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如絮般的雪花悄然飄至,包裹了整個世界,遠處的高樓大廈、近處的一棟棟別墅,都被埋進皚皚白雪的懷抱,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

悄然的雪花,騰旋翻滾著,無聲無息的從天而降。眺望著窗外的雪景,田文建拉回留戀的目光,回到房間開始整理合同文件和隨身物品,準備一小時後去機場。

“搞這麽急幹嘛?過幾天再走嗎。”

安曉彬一邊往行李箱裏塞香煙,一邊低聲說道:“好不容易來次紐約,除了工作就是工作,要是個個都像你這樣,早就趕英超美奔大康了。”

田文建抬起頭來,一臉苦笑著說道:“我也想多呆幾天,可問題是沒時間啊。船買下來隻是第一步,怎麽進關?怎麽拆解?怎麽才能把拆下來的破銅爛鐵賣掉?這些後續工作還多著呢。

另外,除了幫老爺子之外,船廠就我一光杆司令。這隊伍不拉起來,我們就隻能看著廢船光著急。別忘了本錢都是借的,幾千萬的貸款利滾利誰受得了?我可不想辛辛苦苦折騰幾個月,最後淨是給信用社白打工。”

安曉彬輕歎了一口氣,看著窗外的雪景,不無遺憾地說道:“既然這樣,那我就不留你了。反正以後有的是機會,來曰方長嘛。”

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一邊擰起皮箱往外麵走去,一邊若有所思地說道:“兄弟,陶工他們都是第一次出國,過來還得麻煩你啊。另外這裏不比國內,客人要是多了,鄰居們肯定會有意見,你幫我在碼頭邊找個賓館安置他們,反正也呆不了幾天,等吳工那邊一完,船也該起航了。

“有我在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再說你們可都是我的財神爺,就算看在錢的份上,我也得把他們給伺候好吧?”

安曉彬笑了笑,一邊清理著車上的積雪,一邊繼續說道:“對了,劉總和潘總那邊怎麽辦?難道真不談了?”

“我打聽過了,華洋號還在印度洋上飄著,一時半會報廢不了,他隻是有這個意向,這時候我們絕不能急。”

田文建點上根香煙,深吸了一口,看著窗外的雪景,凝重地說道:“再說咱現在不但沒本錢,而且心裏也沒個底。都說拆下來的設備和廢鋼好賣,可萬一賣不出去呢?真要是砸在手上,那哥們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穩點的好。”安曉彬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發動起轎車往機場方向緩緩的駛去。

回去後就要賣廢品,吳總工一大早就在肖淩的陪同下去了碼頭,沒有他的設備清單,田大書記的預售生意就幹不起來。正因為如此,田文建走得很冷清、也很匆忙,甚至都沒見師傅一麵,沒跟近在咫尺的七師兄打個招呼。

盡管沒有刻意的遊覽一番,但這幾天也沒少在紐約市區轉悠。除了人和動物之間和諧相處外,對這個世界第一的國際大都市,田文建真不知道該怎麽來形容。

剛進紐約城時,就會忍不住想錢。第五大道車水馬龍,全世界最頂級的名牌都擠在這裏。據說大減價的時候,連英國女皇也會開飛機專門來血拚。

往上城走,有豪華得出乎想象的大宅子,裏麵的燈光象黃金一樣晃眼,拉門的黑人穿著一絲不苟的製服,舉止優雅。用不著看見住在裏麵的人,就可以紮實地想到主人價值天文數字的身家。

再往上走,到了黑人區,看到的房子是沒有窗子的,看到的人是沒有工作的,聽到的故事是殺人搶劫、單親媽媽、吸毒放火,所有的故事都是一個主題:都是沒錢惹的禍!

紐約就這樣身體力行地告訴你,有錢真好,沒錢真慘。可又不能僅憑這些,認定紐約是個拜金的城市。

因為一轉頭,就能看見了格林威治村。那裏的老房子有上百年的曆史,綠色的長春藤爬滿了一麵麵紅色的磚牆,空氣裏有濃鬱的樹葉和陽光交織蒸發的味道。

據肖淩介紹,曾有一幫無心賺錢的窮藝術家們,整天晃在這裏老舊的街道上,在敞開的木窗子前寫作,在窄街角上幽暗的咖啡店裏展出不為賣錢而作的畫。

漸漸地,這地方出名了。漸漸地,這裏變成了旅遊區,傻乎乎地圍滿了各地來的遊客。於是,藝術家們搬到了更窮的蘇荷區去開辟他們的新天地。等到蘇荷區的房價漲了,咖啡貴了,他們又撤退到東村,一個沒有富人氣氛肅殺的地方。

這一路上,他看到錢和藝術怎麽開戰。錢要買,藝術不賣!錢一定要買,藝術轉身就走。田文建突然發現,在物欲橫流的紐約,美元原來也不是萬能的。

田文建有點不明白了,紐約,到底是什麽?繼續看,一路看下去,越看越糊塗。

曼哈頓炫目的玻璃鋼筋摩天樓群中,夾著一塊綠得象桌球布的中央公園;華爾街、百老匯衣冠楚楚的繁華背後,就是四十二街色情的搔亂;鬧市區裏車快得嚇死人,行人也不理會紅綠燈,還有送外賣的破自行車,在車流與人流之間橫衝直撞……再去看一眼紐約地鐵,牆上到處是胡塗亂抹,撲鼻一股尿臊味,鋼梁上滴著鏽水,軌道間醃著死老鼠,活脫脫一個殺人越貨的絕佳場所。

但是,這個髒兮兮亂糟糟的鋼鐵怪物卻是全世界運載效率最高的一個公共交通係統:25條線路、468個車站、幾乎覆蓋市區每個角落、票價便宜、準點守時。

所以,對紐約的感覺,田文建無法用單純的喜歡或者不喜歡來形容。他厭惡它,卻無法不地被它吸引,它的美和醜,它的豐富和單調,它過分張揚的自由和過分警覺的謹慎。

時而衰老得象一個走不動路的老人,時而又煥發出毛頭小夥的活力;時而殘酷得像一部絞肉的機器,時而又溫情得象老祖母的微笑;時而像春花般嬌豔欲滴,時而又透出秋葉的索寞……什麽都像,又什麽都不像;什麽都是,又什麽都不是。所有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榮辱興衰,都在同一個時間空間裏百態俱陳、百味兼備。也許,這就是紐約的魅力所在。

…………………315廠廠長兼藍天集團董事長趙維明的秘書小陳,將電話打到胡報國的臥室時,胡報國這個藍天集團的掌舵人,正在龍門江度假村後麵的江濱公園裏,朝著高處的望江亭拾級而上。

隻要有可能,每天早上胡報國都堅持到室外去走走,活動活動筋骨,呼吸幾口新鮮空氣。這並非什麽特殊待遇,但對於胡報國來說,卻實在是一種奢侈。

在國家部委任職那會,天天被繁忙的事務和找上門來的人纏得抽不開身,難得有屬於自己的時間和空間。

如今下海了,工作還是一樣的忙。隨著藍天集團的蒸蒸曰上,找他的人也越來越多。有業務上的,有財務上的,有人事上的……很多人並不上辦公室去找他,而是直接到他下榻的度假村房間門口來圍追堵截。

他們深知他忙,這裏開會那裏檢查,這裏聽情況那裏發指示,沒有幾個小時呆在辦公室裏。即使偶爾呆在辦公室,也常常門庭若市,像醫院裏的專家門診,不知什麽時候才叫得到自己的號子。常常是早上胡報國還沒起床,就有人就賊頭賊腦地在他房門外等著。

就在胡報國注目高處的望江亭時,身後的石階上響起輕巧的腳步聲。掉轉頭去,是一個身著紅色運動服的年輕女人,微喘著斜倚在亭柱上,那樣子還有幾分嬌媚。

胡報國停住了腳步,回頭笑問道:“怎麽?你也開始鍛煉身體了?”

李芸撫著胸,氣喘籲籲地吐著白氣,一臉苦笑著說道:“寒冬臘月的,我才沒興趣像你這樣上山吹江風呢。”

胡報國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問道:“什麽事?”

“甜瓜明天下午就回來了,趙總讓我知會你一聲。”

戲法個個會變,各有巧妙不同。

對於田文建怎麽搞活船廠,胡報國之前有過很多推測。以為他會朝碼頭業發展,以為他會跑關係搞報稅倉庫,以為他會依托鋼結構公司和機械公司上集裝箱項目,以為他會出去招商引資找人合住繼續船廠……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田文建竟然反其道而行,玩了一個漂亮的回馬槍,把造船廠搞成了毀譽參半的拆船廠。

說出去真不好聽,集團公司都不知道該不該宣傳。但不得不承認,這還真是一個投資少,見效快,利潤高的朝陽行業。

胡報國可不認為趙維明大清早的找自己,就知會一聲那麽簡單,便若有所思地問道:“趙老板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李芸點了點頭,笑道:“一萬六千輕噸可不是什麽小船,趙老板想問問你,能不能抽出點資金,上一個軋鋼項目,跟甜瓜配套,把小扁鋼這一塊做起來。”

船用鋼板都是優質鋼板,質量好價格還便宜,難怪趙維明那麽上心呢。胡報國沉思了片刻,隨即轉過身去,看著江北的造船廠,一臉苦笑著說道:“貨源在他手上,現在是他說了算,他不給你貨,上也沒用。”

“那倒是。”

想到眼前這位把甜瓜給得罪死了,李芸便忍不住地笑道:“胡總,是不是後悔了?”

“後悔什麽?發現個怪才,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胡報國背著江風,點上根香煙,一邊陪著她往山下走去,一邊淡淡說道:“沒想到被那小子一折騰,船廠竟然成了個香餑餑。趙老板能想到,正跟曹偉新明爭暗鬥的任然也一定能想到。錢是賺不完的,我們就不用瞎摻和了,還是留給開發區管委會當招商引資的噓頭吧。”

“我也是這麽看的。”

李芸微微的點了下頭,狡黠地笑道:“我們紅火,開發區才能紅火。反之,隻有開發區搞起來了,我們二期工程圈的地才能水漲船高。”

某種程度上來說,藍天控股集團已與開發區管委會,成了一個一榮俱榮的利益共同體。正因為如此,胡報國還破天荒的幫助促成長江大橋的立項。

對藍天集團而言,隻是一個利益問題;對任然、黎誌強等市區兩級政斧官員來說,則是一個政治問題。既然走仕途,誰都會想著進步。

除了人際關係之外,政績對一個官員的升遷尤為重要。要不那些沒有政績的官員,才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搞那些個勞民傷財的政績工程呢。

調整後龍江政局還是那麽微妙,從市委書記劉東川擔任藍天工程領導小組組長,任然擔任副組長,而市委副書記、市長曹偉新卻榜上無名中可見一斑。

當然,這麽做也是事出有因。畢竟藍天工程是任然策劃的,這個桃子怎麽著也輪不到曹偉新來摘。但作為政斧一把手,曹偉新還是以市長的身份,在藍天集團兼任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副董事長。

強龍不壓地頭蛇,縱是曹偉新有三頭六臂,麵對著這麽個背景強硬、財大氣粗的利益集團,一時半會兒間還真沒什麽辦法。

想到曹偉新在江城的所作所為,胡報國搖頭苦笑道:“任然和甜瓜與曹偉新,都有著直接或間接的過節,與劉東川也隻是暫時的利益同盟,把我們都稀裏糊塗的給拖進去了,真不知道把曹偉新逼急了,會使出什麽幺蛾子來。”

市政斧和開發區管委會是藍天控股集團的第二和第三大股東,想跟政斧不發生關係都難。更何況藍天集團還做得是壟斷的生意,沒有市委市政斧的支持是絕對不行的。

天高皇帝遠,地方政斧有著地方政斧的權限。胡報國背景再強硬,也不能對地方政斧指手畫腳。李芸輕歎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說道:“這時候腳踏兩條船可不行,還是一條路走到黑吧。”

胡報國點了點頭,說道:“也隻能這樣了。”

李芸想了想之後,突然笑問道:“胡哥,甜瓜那邊馬上就見回頭錢了,你真沒什麽打算?”

“言出必行,難道我是那種出爾反爾的人嗎?”

胡報國笑了笑,接著說道:“不但不會打他的注意,還會想方設法的不讓別人伸手。我倒想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可他是體製內的人,如果人家發現船廠並不是最糟糕的地方,那他這個總經理也幹不了幾天啊。”

不得不承認,李芸的話還是一番道理的。之所以市裏把田文建安排在造船廠,就是因為船廠糟糕得不能再糟糕。如果船廠效益突然好了起來,那無論劉東川還是曹偉新,都不會繼續讓他呆在那裏,肯定會給田大書記安排個更“合適”的職務。

任然隻是排名最末的副書記,而且隻分管開發區,在人事問題上並沒有太大的發言權。更何況田文建之前的所作所為,已經決定了他在J省官場永無出頭之曰,根本沒有再進步的可能。

胡報國並不關心他升不升官,但他卻不允許任何人阻擋藍天集團的發展。想到的確有這個可能姓,便冷冷地說道:“雖說這個地球離了誰都照轉,但船廠現在還離不開甜瓜,至少一年之內不行。”

“我也是這麽想的,畢竟除了他之外,我們實在沒有更合適的人選。”

“我想跟劉東川好好談談,你給我安排一下。”

“好的,回去後我就跟他秘書聯係。”

胡報國沉思了片刻,繼續說道:“另外,通知一下王副總,請他從人力資源部和營銷部抽調人員,組建工作組進駐船廠,全力協助甜瓜的工作,技校那邊也要打個招呼。他現在光杆司令一個,手下沒人可不行。”

李芸想了想,忍不住地笑道:“還是跟他先溝通一些的好,要不人家還以為咱們又要打他的什麽注意呢。”

“你看著辦吧,我可沒時間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胡報國伸了個懶腰,一邊做著運動,一邊似笑非笑地繼續說道:“不過喝點湯還是可以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讓鋼結構公司的‘四人幫’和機械公司的老黃去看看,爭取搞點便宜的原材料。另外進口權的申請也要抓緊,這個錢可不能讓市外貿公司繼續賺了。”

還真是個趁火打劫的主兒!

李芸樂了,禁不住地笑道:“接到甜瓜的電話後,吳校長就忙著替船廠招收技術工人。截止昨天下午三點,已有一千兩百多人報名了。刨去廣告費,技校竟然收了兩百二十多萬的學費。說心裏話,我真沒想到拆船竟然這個這麽能賺錢的生意。”

“這才剛開始,那小子謹小慎微,手頭上也沒多少本錢,隻能按部就班的來。等他嚐到點甜頭,那就不是一艘一艘的拆了,一年賺五六千萬並不是沒有可能的,解決兩三千人就業,更不是什麽問題。”

胡報國長歎了一口氣,一臉苦笑著繼續說道:“可惜集團公司資金太緊張,不然我還真想給他放點高利貸,把船廠打造成國內最大的拆船基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