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間內似乎還殘留著鮮血的腥味,淡淡的,彌散在空氣中,吸一口仿佛都能聽到桃核快樂的聲音,好像她並沒有離開,好像她還陪在她身邊。

“女郎,您要喝茶嗎?”這是桃核被她留在身邊之後,第一次的對話,小姑娘似乎很好奇,也很想討好她,聲音弱弱的,卻帶著一股子韌勁。

“奴婢是桃核,妹妹是桃心。我們兩個雖然長的很像,但眼睛的顏色卻不一樣。”“桃心的眼睛有一點黃色,像是貓眼睛的顏色。”小姑娘聲音怯怯的,講話清清楚楚。

“女郎……你究竟想要做什麽?”那是第一次,桃核察覺到柳瑤做的事情根本不似表麵那麽簡單,她已經察覺到她對王桐的好不尋常。

柳瑤說隻要她跟著她,榮華富貴不在話下,即便是身份地位,都能許她,這條路她已經踏上,根本沒有回頭的餘地。前走一步是死,後退一步還是死,左右不過是一死,她選擇了幫助她,還發下毒誓。還有那天晚上,兩姐妹剛剛伺候她歇下,在值夜時悄聲的對話,她聽的一清二楚。

桃核那般聰慧的一個女孩子,其實她早就有所察覺,隻是一直裝作不知,隻是一心覺得柳瑤是她的主人,行事一定是有道理的,更何況她那麽寬厚溫和,所以,她將所有的籌碼壓在她一個人身上,不管她吩咐什麽,都願意為她去做,哪怕是付出生命。

其實她們誰都明白,她們所做的事情一旦東窗事發,那麽必是死路一條,所以她犧牲自己來保全她,想為她贏得更多的時間。

在複仇的路上越走越遠,遠的她回過頭時,什麽都看不到,隻有桃核一如既往的陪在她身邊,不管她做什麽事,都不問一句,不言一聲不願,默默的跟隨在她身邊。

柳瑤蜷縮在一起,用手抱住腿,眼淚肆意在臉上流著,可卻一點聲音都沒有。桃心出去定衣裙了,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著,桃核的父母還在後宅,尋常時候不輕易出門,她該如何對她們交代?

原本晴好的天氣此時陰霾一片,鉛雲沉沉,好像隨時會降下一場暴風雪。

冬天,又是冬天……她的一切噩夢,好像都停留在冬天,永遠也沒有春天的來臨。

“女郎……”容嫗腳步輕輕的走進來,見她哭的不能自己,輕歎中坐在床邊,輕聲道:“別太難過,這天下不是誰都能對你好的。要怪隻怪她命不好,不應同榮素爭風吃醋,更不應該懷恨在心竟然殺人。”

柳瑤沒有說話,眼淚卻越流越凶。

“你也別想太多了,這時間以怨報德的人太多太多,也幸好她死了,若不然還不知做出什麽過分的事來。”容嫗喋喋不休的說著,可柳瑤卻一直抱著膝蓋流眼淚,也不反駁,也不解釋。

容嫗自己說了一會兒也終於沒的說了,便站起身,剛要離開卻被柳瑤抓住手,隻見柳瑤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眉心高高隆起,淡淡道:“嫗,這件事你不要管,桃心回來後,也別說教她……”她別過頭去,閉了閉眼說:“也別去找桃核母親祖母說道,隻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就好,畢竟桃核之所以會變成今天這樣,我也有責任。”

“話是這樣說,阿瑤你就是太善良了!”容嫗搖搖頭,認為柳瑤就是太過仁慈才會導致今天這樣的悲劇。

“不是!我是太優柔寡斷了!沒早些殺死榮素,更被言語刺激的失去理智,才會導致今天這樣的結果,才會導致桃核的死亡,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啊!”柳瑤說著,深深吸了口氣,對愣在原地的容嫗道:“不要去找桃核家人的麻煩,因為這跟桃核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已經死了,就算有錯,也消弭了!”

容嫗愣愣的,似是沒反應過來柳瑤口中那幾句話,而後離去了。

時間還很早,不過辰時,可天色看上去卻已經像是到了傍晚,昏暗的讓人壓抑,讓人想哭。

王雪匆匆忙忙跑來安慰她一通,不知是忙活什麽,呆了不長時間便離開了,桃心回來後看了一眼柳瑤,求她將桃核的屍體帶回來,她盡管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也不是不想問,隻是桃核早就料到會有今日,早早告訴她切莫多問,隻讓她好好服侍柳瑤。

那些人為了滿足麵子,將桃核的屍體掛在烏衣巷頭,讓建康城的百姓們鞭屍,隻是為了告訴世人,烏衣巷的地位神聖不可侵犯,不管冒犯的人是何身份,他們都不會姑息。更是借著這件事給那些覬覦烏衣巷世家的人們一個提醒,所謂殺雞儆猴也。

桃心伏在床邊哭了很久,直到昏迷過去,柳瑤都一直一動沒動,連一滴眼淚都沒有留下,眼淚已經幹涸,此時亦沒有流下的必要。

天色一點一點的暗了下去,容嫗進來喚柳瑤吃些東西,順便將桃心扶了出去。端上來放在桌上,晚上過來收拾的時候,桌上的飯菜一動未動,晚上亦是。

整整一天一夜,柳瑤坐在床上,蜷縮著身子,一動未動。

第二天容嫗過來的時候,桌子上的食物已經被吃的幹淨,柳瑤站在窗子前,昨天的鉛雲並未給建康城帶來一點冰雪,隻是溫度降了許多,桃心默默的加了炭火,忍不住想求女郎將姐姐的屍體贖回來,可見柳瑤臉色極差,難過似乎並不比她的家人少,心中多多少少好受一些,歎隻歎姐姐命不好罷了!

桃心默默的走進來給柳瑤整理床鋪,忽然在枕頭下發現一封信件,上麵寫著女郎親啟,分明是姐姐桃核的筆跡,微微皺了皺眉,想起昨日清晨姐姐細細交代的話:“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埋怨女郎,她待我們極好,這樣善良的主子世間少有。不管我做了什麽,都隻是為了這個家,為了讓你們更好的生活,所以……什麽都不要問,隻管做自己的事。聽女郎的話,照顧好母親跟祖母。”像是交代後事一樣。

當時她們正在說王郎同女郎關係匪淺,王郎這樣不顧天下之悠悠眾口,對女郎真是有心,那必定是要娶了女郎的。桃核說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她留在府上好生照顧母親祖母,她跟著女郎嫁去王氏,所以並沒有多想,隻當是這件事十有八九是成的,畢竟姐姐跟在女郎身邊,比她的時間還多,更何況她們兩個之間又秘密,她亦是知曉的。

隻是沒想到,不過一句玩笑,卻成了永遠的告別。

“你放心,無論付出多大代價,我都會將桃核的屍首帶回來好生安葬的!”這是我欠她的!許是她站在床前許久未動讓她感覺有異,又或者,這句話是她早就想說出的。

“這好像是姐姐留給女郎的信。”剛剛拿在手的一瞬間,桃心是不想交給柳瑤的,她想要了解姐姐為什麽而死,所有人都說是姐姐殺了榮素,可她卻不這麽認為。先說榮素被殺死之時手段極為殘忍,且兩人之間根本就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又說即便心有不滿,姐姐也不是那般不分輕重的人。再說她最是仰慕那些世家子弟,對烏衣巷簡直是奉若神明,又怎會坑殺烏衣巷那些侍衛?

思忖了一晚上,她也不得要領,所以早早便來到房間,卻見柳瑤眼下青黛,臉色蒼白,神情毅然,脖頸處還包著厚厚的紗布,好像一夜之間變了一個人一樣。她想,即便是兩人之間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姐姐的死,女郎也是極為難受而內疚的。

她心中也有怨懟,可最重要的卻還是要安撫好母親跟祖母,女郎待她們還算不薄,給了她一大筆錢,又將母親跟祖母的賣身契還給了她,從此之後身份歸為良民,容嫗將她的賣身契拿在手中,問她桃核走了,她還願不願意留在柳瑤身邊,若是不願,現在就可以拿著賣身契走人,她回答是不願。

她想要留在柳瑤身邊,將這一切都弄個明明白白。

柳瑤接過信件,隨手打開來看,卻見上麵是桃核最後的遺言。當時的情景根本不容許她來跟柳瑤通氣,她跟王平之碰頭之後,隻來得及跟妹妹交代一下更是匆忙之下寫了這封信,信上說這一切都是王平之讓她做的,說這件事必須有人來出麵擔下,這是唯一能保住柳瑤的方法,更因為隻有她能有動機殺死榮素,一切的解釋都合情合理。她殺死榮素之後返回烏衣巷,卻被人攔下,無奈之下隻好殺了一些人,可人越來越多,最後快要力竭之時逃進烏衣巷內。

信上還說王平之並不是可信之人,讓柳瑤好生照顧自己,萬事多衡量,多找幾個靠山,切不可讓王平之將其抓在手中利用,這件事已經有個說法,隻要柳瑤不說出真正的目的,即便是王平之日後反咬一口也不會有太多人相信。信中絲毫沒有提及自己,沒有提及她的母親妹妹,隻有她!

柳瑤看著看著,眼角又是一酸,她將信件捏在手中,然後轉身投入炭爐裏,轉頭定定的看著桃心說:“你放心,欠了我的,必定要那些人百倍十倍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