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廢棋
“涼兒是已經過世的姐姐的孩子。”鳳月很明顯知道風墨染在想什麽,她輕笑著看著姬涼兒的背影,說謊說的信手拈來。
風墨染有些怔然的看著鳳月,他似乎並不太相信這話的真實性的,鳳月依舊麵不改色,“風大人也知道,王爺已經到了而立之年了,正所謂人不風流枉少年,我同他初次相識的時候,姐姐已經過世五六年了,好在涼兒這孩子還算是聽話,也很孝順,並沒有因為和我年紀相仿而不聽勸導,十五歲的年紀,對生意也懂得不少,實在是讓我們夫妻很欣慰的。”
她說的極為的平靜,讓風墨染瞧不出任何的端倪來,姬涼兒本來就生的稚嫩,虛報了些年齡,也是沒有人看得出來的。
風墨染仔細想了想,似乎也在理,姬陰在東辰的時候,聽說也是有家室的人,三十歲的人,有一個十五歲的兒子,也並非十分奇怪的事情,當下也就不在懷疑什麽。
姬陰和鳳月挨著坐著,風墨染是臨時來得,人家一家子人吃飯,他忽然這樣湊進來坐,總是顯得有些奇怪的,他看了一圈,還是在姬陰的旁邊坐了下來。
姬陰家的三個孩子,除了姬涼兒已經成人了之外,另外的兩個小鬼頭實在是不認生的,和誰都是自來熟的樣子,尤其是星兒,讓人看著就打心眼裏喜歡的。
風墨染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家裏卻沒有孫兒輩,如今看到姬陰家的兩個孩子,又可愛,嘴又甜的,立刻就喜歡上了,本來還拘束著,後來倒是和孩子們逗上了,最後更加是把包子抱到了自己的懷裏來。
要說到最中意的,大抵還是應該算是星兒,包子在某些程度上,比星兒成熟許多,像個小大人似得,但奈何星兒實在是太粘著姬涼兒,風墨染隻得作罷。
風家表麵上看著風光,但家裏並不算的上是和睦的,風墨染家的兒子和媳婦並不怎麽和睦,最近還鬧得有些僵持,並不像姬陰兩夫妻這樣的其樂融融,他們一家五口人確實是極為幸福的,父慈子孝的樣子。
大兒子懂事,兩個小的古靈精怪的,他們夫妻又十分的和睦,這種和樂的氣氛,讓風墨染都有些沉溺,竟然連自己來這裏的初衷都忘記了。
這一頓飯桌上,姬陰並沒有同風墨染談國事,鳳月也沒有去提及鐲子的事情,更加沒有提到和風家之前的生意糾紛上的事情。
隻談家常,不談公事,讓這頓飯看上去,更加像是家宴,已經許久不碰酒的風墨染,走的時候,竟然都有些微醺了。
姬陰兩口子帶著姬涼兒一直將人送出了府,姬陰將視線慢慢的收回,看著站在一邊兒的姬涼兒,“涼兒今天可是學會了什麽?”
“父王?”姬涼兒還有些愣神的,他還在想著星兒晚上吃多了,是不是又難受著胃裏積食了,等下應該讓人給她送些湯藥才好。
鳳月出麵幫腔道,“有些事情,是要領悟的,不著急,這麽一天,孩子也累了,讓涼兒去休息吧。”
姬陰並不在說什麽,姬涼兒給鳳月投了一個感激的眼神,“母妃,我去看看星兒是不是……”
“涼兒。”鳳月忽然出聲打斷她,迎上他有些不明所以的視線,“涼兒,星兒已經大了,凡事讓她自己去領會,這次積食了,下次就知道不要這麽貪嘴了,你不能永遠都這麽無微不至的照顧她,你要讓她自己學會長大,懂了嗎?”
“孩兒……”姬涼兒愣了好半天,才點了點頭,衝著鳳月兩夫妻告了晚安去睡。
他並不能很好的說清楚自己心裏是什麽感覺,星兒從小就特別的粘著他,他也習慣了照顧她,今天被鳳月這麽一說,他很清楚,鳳月是為了星兒著想的,但心裏卻總感覺悶悶的,有種說不上來的感受。
悶悶的,甚至是帶著一些沮喪的,尚且年輕的他,並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愫,直到多年後的某一天,在想起當時鳳月跟他說的這一席話的時候,不禁啞然失笑,原來,有些事情,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在內心滋長,被時間精心澆灌成明媚的花朵,隻是他們都是局中棋,有些事早已注定,茫茫然而不自知。
“被你看出了啊。”姬陰攬著鳳月的肩頭往回走,剛才她幫涼兒解圍,是看出來,他在教導他政治上的事情罷。
鳳月抬頭,衝著他笑的調皮,“你猜!”
姬陰之前在東辰的時候,就活的很小心翼翼,但對四皇子,是真心結實的,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誼也是真實的,看他和熙和之間的相處,鳳月就知道。
如果說,姬陰對皇位不感興趣,但又要將自己的衣缽找個人繼承的話,那麽,將這整個天下,交還到他四哥的兒子手上,倒也像是姬陰會做出來的事情,隻是這樣似乎是在編排別人的人生呢,他有沒有想過涼兒的意思呢?
“丫頭,生在皇室,多少的身不由己,難道你不知道嗎?”姬陰一眼就看穿了鳳月的心思,“那孩子是東辰皇室唯一的一個遺孤,紙包不住火,就算你我今日騙了風大人,但這個秘密總有一天會被人發現,到了那個時候,涼兒的境地會十分的難堪,所以,他別無選擇,隻能走那條路啊。”
“我知道的。”鳳月有些無奈的應了下來,這世上,果然還是有很多無奈的事情的,就像當初,她並不想要來到這裏一樣的,人永遠都沒有辦法跟大環境為敵啊!
“涼兒的路,從他一出生開始,就已經定好了,但星兒……”鳳月忽然間停了下來,轉過身子去看姬陰,甚至是有些沮喪的看著他,“幹爹,你說,我這麽做,是不是有些自私了一些?”
“我懂,你隻是不想要星兒太依賴涼兒,而涼兒還年輕,這其中的可能性,我們誰都說不好。”
“我這麽想是不是很卑鄙?”鳳月自己都有些鄙視自己來著,涼兒一直都對星兒很好,但對包子也是很好的,可直覺總是這樣的告訴她。
“怎麽會?”姬陰衝著她笑的溫和,他伸手擁住鳳月,溫潤的暖氣泛著些濕意,“我對我們家小月兒打主意的時候,你不也才八九歲的年紀嗎,要真的算起來,你得算是我養大的。”
“雖說你的靈魂是來自異世的,但……”說到這裏,他不禁莞爾,在鳳月的耳邊低低的笑了笑,泛著些低沉沙啞,卻是醉人的厲害,“但我喜歡上你的時候,並不知道這件事情,隻以為你是個八九歲的孩子,這樣的我也算不得正常。”
鳳月仰頭看著姬陰,他的眸子裏,亦如他的唇邊一樣,泛著淺淺的暖意,大抵,還是和最初見麵的時候不一樣了啊。
當時,鳳月記得,那個白衣飄飄的他,即使是看到了悲劇,也是一個可以坦然欣然它落幕的冷酷少年,深邃的眸子裏,沒有一點兒的溫度,幽深的可怕,配上纖塵不染的白色,讓她憎惡的厲害。
雖然,碰上這樣的事情,她大抵也是一個處理方式,但鳳月當時就覺得,那個白衣少年可惡的厲害,她也討厭的很。
想想,那個眼神,她確實是印象深刻呢,更加是對白色討厭的上了一個層次,她知道故事的開端,卻沒有想到,故事的最後,竟然是和當初自己最討厭的人在一起了呢。
而且,還是和自己同一類型的人呢,竟然是沒有互相排斥,也算是奇了。
就連蕭蕭也時常說,他們兩個的性子,變得比之前要好一些了,至少不是很冷漠了,是因為時間還是其它,誰知道呢?
她的食指微微彎曲,輕佻的抬起姬陰的下顎,惹得周圍的丫鬟都有些羞澀的避開臉去,但她似乎樂在其中,衝著姬陰笑的有些痞氣,“這個前車之鑒找的好。”
“那是不是該有些獎勵呢?”報以挑釁的揚眉,姬陰順勢抓過鳳月抵在自己下顎的手,另一隻手輕輕一帶,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個淺淺的吻。
雖說,她是新時代的女性,而且,作為一個特工,見慣了熱絡的戲碼,都已經到了麻木的地步,但是真的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她似乎還是不能夠一貫的瀟灑。
想想周圍可還是有一眾丫鬟下人的,鳳月的瞳孔瞬間放大,條件反射的將姬陰推開,他似乎早就知道一般,並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抗,相反,還極為配合的往後退了一步,讓她的動作撲了個空。
他衝著她笑,異常的暖,異常的邪氣,甚至是輕輕的舔了舔自己的唇瓣,似乎是在回味印染在他唇瓣上的胭脂。
姬陰的本來就生的極好的,這幾年沒見,雖然成熟了不少,但歲月這把刀子,似乎對他格外的留情,除了眉宇間的成熟之外,他的樣貌倒算的上是年輕的,他的膚色是那種偏白的,唇上染了鳳月豔紅的胭脂,竟然生出了幾分的魅惑來,那邪氣的動作,委實算的上是赤裸裸的誘惑啊。
鳳月看著姬陰這幅樣子,不禁有些羞憤的想找個地洞鑽下去,這是她第幾次認為自己的被某人坑了,似乎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楚了。
好在,姬陰很好心的抬手,示意所有的人都下去,不然鳳月說不好,真的會扭頭就走掉,這大晚上的,某人這幅樣子,實在很有勾引人的前奏。
見她已經背對著自己了,姬陰知道,自己這次,似乎有玩得有些過了,他的小丫頭看著無恥的,內心卻真真是個無比純潔的呐!
“好了,丫頭,我不和你鬧了。”姬陰一手圈過仍然有些不安分的鳳月,“我是真的有件事情和你說的。”
鳳月語氣涼涼,看著那廝唇角肆虐的笑,就知道,他剛才又是在耍著自己呢,“你說。”
“你天下第一莊的雲錦,你要怎麽辦?”
今兒,除了不少大臣們明示暗示鳳月給他們治病之外,提到的最多的,恐怕還是那些雲錦的下落,朝廷各大官員都明裏暗裏的找雲錦,用盡了方法,自然導致了不少的假貨出現。
如今,帝都城裏,已經亂了,但那雲錦,似乎仍然沒有要出現的意思,不免也是有些奇怪的。
鳳月輕聲反問,“懷疑我自導自演的?”
“你不會。”姬陰說的從容不迫,他就是有這樣的自信,他的丫頭,不是這種無聊的人。
“你還真了解我。”
“最重要的是,雲錦價值很大,還是壽宴要用的東西,你不會放任賺錢的機會呐!”
本來想表揚一下某人的心情,在這句話說出來之後,鳳月瞬間決定,不說了,雖然這是個事實!
“幹爹,如果我要動國公府的人,你會怎麽樣?”鳳月倚在他的懷裏,淺薄的問出聲來,雲錦是誰拿的,她很清楚,是誰在包庇,她也很清楚。
她並不清楚到底老國公是怎麽被說服的,但是她從來不是輕易吃虧的人,何況,國公府的大公子還做了件讓她十分掃興的事情,護短如她,怎麽可能輕易放過國公府的人。
她定定的看著姬陰,等著他的回答,這國公府裏麵,有一個人待他十年如一日,即使感情再怎麽涼薄,似乎也不會放任不管吧。
“月兒,你又是在想什麽呢?”姬陰低下頭來看著鳳月,眸子裏涼薄如水,“國公府的一切與我無關,我隻說最後一次,這世上值得我傷神的,不過爾爾,輕搖羅扇淺畫眉,笑看錢塘滿庭芳,已經是極限。”
“果真無情呢,幹爹!”
“無情嗎,月兒,遇到你的那一個,就已經注定我對其它人的無情,要是不這樣,我怕你會殺了我的。”姬陰寵溺的看著她,“如今,瓊華的身邊有皇兄,我並不擔心的,你想做什麽便作吧。”
的確,瓊華的身邊,有一個玉無疆,不管國公府有什麽樣的事情,玉無疆都會保瓊華一個平安。
西秦眾位大臣們的病,鳳月並沒有出麵,而是讓薑武和薛浩出麵醫治,悠夢的毒並不嚴重的,他們隻是吃了三兩天的藥,就好的七七八八了。
就在眾人都為這事兒高興的時候,卻從國公府那裏傳來了消息,說是刑部接到密保,說是國公府私自藏著好些的雲錦,玉淩風知道之後,當時就直接下令將國公府一幹人等全部下獄。
國公府在西秦,也算是一個很客觀的存在,但這次,所有的人,都不敢說話,當他們飽受悠夢折磨的時候,可以揭燃眉之急的雲錦竟然被國公府扣下,即使是國公府那一派係的官員,都是有些憤怒的。
人就是這樣子的,觸及到自己利益的時候,就會變得格外的敏感,很難得的,這一次,西秦上下真真的做到了君臣一心,都是不置一詞,保持沉默。
深秋的時節,風已經有些刺骨的厲害,吹動著地上的落葉,席卷到人們的臉上,撞擊著,甚至鋒利的可以在人們的臉上隔開一個口子似得。
瓊華聽著窗外的風聲,隻感覺自己整個人的心都忐忑的不踏實,門外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她已經等不及從榻上下來,沒有穿鞋就跑到了門口,她一手抓著秋萍的手,“怎麽樣,打聽到了沒有?”
秋萍也不敢耽擱,但想起要說的話,又不由的打了個哆嗦,“太子妃,聽說,聽說皇上連審問都不審問了,直接判了死刑。”
誰都不會想到,偌大的國公府,兩朝的元老,竟然因為幾匹雲錦,在一夜間,就風崩離析,甚至,連翻案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判了死刑了。
瓊華似乎並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她當下就心緒不穩,一頭就要紮下去,秋萍見狀,一聲疾呼,“太子妃!”
她急忙伸手將瓊華的身子穩住,然而瓊華如今已經顧不得多想,這件事情,縱然千錯萬錯,但也罪不至死。
瓊華忽然間像是想起什麽似得,猛地抓著秋萍的手,“太子,太子在哪裏?”
“在書房,可……”
還不等秋萍說完,秋華就已經疾步的跑了出去,她如今心心念念的,除了國公府的安慰,似乎已經再沒有其它,從攝政王府出來之後,唯一支撐她的,就是她身後的國公府,她很難想像,如果連這個都沒有了,她將變得多麽的可悲。
“殿下,國公府如今這樣,太子妃怎麽說都是從那裏出來的,下臣……”
瓊華的步子猛然間停了下來,她記得這個聲音,是戶部侯勇的聲音,玉無疆十分看重的一個內臣,她不由側過身子,靜靜的站在外麵。
“如何?”裏麵傳來玉無疆的聲音,一如她所熟悉的從容不迫,“你們是要本太子將太子妃親自送到父皇那裏去表忠心不成?”
瓊華的手不自覺的握緊,這倒真會是玉無疆做出來的事情,從來,瓊華都認為,玉無疆娶她,不外乎國公府的勢力,如今這股助力成為了自己的阻力,還有什麽好說的呢,而她,也已經成了那一顆廢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