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瓊雲十六年夏,氣候甚是炎熱,方行至洛陽都城,便聽聞瓊雲皇後容莞已逝,諡號為端德皇後。???U小說???臨空初初聽聞之時,隻覺是那些人胡亂說罷了,他又怎會信,不過幾月未見的師姐竟會已成白骨。
尚於龍宮之時,荀華便說要帶自己回來這兒,他不是言而無信之人,離了龍宮,即便帶他往瓊雲國處行去,趕路數日,終至洛陽都城。這數日裏,那小狐狸傷勢已好,早化為孩童人形於臨空一旁說得不停。
月色當空,寒星漫天,庭院間正是有人輕吹一曲憶江南,臨空來時嘴裏還吃著桂花糕,聽笛聲熟悉,他不禁一怔,撥開眼前繁花翠葉,探頭望去,見吹笛之人竟是荀華,臨空忙咽下嘴裏的桂花糕,而後搖扇上前,隻佯作逍遙自在模樣。
“師傅。”臨空笑喚,一柄折扇搖得甚歡。
荀華聞言緩緩轉臉,見是臨空,他亦不禁莞爾,將手中玉笛放於石桌之上,他似想起什麽,隨後問道:“你可打探到莞兒當真死了?”
臨空聞言,隻垂眸不言。
“過來。”荀華見他如此,已是略知一二,他不由輕歎。
臨空依是不動不言,似是未有聽見,但見他握著扇柄的手正發顫著,荀華行近他去,伸手拍拍他的肩:“那些人說什麽了?”
待得許久,臨空方緩緩抬眸,滿目泛紅似要落淚,而後他道:“他們……他們說師姐的確死了,他們說師姐死也是自找的,這天下為何無人能容下師姐啊……為何都要迫她去死,她如此愛那皇帝,為何那皇帝也要她死?為何……”荀華不言,將他攬入懷中,以手輕撫著他的背。
一夜難眠。
半月來過得平淡如水,臨空如往常一般喜愛捉弄一點紅童子,喜愛於他眉間那一點紅旁添上幾筆,或是於他頰旁胡亂畫著。時而去廚房裏偷吃幾個包子,做飯的丫鬟氣的滿臉通紅,隻說要將偷吃的賊子捉起來一頓打。
沒過多久,荀府上下的人皆知自家主子的徒弟臨空好吃懶做,見他終日坐於院中搖扇賞景,閑來無事之時便去捉弄那一點紅童子,近日來聽聞他說要養鳥,荀華倒也沒說什麽,不過命人上街真去為他買了隻學舌鸚鵡回來。
回府已近一月,時常有丫鬟小廝跪於自己跟前,委屈說著臨空如何如何的,今日亦如此,荀華聽得心煩,蹙眉奮袖而離,留下丫鬟小廝於後“主子主子”直喚著。
行進庭院間,便見臨空正執著一根草去逗著籠裏的鸚鵡,一襲紅衣甚是奪目,另一手輕搖著折扇,唇角微翹,笑意溫和,亦不知他對那鸚鵡說得什麽話,甫一見到荀華便喚著師傅。
臨空轉臉,而後將手中那一根草扔落於地,眸子如星正望著荀華。
“怎的如此歡喜去招惹別人?”荀華責問。
臨空不言,轉臉合扇,以扇柄複去逗著籠裏的鸚鵡。忽聞身後步聲近,忽有人奪過他手中折扇,臨空一怔,而後回神,他覺微微的惱,看著眼前之人展開折扇,指著扇上所題的字道:“謙謙君子,溫潤如玉。這是何人為你題的字?”
你當真不知麽?臨空心下不禁苦笑,而後抿抿唇,半晌方回:“……忘了。”口氣平淡。
荀華聞言,而後伸指輕敲他的腦袋,將折扇合還他,隨後便自袖中執出玉笛,“今日得空,為師便教你吹曲子,如何?”語罷,便見臨空搖首。
與臨空說了許久,他亦是不言不語的,隻顧逗著籠裏那瘦骨嶙峋的鸚鵡,那鸚鵡生得實也難看,見人便喚師傅,不論是小狐狸或是那一點紅童子,這鸚鵡雖生得難看,可臨空卻當它寶貝似的,日日將它帶去院中的。
複過了幾日,臨空依是喜愛逗著那鸚鵡,小狐狸時而來了嘲諷幾句,臨空依是不理會,便連童子亦不去捉弄了,府裏上下的丫鬟小廝皆道他定是中了邪,中邪這般胡話入了荀華耳中後不過一笑,他想或是因容莞的死罷了。
隻是府裏上下的丫鬟小廝皆說要去請山裏頭的道人為主子的徒弟驅邪,雖有小廝說臨空亦是妖,隻是哪有妖如他這般悠閑自在的。於是府裏的小廝丫鬟瞞著荀華與那一點紅童子,自去庭院間尋臨空。
院間無人,卻見院間所置的石桌之上正擺有硯台,眾人一怔,忽聞一聲“吱呀”,轉臉看去,原是臨空正拎籠子行來,他淡漠地瞥了他們一眼,而後行去桌旁,提筆沾墨,竟往籠裏的鸚鵡畫去。
“你們在作甚?”尋聲望去,便見一孩童正負手而立,見臨空如此,他不由譏道,“那傻子,你們還理他作甚?”
那些丫鬟小廝聽得如此,立時回神,行禮喚道:“少爺。”
“癡癡傻傻的,又怎會是我父親的徒兒,若不然將他趕出府外一了百了為好。”小狐狸昂首冷哼一聲道。
忽聞一聲輕響,原是臨空不經意將筆跌落於地,他的手正發顫著,盯著籠裏頭的被他畫的不成樣子的鸚鵡半晌,恍然嘴角往下一撇,竟似要落淚。
“師姐啊——”他手握成拳,指尖已刺入掌肉。
他憶起昔年容莞於身旁時的日子,她雖平日總喜將書冊卷起教訓他,隻是他知她待自己如弟弟一般,他亦早將她待如家姐,如今待自己最為好的人已死,他又何嚐不難受?便是連荀華亦將他忘了……
忽聞小狐狸一聲喚道:“父親?”
隨後便覺有人輕撫上自己雙肩,於自己耳邊不過一聲輕歎。
尋聲側臉看去,果真是荀華。荀華見臨空轉臉瞧他了,他便拍拍臨空的肩,而後道:“待會兒便與為師一同出去。”語罷,便拉過還在旁向著臨空瞪眼咧嘴的小狐狸走。
臨空頷首亦不想出言,伸了一指入籠中逗著籠裏的鸚鵡玩,鸚鵡身上俱是顏料,羽毛本就生得稀稀疏疏的,現下瞧去更為醜陋,鸚鵡輕輕啄了啄臨空那一指,臨空輕抿薄唇,胳膊支著自己下頷望天不知想著什麽出神。
荀華再來時便見臨空正以背對著自己,那襲紅衣仍是奪目,他悄然行至臨空身後,隨後以玉笛輕敲他的腦袋,隻是這次並無以往那般麵現委屈神情,他眸中似是帶有幾分惱意看向荀華。
“臨空,你這般模樣是對師傅有怨言了?”荀華忽覺有些不安,隻是神情依舊,他微微皺眉,行至臨空旁坐下,瞧著籠子裏頭那隻渾身皆是顏料的瘦骨嶙峋的醜鸚鵡,也學臨空一般,伸指去逗那鸚鵡。
無言良久,便覺身旁之人要起身離去,荀華一驚,抬首瞧去,立時便對上臨空淡漠如潭靜水一般的眸子,他不禁一怔,正欲要開口說些什麽,忽聽臨空道:“我想歇息。”語罷,將置於桌上的鸚鵡拿過,不料方行了幾步,便覺有人扯住他衣袖。
“師傅的話也不聽了麽?”荀華見他如此也確實惱了。
臨空搖首應道:“徒兒洗耳恭聽。”
荀華聞言,將他拉入懷中,雙臂環住他細瘦的腰,下頷枕於臨空肩上,“近日來為何不理師傅?”口氣甚是溫和。
“師傅曾與徒兒說過,你會護著徒兒與師姐的……我……”臨空低首瞧著於自己懷中的鸚鵡道。
荀華親了親臨空的臉頰,口氣依是溫和如往:“莞兒若果知你為她如此,她定會難以心安。”
“我隻想知道那皇帝為何要處死師姐。”臨空垂眸。
此言一出,荀華亦不知如何回言,抬手輕撫著他的墨發而後一歎,兩相無言半晌,荀華自知他心裏亦是難受,喚來了小廝,吩咐他好好照料臨空隨後便離開。
甫一回至房中,入目的便是那小狐狸正麵壁跪著,荀華行上前去,小狐狸立時俯地喚道:“爹爹……”言語間已是帶了哭腔。
“若讓我知你再如此譏諷臨空,便不單單隻是麵壁思過。”他雖口氣甚為淡漠,隻是見那小狐狸可憐模樣,倒也心起憐憫,伸了雙臂將人扶起,揮揮袖子,讓他離去。
小狐狸揉著眼睛,轉身過後立時呸了一聲,於心下暗罵著荀華,悄然轉臉望去,便見荀華正坐於案前提筆書寫,但見他墨發以冠束起,嘴角微翹似笑非笑,提筆書寫模樣更顯文雅之氣。
小狐狸看的入神,忽聽一聲疑問:“看什麽?”小狐狸聞言恍然回神,便見荀華淡漠的眸子看向來,小狐狸揉了揉眼,佯作委屈模樣搖首。
“你過來。”
小狐狸聞言,立時滿臉歡喜地跑進來,肉肉的小手扯著荀華衣袖,雙目直盯著荀華的臉,隨後聽他道:“你還未有名字吧?今後你便叫阿白如何?”荀華莞爾,瞧他聞言嘴角往下一撇亦知他是不喜此名,隻是他不善起名,終日喚自己孩兒為小狐狸的確實不妥。
思來想去的,就覺喚阿白為好,他心知小狐狸不喜這名,但亦是不顧他意願,不待得小狐狸開口言語,便見荀華一手撐著下頷,雙眸帶笑看著小狐狸道:“就如此定了,阿白?”語罷,便見小狐狸臉色一黑,扯住自己衣袖的小手鬆開,頷首應承,而後作揖告辭,暗自起誓再不輕易得罪臨空。
夏末過後,臨空再不似從前那般何人也不理會,今日他將他那寶貝鸚鵡放於房中,手執一柄折扇輕搖,一襲紅衣仍是襯得風流至極,他臉上帶笑,笑意溫和如春風一般,行去尋荀華時,便見了於廚房做飯的丫鬟正端著一盤點心,見了臨空正暗暗防備,竟還往後退了幾步。
“誒,做什麽呀?”臨空合扇,他實也不滿她將自己當賊子看待。
“這是給主子的。”小丫鬟瞪了他一眼。
臨空聞言,而後上前幾步,隨即伸了手去:“我嚐嚐。”不料小丫鬟往一旁端去,臨空撇了撇嘴而後放下手,直盯著小丫鬟手中的點心不移眼。
小丫鬟不願理會他,端著那盤點心往一旁走,臨空見她一走,隨即趕忙跟上去,於她旁展開折扇輕搖笑道:“是要給師傅的麽?不若讓我來吧?”
小丫鬟別過臉去不理會他。
“誒,說說話呀。”臨空伸了折扇去,以扇柄輕碰小丫鬟的手臂,見她還是對自己不理不睬的,他不禁撇了撇嘴,無趣地跟於小丫鬟身後。
荀華院中皆是奇花異草,小丫鬟瞥了臨空一眼,倒也不理會他,他愛跟便跟著。臨空行至那扇縷空的雕花窗前,兩隻胳膊支著下頷,溫和帶笑的眸子看向那於案前書寫的荀華。
而後聽聞一聲“吱呀”聲響,微微轉臉便見小丫鬟正端著點心而入,小丫鬟將點心置於荀華案上,隨即行禮退下。臨空在此看了半晌,荀華還未曾發覺自己,他轉轉眼珠子,而後輕揮衣袖,竟是忽來大風,將荀華案上所置的書卷皆吹落。
“師傅師傅!”臨空笑喚道。
“你幹的?”荀華心起薄怒,隻覺近日是自己太過縱容了他。
臨空不語,自窗外進了房中,瞧著滿地狼藉,他亦是怕荀華生怒,當下將地上的書卷統統擺好置於案上,隨後抖開折扇輕搖道:“師傅,徒兒的法力如何?”
荀華瞪他一眼也不理會他,臨空伸了手便挼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隨後口齒不清地開口道:“師傅,你何時也愛吃甜食了?”
荀華瞥他一眼,將滿盤點心放在臨空手中,臨空一怔,又悄然挼起一塊塞進口中,荀華伸指輕彈他的腦袋:“你愛吃,便給你吧。”
臨空聞言,而後頷首,立於一旁吃著點心,看著荀華認真看著書卷,他極其喜愛這般,隻要師傅不再離他一步便足矣。
臨空嘴中早是塞滿點心,滿臉歡喜地湊近荀華,看他提筆書寫模樣甚為文雅,臨空不禁莞爾,隻是依是不言不語的。
忽的,自外而入一個小廝,他不曾行禮隻忙張口喚道:“主子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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