。”
“至於你說目的,就是十三年前你聽到的目的。”常寄喃喃著,“我出生沒多少年,我媽就去世了,我爸和我媽是談了很久的戀愛,後來才終於結婚——聽說雙方的家庭都特別反對他們在一起,但他們很相愛。我媽去世之後,我爸逐漸開始精神有點毛病,感覺整個人都有點陰鬱。”
“覺醒能力之後,有關時間的一切都是他教給我的,潛移默化中,我接受了他的思想和仇恨。”常寄長歎一聲,“他說想要複活我媽,人的生命既然是依靠著一條時間線而存活,那麽給死人植入一條鮮活的時間線,說不定也可以讓死人複活。”
許新茶想了想就覺得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追問道:“然後呢?”
“我習慣聽他的話,一邊讀書,一邊學會控製自己的能力。他一開始隻是向我展示他的大概計劃,不許我參與其他的,隻讓我聽話就好,直到白駒出現。”常寄說道,“白駒神出鬼沒的,總是戴著一副口罩,我也沒興趣跟他交流,隻按照我爸說的聽他的話,心裏覺得反正也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我也隻是塵封記憶而已。”
“直到我遇到了蘇韻錦,”常寄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緩緩流出哀傷,“我第一次遇到那樣的女孩子,是她教會我什麽是悲憫。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是罪大惡極的。”
話及此處,許新茶明白了。常寄這人從小就生活在單親家庭裏,父親是個陰鬱不定的人,還經常給他灌輸一些錯誤思想,他的心一半浸泡在黑水裏,一半接受著人間的陽光,然而心底還是知道向善的,所以這些年活得宛如精分,顫顫巍巍地吊在繩索上,沒爬上來,也沒掉下去。
直到他情竇初開,蘇韻錦走進了他的生命裏。吊著他的繩索終於斷了,常寄掉進深淵處,開始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許新茶一點頭:“之後呢,你打算怎麽做?”
“我知道你們要抓我爸和白駒,”常寄道,“不過我勸你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他們藏身在大詭村裏,手上有殺傷性武器,昨天那場地震有一半兒是他們弄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