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五度言情

溫泉侍浴

我款款折回床榻,又親手添置一床棉被,方才轉身遁走,卻在柔荑觸及幹草門簾之時,一道冷若冰泉的嗓音襲耳而來,堪堪止住匆離步伐——

“你又想一走了之麽?”

我冷不防一個激靈,背上若負有萬鈞巨石,回轉得極其艱難,“你醒了。”

原本昏睡之人撐臂坐起身來,青絲猶如綢緞傾瀉在滿身繃帶上,麵容冷冽寂寞,如同大漠的冰雪一般,“你就這麽討厭和我在一起?”

素白的繃帶上若有若無的洇著血痕,被透窗瀉入的月光映染,越顯寒氣襲人。

我回以雲淡風輕的一笑,立即揭簾而出,對掌櫃如實相告,他聞言大喜,遂仔細複診冷流雲的身體,又親自配了幾味藥,讓夥計煎藥熬湯。

我順手在香爐中添加一把藥末,捧著熱氣騰騰的陶盞坐回床沿,以木勺攪動紫黑流轉的藥汁,於藥香中幽幽道,“你什麽時候醒來的?”

“就在舒亦楓來的時候,你們說的話我全聽見了。”

我心下一凜,將一勺藥汁徐徐遞到他嘴邊,“你為什麽要來西域?”

他隨手放下染血的包袱,毫不遲疑地含汁入口,細長的劍眉凝成一道雪璿,“我打聽到你和舒亦楓回西域了,所以就來找你,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願跟著他的,你一定有難言之隱,他是不是又威脅你了?”

“你多慮了,我確實是心甘情願,你還是回中原吧。”

如今西域已是狼巢虎穴,那個無所不能的座主不說,蘇遊影不久也要來這裏,他留在此處隻會危險重重,我已自顧不暇,更無法照顧他。

“我不相信,你根本不喜歡舒亦楓,為什麽要勉強自己?而且現在的西域險象環生,我更不會棄你於不顧,我說過我要守護你!”

我無可奈何地歎息,連綿不斷地將藥湯遞入他口中,悲憫的目光投向他血痕縱橫交織的身體,“是誰將你傷害成這樣的?他的目的是什麽?”

“紅裳!”

“紅裳的武功遠在你之下,怎麽會……”

“還有一個波斯女子、一個南洋的中年男人,他們的邪術很厲害。”

我霎時有如醍醐灌頂,手中藥盞幾乎把持不住,雪絨鬥篷頓時濺上幾斑紫黑,“難道是波斯魔法師和南洋降頭師?難怪你們會全軍覆沒!”

“你怎麽會認識波斯人和南洋人?”

“也算不上認識,那個波斯魔法師曾經和紅裳一起搶過舍利子,後來又被我奪回,我在唐門之時,南洋降頭師連續殺害過很多唐門人,我也與他正麵對決過,既然他與那兩人一起,定同是那個座主的手下!”

他靜靜倚坐在床頭,俊靨依然蒼白毫無血色,聲線一挑,隨即如旭日噴薄的高起,“座主?就是那個在蘇州時曾設計陷害你的幕後黑手!”

我悠悠付諸一笑,將空蕩蕩的陶碗置於櫃上,轉而拾起血暈嫣紅的包袱,“那個座主定不會無緣無故對你下手,他是想要這裏麵的東西吧!”

“我帶著它多有不便,想交給你保管,日後再去找你要回。”

他的聲音淡漠低沉,仿若從九天之外傳來,幽渺不帶一絲溫度。

我茫然輕解藍紋錦包,四卷金銀交輝的精致卷軸躍然於眼底,不禁啞然失色,“原來他們的目的是破曉天書!你怎麽把它帶來了?”

“我本想和你一起去找最後一卷天書,但如今看來,隻能靠我自己了。”

他徑自捂著重傷的胸口,波瀾不驚的眸光傾注在我臉上,我本欲退還天書,又思及他因天書遭致殺身之禍,為免他再次被襲,隻得暫時收下天書。

晚風卷得藏書百卷颯颯作響,我將雪白絨巾又以熱水浸過,旋即輕柔地擦拭他唇瓣殘留的藥汁,一笑間仿如清風傍柳般輕逸,“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幫你做到,就算隻有我一個人,我也會努力幫你找到最後一卷天書!”

我正要收手撤離,卻隻覺右腕一緊,竟被他出其不意地攥在手中,他怔忡似夢地凝注著我,靜坐恰如玉雕一樣,連臂上傷痕裂開都渾然不覺。

他深深凝注著我,幽黑雙眸如同冰川下的河流,暗底湧動著訴不盡的鬱結與痛楚,“你對別人永遠都那麽好,你……還會再來嗎?”

聲調回蕩在空中,顯得哀惻淒涼,卻蘊著氣若遊絲的虛弱。

我觸及他斂眉忍痛的神情,不禁輕輕撫平他的劍眉,莞爾一笑,“我們是朋友嘛,我會盡力完成我們的約定,既然你已無大礙,我也就放心了。”

“等傷勢痊愈後,我就去找你,絕不會讓你受製於舒亦楓。”

陋室寂靜人孤聚,他將我的右手緊蜷在手心,冰魄般的修指緩緩伸向我的臉龐,眸中冰雪竟融化為一泓清泉,映襯著暗淡的燭光,瀲灩生輝。

我即刻抽身離開,懷抱天書步於門簾邊,若無其事地凝眸熏香嫋嫋,“不要來找我,我沒有受製於任何人,你安心養傷,還要多加小心,西域很危險。”

我無心回望床榻上悵然若失的少年,在藥鋪掌櫃與夥計驚異的視線中,埋頭奪門而出,正不知靜夜何歸時,一道冰涼的嗓音由身後傳來——

“你終於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準備在這裏過夜呢!”

我冷不防渾身寒噤,驀然回首,映入藥鋪旁倚牆而立的優雅紫影,莫措手足之下,悻悻垂首淡藍輕紗中,“你怎麽還在這裏?”

他不徐不疾地邁步趨近,近在咫尺地頓步我跟前,輕手為我戴上鬥篷絨帽,妖嬈青絲曖昧地撩撥著我的麵容,“我當然不會放任你和別人在一起,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如果你選擇留下照顧他,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

我駭然一驚,懷中包袱頹然掉落在地,驚惶不定地迎上他陰冷的眼波。

他慵懶地俯身拾起包袱,輕鬆展笑猶若妖花初綻,月下瞧來美不勝收,“不過,看在你說心甘情願和我在一起的份上,我就暫且放過他。”

響鞭大作之下,一騎紅塵自環街上轉瞬即逝,消融在寂寥的夜色之中。

清冷月輝籠罩著縹緲穀,溫泉池上白霧氤氳,一個一絲不掛的男子倚著池壁獨坐,池畔侍女無比含情脈脈、飽含崇敬地望著他,頻頻作桃心狀。

我被兩名侍女領至溫泉,甫一目及池中之人,便尷尬地轉眸瞥向古亭。

眾侍女斂衣而退,我渾水摸魚地撒腿就跑,紫霧鞭卻如同搖曳的情絲一樣,迅若急電地纏住我的右腳,我不及收勢,重心不穩之下,猛然撲倒在地,惹得滿地瓊花驚飛,身體卻被不容置疑地向後拖去,在池畔戛然而止!

他依然背對我靜坐池中,信手抓起矮幾上的幽紫絲帕,揚手向後拋來,語聲陰冷至極,宛若冰山之下醞釀的熔岩,“過來伺候我沐浴!”

“什……什麽?你找錯人了吧!”

我倏地彈跳起身,目不斜視地盯著自己的藍靴菱紋,將滿腔怒氣生生壓下。

“我沒心思跟你開玩笑,你身邊跟著的七靈蝶很礙眼,說不定你哪天就會插上翅膀飛走,如果我心情不好,就會讓它消失……”

我連忙將七靈蝶塞入繁複衣襟內,憤憤扯下搭在肩上的絲帕,三步並作兩步行至他身後,卷袖蹲了下來,天藍裙裾輕柔鋪瀉在繽紛花海中。

我閉目非禮勿視,顫手將絲帕飽蘸溫水,隨即摸索著輕輕擦拭他**冰涼的肩膀,隻覺溫暖的霧氣撲麵而來,卻也無從消除滿懷惴惴。

雪白的瓊花片片飄落,無聲無息地蕩漾在水麵上,滿園曼陀羅花香四溢,氣氛沉寂若死,唯有水聲若有若無地流轉夜色中,流傳往日悲歡眷戀。

“蘇遊影是你思念的心上人,冷流雲是你曾經共患難的同伴,唐門少主是你最想保護的人,那麽在你心中,我又算什麽?”

他的聲音竟是出奇地平緩無波,我卻隻覺頭皮發麻,雙手都不聽使喚。

“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可我知道,在你心中,我就是一個討厭可惡的惡魔!”

我僵硬地跪坐池畔,如初雙眸幽闔,不由自主地捏緊絲帕,暗自斟酌著輕道,“以前我是這麽想,但現在不同了,我會把你當朋友……”

晶瑩剔透的水珠順著冰肌玉膚滑入池中,他濃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黯然的陰影,失魂落魄地低聲夢喃,“那麽,你當做朋友關心一下我行麽?”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做,要不,我去給你泡茶吧。”

我忙不迭起身退離,卻被他倏地捉住纖纖素手,伴隨著薄涼的輕喃落入耳際,“不要離開我,我想要你抱著我,隻要抱著就好……”

我驚愣一刻,心念他也許隻想重溫母愛,冰封的心便在刹那間軟化溶解,於是乎百般猶豫地探出雙手,從身後輕輕地環住他的削肩,雙臂交叉於他胸前,藍紗廣袖飄蕩在溫水中,他身體的冰涼和著池水的溫潤縈繞在指端。

他緊扣住我的十指,唇瓣一抹妖柔的笑意,“這種溫暖,也隻有你能給我。”

我默不作聲地跪坐瓊花樹下,雙臂僵持得愈漸困乏,遂不堪疲憊地側首枕在他頭上,青絲垂瀉在他不著片縷的身軀上,在花香暖霧中漂遊夢境。

事之始末

翌日午後,日光照入涼亭,滿地的漢白玉磚都流光一色,映出淡金暖意來,亭外梅枝招搖,雖無江南繁花之豔麗,卻終究不失那份清新淡香。

輾轉夢境輪回,腮邊一縷冰涼令我反射性地瑟縮起來,茫然睜開雙眼,愈漸清晰的視野呈現出動蕩的紫影,卻似晴天霹靂,毫不留情地將我擊醒!

“你終於醒了,昨晚那樣都能睡著,可見你不是真心關心我!”

我四顧幽靜南苑,卻見自己側躺在亭中的狐裘軟榻上,舒亦楓靜蹲在我麵前,芙蓉般的日光在極近距離裏勾勒出他的麵影,顰笑皆化入暖池。

我幽幽坐起身來,垂首環抱雙腿,“我隻是太累了。”

他順勢就坐在我背後,意興闌珊地撩撥著我垂瀉直下的黑發,玉手疏弄琉璃絲,“告訴你一個既好又壞的消息,蘇遊影今天來到西域了!”

不知從何而來的莫名恐懼,讓我陡然一個激靈,漆黑的額發被暖霧的氣流胡亂掠起,聲音亦隨之駭顫不止,“他怎麽會來這麽快?!”

“怎麽,你不高興麽?你終於可以和你的心上人見麵了,但西域也將大禍臨頭,他每到一個地方,定會掀起腥風血雨。”

“可我還沒找到真相,還沒拿到舍利子,無法解救他,所以我還不能見他……不行,我要在他找到我之前查清燕篆的含義,阻止三王爺的陰謀。”

我亟不可待地起身欲走,他困惑的語聲閑散地飄到耳邊,“你要做什麽我管不著,但是座主高深莫測,他想做的事,無人能阻止!”

我在亭柱旁戛然頓步,回眸清淺一笑,“不管怎樣,我都要盡力去嚐試,月讀給了我譯書,查清裏麵的線索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如今三王爺已經控製了西域,蘇遊影一來,免不了要爭權奪勢,你還是不要卷入比較好。”

微妙交織著的詫異和迷惘滲入那迷離的桃花眸中,他懶懶地斜倚軟榻上,青絲隨風撩起幾重憂思,“你是在關心我麽?雖然我不知道座主的陰謀是什麽,但是如果他要傷害你,我絕不會允許,所以,我無法袖手旁觀。”

我淒然一笑,舉目望天,隻覺似有一團烏雲飄移而至,沉甸甸地壓在頭頂,卻不知何時降雨,雨落何方,胸腔之內如壓重石,難以喘息。

事態遵循著意料中的軌跡發展,接下來的數日,蘇遊影便帶領數千魔教弟子,對西域各派進行慘絕人寰的掃蕩,攪得天下大亂,人心惶惶。

西域承平已久,並不與中原相爭,防備鬆弛糜爛,各派措手不及之下,竟被所向披靡的魔教各個攻破,不過數日,便有十門派投降。

魔教並未像以往那樣趕盡殺絕,而是收服積累門派勢力,如今魔教已占了西域大半壁江山,三王爺掌控的鄯善國朝廷卻對此視而不見,惟不動聲色地守衛王城,魔教輕而易舉地取代了冥陰教的地位,與鄯善國分庭對峙。

縱使西域各派慘遭橫禍,冥陰教卻安然無恙,然而處在聖天教勢力包圍之中,風口浪尖上搖搖欲墜,隻需蘇遊影一聲令下,縹緲穀便會土崩瓦解。

珠簾如霧,紅燭垂淚,於昏暗中閃爍不定,鮫綃直落而下,將所有窗頁都遮擋得密實,徒留左側的一隻鼎爐中香煙嫋嫋,吞吐中越見迷蒙。

我在案前全神貫注地奮筆疾書,長袖揮灑間,仿若要將眼前這一片昏暗憋悶都振去,行水流水的墨跡在卷軸上鋪展開來,訴說著古老的神秘。

當落筆譯完終結之字,無法言喻的驚悚感彌漫上心頭,手中飽蘸濃墨的狼毫顫然掉落在地,清脆的聲響回轉在靜夜中,驚醒了床榻上安睡的男子。

舒亦楓徐徐起身步來,將一襲雪白狐裘輕輕披在我肩上,水銀色的眼瞳蘊含半夢半醒的朦朧,“要是困了就睡吧,我不會打擾你的。”

我顫手拾起墨韻鮮潤的卷軸,耳畔叮伶全數碎為片言隻語,扭曲亂音。

燕篆上講述的傳說,竟和封神陵中的浮雕古文如出一轍,當時借雲隱之口傳達,但結尾部分被抹去不複,此處卻連根帶梢描敘出事之始末——

“此與九淵大戰的女神為飛天,飛天為佛界神女,在西天潛心修煉萬年,神界無人與之匹敵,卻心懷世間最慈悲之心。神魔勢均力敵,激戰禍及四方,飛天不忍人間生靈塗炭,便驅動佛界禁咒之紅月咒,窮盡畢生之靈力,將九淵封印在鬼界冥河之中,自身亦因魔咒灰飛煙滅,七魄飛散六界,天魂圓寂幻化為舍利子,守護人界西荒,命魂輪回轉世,地魂與全部修為結為力量之源藍蓮離焰,將九淵鎮守於鬼界,後由吾繼承藍蓮離焰,得知此事始終,並繼續以此力量加強封印,以令九淵千秋萬世不得複出……”

結局並非我所臆想,竟是飛天犧牲了自己才將九淵封印,我之所以對舍利子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正是因為它是飛天的天魂所化!

我合上手中的古卷,揉揉酸脹雙眼,麵色已驚得如同金紙一樣。

而那秦始皇陵墓中之人,竟是千年前留下此文之人,正因為她繼承了藍蓮離焰,所以死後有飛天的壁畫相伴,藍蓮離焰便隨她封印在地宮之中。

紅月咒能封印九淵,同樣能解封九淵,原來我穿越千年來到唐朝,竟是為了這麽沉重的使命,難道,一切真是命中注定的麽,真的別無他法了麽?

夢斷身覺闌夜寒,一場寂寞憑誰訴,滄海桑田不過一場虛空大夢。

微涼的指尖輕落在眼瞼,恍若私藏著魔力一般,這種略帶寒意的觸感,讓鎮定濾過焦灼情緒的濁水,緩緩沉澱下來,恰似黑暗池底隱隱閃爍的沙金。

“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我幽幽抬眸顧盼,雲淡風輕地嫣然一笑,“沒什麽,大概是太累了吧。”

他禁不住冷嘲熱諷,“還不都是你自找的!”

素手盈盈放下卷軸,我腦中浮現意味深長的結語,疑惑在心底蠢蠢欲動——

“然吾多日午夜夢回,有覺九淵將於千年後重現世間,天下浩劫在所難免,特留下線索及千韻盒,望後人尋得對抗魂獸之法,拯救六界眾生……”

這位燕國高人為何會知道飛天的事?他又怎能預言千年後的劫難?即使是修習法術的人,也未必知道這上古秘辛,他又從何得知?

燕篆所匯之言隱約透露出不可捉摸的微妙暗示,宛若一縷遙遠的電光,在須臾之間映照出未知世間的龐大幻影,不待人看清,便又寂滅於黑暗。

爭風吃醋

冬日的蕭條絲毫未涉及縹緲穀,梅花殘瓣映染著晨曦由窗中飄入,卻終究如無數塵埃一般,飛揚自在後,沉澱於書架後的鏤花青磚地上。

我悵惘獨坐窗欄之上,將晨曦下的繁花似錦收入眼中,但奢籍慰三兩言。

“你已經連續兩天鬱鬱寡歡,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不能告訴我麽?”

舒亦楓眯眼靜立在窗內,神情懶散而妖媚,可不知為何,我卻從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揚起的薄涼嘴角中,隱約讀出了淡淡的陰鬱。

我亦毫不自知,是為自身命運堪憂,還是為天下浩劫苦惱,抑或為蘇遊影擔心,太多憂思困擾,如網如咒一般將心魂困住,掙不脫忘不去。

暴戾的風聲呼嘯而至,截斷了他的話音,下一瞬,但見一縷耀眼白光由遠空穿雲破霧而來,堪堪停駐在窗前,琉璃明光籠罩著兩抹幽渺的人影。

我以不可思議的敏捷動作一躍而出,不禁喜笑顏開,抑鬱盡散,“你終於來了,這些天西域不太平,你們沒事吧,三哥和月讀還好麽?”

白修迅疾收劍回鞘,微笑間春風無限,“我們當然不會有事,蘇遊影收服了西域所有門派,卻惟獨不動冥陰教,著實讓人匪夷所思!”

我暗瞥一眼舒亦楓,見他眸含警告,便隱而不言,隻是敷衍地淺淺一笑。

他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是蘇遊影的弟弟。

“現今大半西域已被蘇遊影控製,大唐各地也是狼煙四起,我打聽到你在這裏,就帶著霜兒來避難,對了,燕篆譯文的事已經查清了。”

我黯然低眸,“我都知道了,就是我們在封神陵所看到的……”

他修眉一揚,眼中神光乍現,卻轉瞬又隱沒不見,“別擔心,我們一定能找到辦法解決,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蜀山和各仙界都會出手。”

南苑臨池古亭中,三人圍坐石桌周圍,舒亦楓命侍女奉上茶點,便徑自斜倚在綿軟的臥榻上,青霜兒好奇地東張西望,仿佛沉浸在夢幻美景之中。

“二哥,那份燕篆可還有其他的線索?”

“根據師弟所查資料,千韻盒為一千多年前燕國一位精通機關的女子所造,她也是燕國的一名祭司,通曉占星術與法術,頗受百姓景仰。”

青霜兒津津有味地細嚐糕點,發間兩隻碧綠蝴蝶結絲絛更顯幾分嬌俏可人,漫不經心地咕噥道,“她真是一個好人,叫什麽名字?”

“她生性淡漠,幾乎無人知道她的名字,那時的人們都叫她巫女。”

“知道這些也沒用,我想去王宮找舍利子,但是不能出穀,”我慍怒地斜睨安躺軟榻上的紫袍男子,百無聊賴地雙手托腮,“蜀山不是會很多法術麽?既然有隔空傳物,一定也能隔空取物吧,你能不能幫我把舍利子弄來?”

白修手下折扇倏忽回旋,不偏不倚地敲中我前額,“你個豬腦子,你以為法術是萬能的啊,如果能隔空取物,世間珍寶早就不翼而飛了!”

“就是,哪還會輪到你!”青霜兒煞有介事地隨聲附和。

我略有不滿地揉著前額,但見一名灰衣弟子由北苑疾步而來,在舒亦楓身邊悄聲耳語,後者彎長的弦月眉微蹙,容色瞬間凝結出一層薄冰。

我正不明所以,一陣喧囂自北苑席卷而來,三道身影毫無預兆地闖入視野,一位藍白衣袍的少年一馬當先,手中銀亮長劍過處,已無人可擋一招。

數百弟子協力共抗不速之客,卻仍不敵洶洶來勢,損兵折將之下,那三人突破重圍,**,狂亂馬蹄踏花驚飛,俯仰之間便已近在眼前。

“怎麽會是你們?!”

青霜兒驚得霍然起身,白修以扇輕敲手心,變幻的眼波彰顯出他的驚訝。

引頸長嘯的馬嘶聲中,三人不約而同地在古亭前挽韁勒馬,眾弟子潮水一般圍追而來,轉眼便將來人圍得水泄不通,卻瑟瑟顫抖猶豫不前。

蒼穹潔白明淨,日光照耀下,兵刃的寒光清晰奪目,越顯得這邊廂凝重肅穆,數十侍女愣愣地杵在亭外,無一例外地花容失色,驚惶難定。

舒亦楓稍微眯起狹長的桃花眸,流逸拂袖起身,閑庭信步而來,若無其事地把玩著指間碧翠流轉的毓靈神戒,“原來是公主和駙馬遠道而來,本聖主有失遠迎,還望見諒。三位不請自來,還大打出手,可是鄯善國禮節如此?”

此句皮裏陽秋,聽來不似善言,偏偏卻是冠冕堂皇,無懈可擊。

我不經意地抬眸望去,任由那一雙冰眸的冷光直射眼中,因他麵露病態的蒼白而心起擔憂,他重傷未愈,竟妄自動武前來,堪稱胡鬧至極。

月讀手持金鏈,一身淡橙紗裳迎風飛揚,蛾眉杏眼盡顯凜然傲氣,“父王的仇我遲早會報,但今天不想與你糾纏,你讓開,我要把林飄飛帶走!”

舒亦楓偽善的淺笑終於瀕臨破裂,倏忽一掌重拍石桌,將茶盞都幾乎震得離位,“冥陰教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麽?我的人憑什麽讓你們帶走!”

我心下暗歎不妙,這兩男人水火不容,說不定要大動幹戈,為免受其殃及,遂躡手躡足地轉身遁走,冷不防一道男音穿越人海,襲入耳際——

“飄飛,我是來救你的,我要帶你離開這裏!”

我渾身一顫,忽覺右腕一緊,頓時被猝不及防地向後拽去,身形搖搖欲墜,幽紫錦袖及時一舒,輕易地將我摟入懷中,修臂牢牢環住我的纖肩。

馬上少年舉劍直指舒亦楓,雙目宛如飛焰橫天,“你放開她!”

亭外清淡的日光斜斜照入,舒亦楓充耳不聞,曖昧地緊摟著我,唇瓣蠱笑加深,仿似無盡歡暢,惟獨那眼中的幽銀空寂,永久地凝在了此刻。

“這是我的地方,她是我的女人,為什麽要跟你走!”

舒亦楓一陣批駁,犀利刻薄之外,更顯出居高臨下的自矜之意。

眾人未及反應,冷流雲便如凶鷹襲兔一般縱躍而來,劍芒追命緊逼,舒亦楓身姿偏轉,向後躍開十步有餘,劍氣落處,紫袖一角飄然墜地。

藍白長袍翩躚如風,輕飄飄地落在我身側,冰魄似的修指不容分說地攫住我纖白的右腕,舒亦楓毫不退讓,疾步上前,一把攥住我的左腕。

兩人瞠目對視,視線交織間火光四起,一股火藥的危險氣味油然而生。

亭中充溢著劍拔弩張的氣氛,眾弟子不諳內情,均瞠目結舌,那兩對男女卻是啼笑皆非,侍立亭外的紅粉佳人目似毒箭,眼神幽怨已極。

我煩不勝煩地甩開扼腕之手,欲哭無淚地望向冷流雲,“我說老大,你來湊什麽熱鬧,我在這裏吃得飽穿得暖,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有危險了?”

“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說過要保護你,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我雙手叉腰,垂頭喪氣,抓狂地踱步徘徊,弟子中隱有竊笑四起,卻被舒亦楓陰冷的眼風一拋,便紛紛識相地斂兵而退,灰色潮流煙消雲散。

青霜兒眉開眼笑地迎月讀下馬,兩名花季少女攜坐亭欄邊,嬌笑吟吟,未語人先羞,白修與慕容清亦談笑風生,滿眼耐人尋味的笑意。

我大步流星地行至月讀麵前,不禁扼腕興嗟,“公主姑奶奶,你還嫌我不夠煩呀,怎麽把這大少爺給我弄來了,你很喜歡拖著病號滿街跑嗎?”

月讀不亦樂乎地與青霜兒玩繞繩,白眼翻得風生水起,“你以為我想啊,他不顧傷勢非要來找你,我和清哥攔不住,又不放心,就一起跟來了。”

我疲憊不堪地坐回石凳上,托腮苦思冥想,風華絕代的兩男對坐我兩側,仍是不甘示弱地瞪視著對方,醋海翻波,幾欲將四周空氣凍結凝固。

我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流轉,霎時間計上心來,“有了!既然你不想走,外麵又那麽危險,不如大家都住在這裏好了,熱熱鬧鬧的多開心!”

一言既出,勢同水火的二人齊齊回首,奇跡般地異口同聲,“不行!”

舒亦楓陰寒的眸色定格在我臉上,發間鏤紋玉簪映日生輝,卻反讓人覺得陰氣逼人,“你把這裏當成什麽地方了,縹緲穀可不是避難村!”

“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思爭吵,”我隻覺煩心倦目,死魚一樣趴在冰冷的桌麵上,“既然你們看對方不順眼,幹脆打一架好了!”

“好!”

話音剛落,兩人便蒼龍出水般一同掠出涼亭,星月寶劍鏗然出鞘,寒芒熠熠,紫霧鞭揮掃拂風,一來一回間,惹得滿地瓊花飄飛,花影亂舞。

青霜兒霍然將我拽起身來,眉目之間燃起了三分驕橫的神情,“你真讓他們打啊,要是出人命了怎麽辦,冷大哥的傷還沒好呢!”

“我有什麽辦法,我現在隻想清靜一下,想想怎麽拿到舍利子!”

便在兩人擊搏挽裂之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北苑忽然響起一片馬蹄與嘶鳴聲,有一彪人馬直衝而來,白刃過處,隻見眾弟子人頭紛紛落地!

凝眸駭觀之下,來勢洶洶者赫然是魔教人馬,一瞬奔襲百裏,奇兵逼進,將縹緲穀團團圍住,穀頂周圍但見人頭攢動,遍布成千上萬。

我驚煞了一張素顏,惶恐地連退數步,淡藍紗裙染出幾重壓抑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