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瑤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柳書意坐在床頭,微微皺著那英挺的眉毛,睡夢中好像還有難解之事。

她睜開眼睛後一動沒動,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床頂的承塵,墨綠色的,過幾日便會換成玉白色,纖塵不染,看上去聖潔極了,她不會用純潔的白色,因為滿手血腥的她,配不起啊!

謝家齊何時走的她不知道,她更不知道自己是何時躺在這裏,又睡了多長時間。窗外的大雪已經停了,夜色悄悄,繁華帝都的一切都在此時顯得平靜而祥和,像是偶爾在海邊出現的海市蜃樓,一切都那般美好,美好的讓人想要去相信,這繁華亂世裏,還有世外桃源,卻全都是刻意建造而出的桃源。

自己此時還能安全的躺在這裏,那謝家齊是信了沒有?他聽了之後,究竟是怎樣的態度呢?他那樣聰慧的人,或許早已經猜到端倪了吧!隻是沒有親耳聽到她說出來,所以不敢相信,若不然,他為何步步緊逼,想要她自己說出,若不然,他何苦費盡心思去查探她的一切動作?

或許這一切都歸錯於她太過自信,以為一切所作所為都沒有動機,還有著極好的身份做掩飾,所以才放手去做。卻忘記了,這世間任何事,都是人在做天在看,有時候,太過相信身邊的人也沒好處,忘記了,他需要的,恰巧也是一個扳倒王平之的機會,所以才一手去促成,任由事態發展。

嘴角不知為何,泛起一絲淡淡的苦笑,那笑容僵在嘴角,她愣住,不知為何會想苦笑,難道她真的對他放下所有防備了嗎?是因為,憑著那點滴的,充滿算計的救命之恩就想讓他全心全意的幫助自己?怎麽可能啊!人在絕對的利益麵前,都不能淡定以對,便是曾經同族親兄都控製不住自己不去染指,人的欲望太過可怕,你思想多寬廣,欲望就會有多大,往往無法控製,像是海綿一樣,越吸越多,越來越沉重,直到最後承受不住……然後犯下彌天大錯。

謝家齊這樣的人,野心絕對不會小,尤其是他現在麵臨的境況,讓他不得已不去走極端,或許這便是他的性格,可是有時候在付出明顯低於回報的時候,她相信謝家齊那樣的男子,絕對會犧牲一些無關緊要的人,而她,恰好是那個無關緊要的人。

好似感受到妹妹的情緒波動,柳書意睜開眼睛,見妹妹已經醒來,鬆了口氣嗔怪著說:“你怎的這般頑劣不聽勸告?”

他說的莫名其妙,柳瑤一臉疑惑的將目光放在哥哥臉上,恍惚間她好像聽見謝家齊說:“你承受跟所經曆的,遠不是我所經曆的能比的上……”後麵還有沒有說,她不記得了,隻知道思緒越來越模糊,傷心的好像要死去一樣,那種感覺好像又回到了雪夜的破廟裏,冷的讓她難過,讓她窒息。

“阿瑤,你是個女孩子,心思那般重隻會累著自己。”柳書意一臉埋怨,愛憐的撫摸著妹妹光潔的額頭,好像在安撫一個不斷在哭鬧的孩子一般。他的手掌很厚實,因為常年習武手心裏有著一層薄薄的繭,碰觸到她的額頭時,微微有些癢,可卻溫暖無比。

她的眼角有些幹澀的難受,想必是因為今天哭的太多了,將她這一生的眼淚都幾乎哭了出來,她發誓,這一生,無論發生什麽樣的事都不為難自己,都不讓自己流淚。沒了男人,一樣能活的很好,還不會有人傷她的心。

“我沒事,哥哥,你怎麽在這?”她其實是想問,謝家齊是什麽時候走的。她想,謝家齊應該不會將這件事對第三個人說,因為他還想利用她得到他所想要得到的一切,或許還包括這個江山也說不定。

柳書意皺著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聽到她的話反而越皺越緊,他道:“我在安排人潛進袁家,正在同人談著,便接到謝家齊小廝未子的消息說你身體抱恙,我便匆匆趕來了!已經請了醫者,醫者說你隻是悲傷過度,阿瑤……你有什麽事是不同同父母哥哥說的?”

正在起身想要坐起來的柳瑤聞言怔住,垂下眼瞼說:“阿瑤已經長大了,不能再活在你們的庇護下。”

“你哪裏長大,分明還小。阿瑤,我發現自從上次回汝城家中之後,你心思就很重,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同哥哥說,便是犧牲性命,哥哥都要將傷害你的人碎屍萬段。”

柳瑤聞言露出個愉快的笑容,很開心很受用的說:“真的沒事,阿瑤隻是覺得,不能在這樣生活下去,心思重也隻是在想方設法的改變,畢竟阿瑤之前的名聲太不好了,想要改變所有人的想法,談何容易啊!”

這解釋合情合理,可柳書意總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他能做的隻是摸著妹妹的頭,像小時候一樣,鄭重的說:“不管你闖下什麽禍事,都有父母哥哥在你身後支撐著你,阿瑤,你想做任何事都不必顧忌。”他話風一轉,忽然另有所指的說。

柳瑤聞言猛的抬起頭看向哥哥的眼中,他好似察覺到什麽事情一樣,語氣這般鄭重,像是下了某種決心。或許,他已經察覺到什麽,所以才這般鄭重的告訴她,不管在什麽時候,他們都是一家人,他們都站在她的身後,支撐著她不讓她倒下。

柳瑤深深的吸了口氣,用同樣鄭重的口氣跟他說:“哥哥放心,阿瑤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有分寸。”即便到最後她真的沒有任何退路而身敗名裂,她也一定會想辦法脫離家族,脫離父母哥哥,為的隻是不連累他們!她想,這樣的日子或許不遠了!

前方的路,要麽是死無葬身之地,要麽是一片光明前途,要麽就是身敗名裂之後隱藏山林永世不出,可她的結局,誰又能說的清楚呢?

那時候柳瑤從來沒有想到柳墨元一直以為自己欠她良多,所以,寧願付出一切,都想讓求得她的原諒,那時候她的原諒,相比性命而言,那般重中之重……

同柳書意說了會兒話,便讓桃核安排他去了客房住下,等所有人走了之後,柳瑤披上鶴氅走出門外,外麵陽光大好,一場風雪過後,天空被洗刷的纖塵不染,幹淨的讓心裏都感覺一片暢快,她仰起頭,深深吸了口冷氣,一下身體裏所有的熱氣都被呼出來,一股寒冰冷意直襲身體,讓頭腦一片清醒。

不遠處綻放的白梅在白雪的映襯下,仿佛是融為一體的,紅蕊點點綴簌期間,看上去別有一番美麗,映襯那白雪更白,梅更嬌豔,連那死板的樹枝也鮮活起來,這樣的天氣,委實能讓人心情大好,然而柳瑤心中卻在此時暗暗下了個決定。

時間不等人啊!她不能等,也不想連累父母哥哥。重生歸來後,她不是不想原諒柳墨元,也不是不想同父母生活在一起,而是離的近了,將來若是她出了什麽事,連累的卻是他們,而如今她裝作始終不原諒柳墨元的樣子,隻要有心人一查,便知她同家裏人不和,到時候便是她沒有翻身餘地的時候,便是會對他們造成影響,但至少不會危及性命,隻要有命在,便是一切安好。

如今啊!她已經想通了,活著,就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貴的東西,這大千世界,她所生活的地方隻是小小一隅,將來若是有機會,便到山河大川到處走走,聽說人看的多了,心境自然就開闊了,便沒了最原始的欲望。

“女郎……”雖然不忍心打擾此時的柳瑤,可是桃核還是走上前為她披上水玉色的狐裘披風,霎時間溫暖襲來,柳瑤便微微一笑。

桃核說:“昨日奴婢趕過來的時候,女郎便已經熟睡了!”桃核好像是有意在回避什麽,咬著唇紅著臉。

柳瑤微微蹙眉,竟然感覺到自己的臉頰也有些微微的熱,幸好是背對著桃核她看不見,若不然還不知桃核會怎麽想?不過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柳瑤輕咳兩聲說:“有什麽話但說無妨。”其實心中已經隱隱明白了什麽,但卻總覺得不妥,因此不願意去承認,連想一下都覺得是思想犯錯。

桃核的頭埋的更低了,她說:“奴婢聽見書房有爭吵之聲,趕過去的時候門窗卻是緊閉的,謝郎說你隻是勞累過度睡在書房裏,正在做噩夢,讓我下去,他會將您送到房中……”

“嗯!”柳瑤輕輕的嗯了一聲說:“既是沒事,臨夜去醉仙樓定一桌上好酒席,我要同郎君一起吃飯。”

“是,女郎。”桃核應下,眼神飛快抬起看了一眼柳瑤,卻見柳瑤神色淡淡,竟看不出半點異色,桃核眉心輕蹙,喏了一聲迅速退走了。

聽見身後沒了腳步聲,柳瑤又深深一口氣,暗罵一聲真是多事,誰讓他將她送回臥房了,瞧著那桃核曖昧的神色,保不準是在想他們之間有什麽關係,這個謝家齊,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怎麽人吭都不吭一聲就走了。

不過在他出手之前,有些事,她得先做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