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急轉直下,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田大教授,都不敢相信不但國內的一些知名學者站出來力挺自己,連風馬牛不相及的香港學者都摻和進來,就“聖人張巡?食人張巡?”這個問題與Z派打起了口水仗。

《香港文匯報》率先披露了“張巡嚼齒”的典故,以及“張巡殺妾饗三軍”的史實。

文章一見報,輿論便一邊倒,有人連韓愈也一塊質疑了。認為韓愈在考證“張巡殺妾饗三軍”一事後,不是為女姓鳴冤叫屈,而是說“無睢陽即無江淮,無睢陽即無大唐”,未免美化了張巡。更何況張巡“吃”的不僅僅隻有小妾,而是駭人聽聞的三萬多老弱婦孺!

《大公報》更是發表評論員文章,聲稱:“一個能夠將一口牙齒咬碎的人,心腸一定比牙齒還要硬。在男尊女卑的社會,在生死存亡的時刻,環境逼人異化,張巡殺小妾,應該是鐵板釘釘的事。”

有人借用魯迅“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的詩句,從人姓角度分析,說張巡算不上真豪傑。更有人大段援引《舊唐書》中記載張巡的一段話,得出的結論是:“看了這段曆史,不寒而栗。總在想,那個小妾真是可憐之至,連個妻子名分都沒有,連個姓名都沒有留下,就糊裏糊塗成了別人的腹中餐,成就了張巡一代將軍的美名。”

之後,力頂此觀點的人借張巡殺妾的“惡劣行徑”,發今世之感慨。說千百年來,人們都知道有殉國的張巡,卻無人關注他的小妾,以及那三萬多老弱婦孺。這種犧牲個人利益來成就集體利益、自身利益的做法毫無人姓可言。再者說了,既然失敗無疑,為什麽還要殘忍地把自己的愛妾拋擲出去,還不是為成就自身的功名嗎?這不是自私又是什麽?

由此推之,“程嬰救孤”的佳話也不再是佳話,而是沒有人姓的愚忠了!因為虎毒還不食子,他又怎能為了所謂的“忠”和“拯救國難”而舍棄自己的骨肉?是不是沽名釣譽之舉?

正如Z派大佬們之前所預料的那樣,隨著論戰的升級,教科書上絕大部分的民族英雄因此受到質疑,按照這樣的邏輯反思下去,連中華民族的價值觀都岌岌可危了。

幾乎被人們遺忘的張巡,被沒事找事的田大教授從曆史浩瀚的煙海中翻找出來。於是,他的行為和人格似乎要重新麵臨質疑,遭受痛責。如果張巡地下有知的話,在被後人揭去痛了近兩千年的血痂時,他該怎樣反思?是沉痛,是辯白,還是沉默?

至於兩千年前的張巡怎麽想,不得而知。但江大上下卻因此而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因為這一切發生的很不是時候,就在昨天上午,50萬香港市民上街遊行,反對香港基本法第23條!

毋庸置疑,“一國兩製”的確是個創舉。但這麽一來“國家”與“政斧”的概念分界卻很模糊。明煮製度容許市民監察政斧,但基本法第23條卻使反對“政斧”等同於反對“國家”。而這時候香港自由派知識分子,尤其是自由黨人士站出來力挺名不經正傳的田文建,其用心就太耐人尋味了。

原以為田大教授是塊“寶玉”,到頭來卻發現是塊燙手的山芋。將他掃地出門倒是容易,可那麽一來無疑是扯下了最後一塊遮羞布,徹底表明江大沒有任何學術自由。而繼續保持沉默,又要承受著方方麵麵的壓力。畢竟新一屆領導人剛上台,誰知道風向往哪邊吹?在政治上,尤其在路線上犯罪沒問題,但犯錯卻是萬萬不能的。

萬般無奈之下,素以“講政治”而著稱的蘇校長,不得不召開常委會,再次討論田文建的問題。

“眼看就要放假,沒想到卻攤上這事。說起來這件事也怪我,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給他安排教學任務,而是讓他當個三不管的係黨委副書記算了。”

四個月前,曾振振有詞的宣稱田文建脫離組織太久,不再適合繼續擔任黨內職務的劉書記,一開口就做起了自我批評,一臉追悔莫及的表情。

自前任總書記把江大欽點為985高校以來,老師教授們當官的興趣,遠遠超出了對學術的興趣。甚至還發生過幾十個教授,頭破血流爭一個副處級行政職務的怪事兒。可以想象,從美國回來的田大博士一不找人,二不使錢,自然也就與正處級係黨委副書記無緣了。

田文建出國前就是哲學係黨委副書記,而且還是省委組織部重點培養的中青年領導幹部。人事上你是說了算,可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摘人家烏紗帽吧?害得自己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老校長不算,現在還攤上這檔子破事。

提起這個,蘇校長就是一肚子的氣。盡管如此,蘇校長還是不想影響班子的團結,而是凝重地說道:“老劉,現在說這些都晚了。當務之急,是怎麽麵對眼前的問題。總這樣一聲不吭不是回事,時間一長,方方麵麵都會認為沉默就是默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認同田文建的觀點。”

李副校長是江校長時代的老人,雖然身為常務副校長,可一直以來都被眼前這幾位邊緣化。見蘇校長表了這個態,立馬冷冷地來了句:“同誌們,別人斷章取義,我們可不能。田文建有什麽觀點?……他的觀點就是沒有觀點!這一點我想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如果連這點壓力都頂不住,那還有什麽學術自由?還談什麽科學精神?”

在坐的不是博士生導師就是碩士生導師,哪能不明白這些?

不等蘇校長開口,陳副校長便抬起頭來,搖頭苦笑道:“李副校長所言極是,可問題是你跟人家講學術,人家卻跟你講政治。更何況香港還出了那檔子事,想撇清關係談何容易呀!”

說著說著,又回到上一次常委會上的老路上了。再這麽下去,也討論不出個所以然來,蘇校長幹脆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思地說道:“各位,眼看就要放暑假了,今年的招生工作又迫在眉睫。我看先給田文建教授放一段時間的假,來個冷處理,看能不能避開這個風頭。”

這倒是個解燃眉之急的權宜之計,劉書記重重的點了下頭,補充道:“吃一塹長一智,為了避免再引起類似的風波,我看是不是對田副教授的工作進行下調整?當然,這時候讓他離開教學崗位是不合時宜的,但我們可以減輕一下他的壓力,隻承擔哲學係的教學任務。”

讓哲學專業學生研究哲學,這倒是個釜底抽薪的主意。陳副校長反應過來,頓時似笑非笑地說道:“蘇校長、劉書記、為了田副教授的切身利益,我們是不是再給哲學係的學生們提個醒,別總是肆無忌憚的傳播田副教授的授課錄音和視頻,盡可能地保護知識產權。”

“我看有這個必要,但要注意方式方法,絕不能再節外生枝了。”

劉書記剛剛說完,蘇校長便若有所思地問道:“那部裏呢?事情愈演愈烈,都已經上升到政治高度了,咱們總得給上麵一個交代吧?”

態度決定一切,與其等教育部過問,還不如主動檢討。可這件事江大並沒有錯,貿然承認錯誤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劉書記權衡了一番,搖頭說道:“匯報的事先不急,部裏後天不是有個招生工作會議嗎?咱們正好趁這個機探探口風,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到底是校黨委書記,把兵法都用到這上麵來。不過既然他願意挑頭,蘇校長是求之不得,連連點頭道:“老劉,部裏你比我們都熟,還麻煩你多艸點心啊。”

“作為黨委書記,我責無旁貸,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與此同時,剛在中央開完會的A省省委副書記閻誌傑,接到中央黨校同學、現教育部鬱信華副部長的邀請,在省駐京辦主任的陪同下趕往天倫王朝大酒店赴宴。

一個好漢三個幫,官場上沒有朋友是不行的。剛走進包廂,就見鬱信華身邊還坐著一位陌生人,閻誌傑怔了怔,隨即輕輕的關上了房門,並若無其事地笑道:“老同學,你現在可是京官,我巴結還來不及呢,怎麽好意思讓你破費?”

鬱信華樂了,一邊招呼他坐下,一邊笑罵道:“你們的駐京辦我可不敢去,真要是被你們粘上了,想甩都甩不掉。”

“你以為我們願意‘跑部錢進’?還不是被你們這些京官兒給逼的。”閻誌傑笑罵了一句,隨即轉過身來,衝他身邊是那位器宇不凡的中年男人點了點頭,問道:“信華,這位是……?”

“李逸風,李部長,你應該早就有所耳聞吧?今天請你過來,就是想請你給我這位老弟指點指點迷津。”

“閻副書記好,見到您很高興。”

閻誌傑猛地反應過來,頓時哈哈大笑道:“看來傳聞是真的,恭喜恭喜,恭喜李部長高升。”

“閻副書記見笑了,如果有選擇的話,我寧願在您的領導下工作,卻沒想到是J省。”

相比之下,李逸風要比眼前這兩位年輕許多。再說他隻是剛被任命的J省組織部長,對二人持恭敬的態度也在清理之中。

看著他那泛黃的手指,就知道他是一個煙癮不小的煙民,而他麵前的煙灰缸卻空空如也,無疑表明在等候自己的這段時間內,他竟然一根煙都沒抽。盡管閻誌傑清楚的明白,鬱信華肯定事先告知過自己的那點怪癖,但還是微微的點了下頭,畢竟作為一個副部級官員,能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

“老同學、李部長,我離開J省已經五年了。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人事變動那麽大,要我指點迷津,那不是強人所難嗎。”

閻誌傑是安家提拔上來的人,雖然現在趙正東離開了J省,但基礎還是有的。更何況閻誌傑在J省幹了那麽多年的華新社副社長,哪能沒有點人脈?這些對兩眼一抹黑的李逸風而言,可都是政治資源。

鬱信華可不相信這一套,一邊端起酒瓶,一邊似笑非笑地說道:“老同學,看來我的麵子不夠大,我們之間的交情也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麽深哦。”

“好你個鬱信華,竟然擠兌起我來了。”

閻誌傑猛地搶過酒瓶,把兩個杯子斟滿,緊盯著他的雙眼,不無挑釁地笑問道:“感情深,一口悶!老同學,要不我們用酒證明一下?”

鬱信華給了他個白眼,假作生氣地說道:“我的酒量你還能不知道?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嘛!當我是朋友是就痛快點,一句話,李老弟的忙你幫還是不幫?”

領導人換屆,鬱信華身後的那位退居二線,影響力大不如以前。從今天這頓飯來看,李逸風應該與他同屬一係。說是請自己指點迷津,實際上卻是拋磚引玉,試探向安係靠攏的可能。

已成為安係繼趙正東之後重點培養的閻誌傑,權衡了一番後,毅然說道:“老同學,咱倆是什麽關係?有什麽事知會一聲就是了,何談幫不幫?”

“痛快!今天我就舍命陪君子了。”鬱信華重重的點了下頭,驀地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李逸風也站了起來,端起了麵前的酒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閻誌傑把J省政局如數家珍的介紹了一番,李逸風聽得格外仔細,甚至還掏出筆記本,時不時的記錄點什麽。

“……大概情況就這些了,另外我一個老部下,誤打誤撞的積累了一些資源。至於能不能成為你的助力,我還真拿不準。”

“誰?”鬱信華一愣,忍不住地問道。

閻誌傑笑了笑,不無得意地說道:“說起來你應該不陌生,還記得在中央黨校進修時來看我的那個碩士研究生嗎?他現在可是哈佛大學畢業的哲學博士,堂堂的江大哲學係副教授。”

“那個兵院長、兵常委?”

“對,就是他。”

閻誌傑輕歎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人生際遇各有不同,別看他不在體製內,但在J省的影響力卻一點都不小。跟龍江市委書記劉東川、台東市委書記任然,都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連J省最大的國有企業之一藍天控股集團,都是在他的穿針引線下組建起來的。”

“強將手下無弱兵啊。對了……老同學,他叫什麽名字來著?”

“田文建,搞出‘聖人張巡和食人張巡”,把學術圈搞得滿城風雨的就是他。”

想到這個爭論因香港自由派學者的加入,已上升到政治的高度,二人頓時大吃了一驚,李逸風更是急切地問道:“閻副書記,看來你那位老部下惹的麻煩還真不小。事關意識形態和中華民族傳統價值觀,真要是有個風吹草動,那他可要身敗名裂了。”

令二人倍感意外的是,閻誌傑竟然搖了搖頭,若無其事地說道:“沒那麽嚴重,說句不謙虛的話,這點風浪對他來說還真算不上什麽。老同學……你就等著瞧吧,用不了幾天上麵就會來個以正視聽,平息這場毫無意義的爭論。”

鬱信華沉思了片刻,還是搖頭說道:“部裏到現在都沒有個明確的意見,你未免太樂觀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看來你這個副部長大人要加強政治學習啊。”

閻誌傑頓了頓之後,似笑非笑地繼續說道:“你再回想下他四年前為什麽來京城找我?說句不中聽的話,願意保他的人多了去了,連我都沒那個資格。”

“啪!”

回想起四年前那不了了之的HIV感染事件,鬱信華猛地反應了過來,頓時恍然大悟地說道:“喬副主任!我的天了,沒想到這小子竟然能上達天聽!”

令二人更為震驚的是,閻誌傑不但微微的點了下頭,而且還冷不丁的來了句:“事實上還不止這些。據我所知,總參王副部長、空軍王副政委、西空石司令員以及S省軍區吳司令員,都與他保持著良好的關係。現在時代不同了,隻要他願意,套上件軍裝就可以特招入伍,誰還能奈他何?”

由於國際局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幾年來,軍方地位得到了大幅提高。現任一號首長剛剛上台,立足未穩,對軍方也很倚重。

鬱信華被他這番話驚呆了,愣了好一會兒,才不無感慨地歎道:“沒想到,沒想到,真沒想到那小子竟然這麽會鑽營。”

他的話語剛落,閻誌傑便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說道:“老同學,如果你這麽想,那就大錯特錯了。文建不是什麽聖人,但也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種人。他能得到那麽多人的另眼相待,完全是靠他自己的努力。說好聽點就是人格魅力,跟鑽不鑽營沒一點關係。”

李逸風反應了過來,立即端起酒杯,誠懇之至地說道:“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人,閻副書記,聽您這麽一說,我都迫不及待的想見見這位田教授了。”

“我想……他不會讓你失望的。”

閻誌傑並沒有端起酒杯,而是掏出鋼筆,在他的筆記本上飛快地寫下一串電話號碼,並意味深長地說道:“文建今非昔比,這場論戰更是讓他得以揚名立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跟咱們完全是兩路人……”

田大教授現在可是被罵出來的知名學者,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用在他身上絕對是不合適的,更何況人家還是有背景的人。李逸風哪能不明白閻誌傑的意思,連連點頭道:“請閻副書記放心,雖然我隻是個剛上任的組織部長,但禮賢下士還是能做到的。”

閻誌傑滿意的點了點頭,但還是微笑著說道:“逸風老弟,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怕那小子不識抬舉,讓你下不了台啊。”

這時候,鬱信華突然放下酒杯,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道:“老同學,有一點我還是沒弄明白。既然田文建是你的老部下,又與方方麵麵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那你為什麽不幹脆……”

不等他說完,閻誌傑便似笑非笑地說道:“有些事情嘛,欲速則不達。再說他現在正一心一意的教書育人,根本無心仕途。與其強人所難,還不如遂了他的意願。”

田文建再優秀那也隻是個大學教授,就算把他納入麾下,對已身居副部級高位的閻誌傑又能有什麽幫助?而讓他幹自己喜歡幹的事情,與方方麵麵繼續保持著良好的關係,說不準將來能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

鬱信華這才明白了過來,頓時豎起了大拇指,不無感慨地歎道:“高,實在是高!老同學,我現在總算明白我與你之間的差距在哪裏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