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說話,他無情的說:“這根本解釋不了你那些做法。”

她驚訝的抬起頭,她哭成這樣子,他居然還能理智的指出她根本沒有提那件事。可,她該怎麽說他能理解?

見柳瑤怔怔的看著自己,謝家齊皺著眉頭說:“你先是蟄伏了幾日,讓容嫗等人一點點接受你的忽然轉變,又借著柳夫人接近王夫人,又借著汝城旱情一事接近王平之,繼而又是王桐,這一連串的動作你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來完成,等的很辛苦吧!一麵要分出心思來穩住王夫人,一麵還要安排王桐跟袁亱見麵,甚至連身在青樓的葉紫苑都不放過,連自己都可以用來利用……阿瑤,你的心可真狠。”

柳瑤聞言冷笑數聲,臉上所有的表情都被收了起來,若不是那淺淺的淚痕還在,謝家齊會以為自己有了錯覺,眼前堅強的像是在自己麵前築起一道堅固的牆麵的柳瑤剛剛還脆弱的像個可憐的小獸,讓人想要放在手心裏好好憐惜。可轉瞬間,她便麵無表情的看著他,看看他究竟知道多少,說這些又是存了什麽心思?

“我狠?相比起你跟同族之人相互殘殺,隻是小巫見大巫罷了!”她淡淡的說,語氣平淡的沒有一絲起伏。

他目光莫名的在她臉上掃過,沒有說話,算是承認。他那時的處境或許同她一樣,沒得選擇,如果不想死,那麽就必須奮起反抗,必須讓那些人記住,他不是可以任之欺淩的,便是任何人想要侮辱他,都要付出以鮮血而鑄就的代價。

他轉過頭看向那在上好的花瓶裏怒放的寒梅,繼續說:“你一麵利用七郎的身份穩住誘惑葉紫苑讓她為你做事,另一麵又以葉紫苑解語花的身份給袁亱寫信,你這一招,是想拆開用兩個計策,不管哪一個,都會成功,阿瑤……不得不說你很聰明,可是你萬萬沒想到,煙雨樓沒有葉紫苑加上君玉閣兩麵夾攻竟讓其倒閉,這或許也在你的計算之中,但或許煙雨樓隻有同葉紫苑有關才進入你的視線。”

“從那時候開始,你暗中助袁亱來同王桐相處,讓兩人產生感情,憑著你對王桐性格的理解,再加上袁亱急於利用王桐的身份表現自己來成全你自己的想法,你將這一切都算計到,你也知道王夫人不會同意王桐跟袁亱的感情,於是便有了那日五石散事件……然後他們就不得不在一起,誰都阻撓不了,便是身為少年第一名士的王平之,都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妹妹所嫁非人……”

“但你千算萬算,沒想讓王夫人去你家提親,想讓你給王平之做妾侍……依你對王家的恨意,便是給你王平之的正妻之位,恐怕你也不屑吧!”他神色複雜,不知心中是何想法。

“王桐成婚後,你仗著王桐好友的身份在袁家隨意進出,利用汝城百姓對你的感謝,正了你的名聲,暗中打壓袁家在汝城的鋪子,又言辭間刺激王桐,讓她跟袁老太太反目成仇,引得袁亱對王桐的恨意一點一點的加大……”

“在來往建康城的路上……”他還想繼續往下說,卻被柳瑤厲聲打斷!

“夠了!”

“夠了!”

“夠了!”她重複著的說著,那強撐的自尊如大廈一般轟然倒塌,一瞬間那築起的厚厚的堅強在他娓娓而敘的緩慢揭露中,一寸一寸的崩塌,一點一點的土崩瓦解。

這一刻,她就像是渾身赤裸的站在他麵前,沒有一點秘密。

她從未想過,這一切都能悄無聲息,不會被人發現,隻是她想,這件事無關任何人,或許這世界,隻有他們這樣的人,呆在她身邊,身在局中,方才能感覺到,因為她沒有動機啊!因為她,沒有仇恨啊!因為她所以的愛恨痛嗔都深深的埋在心底最深處,連她自己都不忍心拋出來麵對這看似平和的時代。

可是,便是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此時站在她麵前,像是一隻尾隨著她的夢魘一般,準確的將她所做的事情全部說了出來,讓她在他麵前無所遁形。

她頹然的閉上眼睛,卸下所有防備的她,像是被霜雪打過的花兒,蔫蔫的沒有生氣。好像一具沒有任何生機的人偶,被他殘忍的抽走了靈魂。

他的心忽然就很難受的,有個聲音在對他說,不想要看到這樣一個柳瑤,那樣脆弱,好像隨時可以被捏死的弱小生命,此刻在他麵前,連反抗都沒有,或許此時的她,已經沒得反抗,也不想反抗。

“阿瑤,我沒有別的意思。”他著急的想要解釋,可是他不知道,有時候越是急著解釋,就意味著想要掩飾什麽!

柳瑤抬起頭,麵帶嘲諷的看著他,冷笑著說:“我知道你想要什麽,隻是我真的幫不了你。”

謝家齊皺起眉頭,不解的看著她,他當然知道她幫不了他,他也不想拿這個威脅她,他隻是想弄明白自己心中一直以來困擾的疑問,若是不問出口,他連做夢都是這些問題。

“阿瑤,我說這些隻是想要一個解釋……”他的話沒有說完,柳瑤便打斷了,她臉上的嘲諷之色更濃,眼神都帶著鄙夷還有厭惡,還有惡心。

“謝家齊,實話跟你說,我柳瑤,什麽都不怕!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便沒有什麽可怕的,可怕的隻是他從來不敢麵對自己的內心,我鄙視你,到這個時候,還要去解釋去掩飾,何必呢!大家心照不宣,你知曉我諸多秘密,便是直接威脅我,我又能說什麽?還不是乖乖受你脅迫?所以,你是聰明人,有些廢話不說也罷!”

“為何我要對付王家,是因為前世的時候王平之為了維護自己的妹妹而抹黑我,因為他的一句品評,我成了整個汝城最不受待見的人,幾乎走到哪裏都會被唾棄被厭惡,因為他的一句品評,我成了家族罪人,耳不能聞的母親為了保護我而喪命,父親哥哥為了讓我嫁的更好而重新返回家族中奪得家主之位……”

“你生長在門閥世家,應該知道家主之位競爭如何險惡,簡直是在夾縫中求生,哥哥年紀小小,就學業繁重,父親忙著累積功績……父親那一輩,為了遠離這種爭鬥,而不惜說自己是庶族出身,隻想求得一個安穩,可為了我卻讓他重新回到那明爭暗鬥的戰爭中……在我十四歲那年,我跟王桐同時看上袁亱,可是袁亱的心中卻為了地位而巴結王桐……”

“我怎麽能讓她得逞呢!我是那麽的恨她,恨王平之,甚至恨王家的每一個人……於是我用計嫁給袁亱,原本以為是一段幸福的開始,可誰知道,袁亱這個渣男竟然同青樓的妓女扯在一起,我為了他名譽地位全都毀了,可他回報我的卻是娶一個妓女為平妻,將我這個正妻置於何地?!置於何地啊!”她眼神空洞,麵容淒然,像是一個沒有生機的人偶,語氣冷漠的像是在訴說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無關緊要的事。那漆黑如墨的眼裏卻幹澀幹澀的,沒有一滴眼淚,看著這樣的她,謝家齊的心中忽然很難受,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為何要揭露她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疤痕。

可是這一切,都沒有比她所敘述的一切來的震驚,來的讓他意外,可是一切又告訴他,這些都不是真的,這太過荒唐。

可她所做的一切,又作何解釋?

若真如世人眼中所看,柳瑤對汝城王家,可謂是仁至義盡。

她將頭轉向窗外,又下雪了,她比前世提前了五年來到建康城,對如今的建康城如同所有人一樣未知,所以她根本幫不了任何人,因為她什麽都不知道,想她前世的時候連自己都顧不好,又如何顧得了這天下?這個動亂不堪的時代?

“我的婆母,袁亱的母親,因為我被王平之品評過,堅信名士之語乃曠世真言,便一直看不上我。我尊她是長輩,步步忍讓,一再而退,可是非但沒有得到袁家人的誇獎,反而出門到處說我德行有虧,不順父母,不愛族弟,還同妯娌不和……其實我知道袁家人沒一個能看得上我的……可我還是努力了……我已經很努力了!”她在一瞬間瞪大眼睛,像是被驚嚇到了一般。

忽而提高音量,謝家齊的注意力就全被吸引到那雙一片深邃的眼睛裏,墨色的,沒有任何雜色,像是無盡漆黑的夜色,眼睛瞪的再大,看到的也永遠是無邊的黑暗,就像是她前世被傷的千瘡百孔的心,破碎的,斑駁的,沒有一個完整的角落。

“袁海的妻子是榮素,就是榮素啊!”她仰頭不知為何,竟哈哈大笑起來,可笑著笑著,眼角卻溢出淚水,散落一地,像是重錘一般砸在了他的心上。

不自覺的走上前去,半蹲在地上,伸手攬住那顫抖不止的肩膀,他柔聲說:“事情都過去了!阿瑤,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老天既然賦予你重生歸來,你想做任何事,我都會幫助你。”

她沒有聽到他的話,隻是沉浸在自己的傷心絕望中不能自拔,她以為,這些說出來了,就像是被逼退到懸崖邊的獵物,沒有退路,隻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