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那一段塵緣,結在煙鎖重樓的江南,怨隻怨娟秀的流年已不複當時。
冷流雲在錯落葉影中抬眸,暗自將冰玉般的手移向星月劍柄,眉心凝起一道冰璿,眸色冰寒,“沒想到你竟會來中原,這次又有什麽野心?你在西域千方百計置我於死地姑且不論,但我絕不會讓你在中原胡作非為!”
舒亦楓仍擁著我耳鬢廝磨,任春風十裏暖襟胸,跨柳外玉驄笑忘形,“冷盟主年紀輕輕,這麽大的脾氣可不好,姑娘會嚇壞的……”
“少廢話,說,來中原到底有何企圖?!”
我全身被裹在幽紫錦袖中,卻仍翹首期盼冷冽少年,嚐試著想抬起雙手,一股鑽心的慘痛便瞬間襲遍全身,纏繞皓腕的繃帶上,血跡如潮蔓延。
縱然我不想與他糾纏不清,但如今身陷囹圄,能救我的,也隻有他了。
以絕對禁錮的形態將我深鎖懷中,舒亦楓附耳低言,“他沒認出你,是不是很難過,昔日出生入死的情誼,竟抵不過一副麵紗,你就死心吧!”
我無言顧盼,麵紗中的朱唇若枯葉般輕顫,卻終究發不出一個字眼。
冷流雲見兩人卿卿我我,眼中閃過一絲嫌惡,視線卻不曾在我身上停留一刻。
觸及他一閃即逝的眼神,我隻覺清冽宛如冷泉,連肌膚都為之刺痛。
在他眼中,此時的我隻是一個向舒亦楓獻媚的卑賤侍女,根本不值得他一瞥。
東風將思緒吹亂,殤惘被洗禮成風霜,何曾溢滿眼眶。
舒亦楓抬首還睨當道而駐欺霜賽雪的少年,麵具下的肌膚白璧瑩然,晨曦反射入眸底一泓冷波,“你盡管放心,我本來是想在中原擴展勢力,但如今已經沒那個心思了,我現在就要趕回西域,日後不會再踏入中原一步!”
冷流雲細致劍眉寒意畢現,幾能凝水成冰,“你說的可是真的?”
“當然,我向來說話算話,不過……”舒亦楓環住我的雙臂驟然收緊,緋薄唇角抿出殘酷的弧度,“你做的‘那件事’讓我很不爽,雖然恨不能慢慢折磨你至死,但是現在我要趕時間,就不陪著你了,你好自為之吧!”
他目示周圍弟子,語意陰寒,“給我殺了他!”
冷流雲未及回神,百餘人便已將他圍得水泄不通,緊隨一片刀光劍影在晨曦中綻放開來,林鳥驚飛,雪羽簌簌飄落,風中染上了詭譎的不祥。
舒亦楓一提韁繩,白馬低嘶一聲,如箭離弦而出,自纏鬥一團的人影旁馳過。
掠過的瞬間,我轉頭凝視戰團中舞劍的矯健修影,心中懷著最後一絲期盼。
冷流雲,救我……
然而,直至我們擦身而過,他卻絲毫未看我一眼,俯仰之間塵囂遠。
恰如墜崖之人攀掉了最後一塊壁石,淒涼的絕望苦痛,如疾霆般當頭劈落!
隨風輕舞的麵紗下,那宛若畫作的素顏,亦隨少年身影消逝而化作死灰……
輕風搖曳落紅聲聲碎,冥冥之中誰擦肩相錯,輪回之外注定生生相隔。
刀劍相交的鏗鏘聲攜夾著慘叫聲,逐漸甩在身後,被風聲稀釋得無影無蹤。
舒亦楓策馬疾奔,馬蹄玉碎踏清寞,玉指如電,解開我身上啞穴,呼吸若有若無地縈繞在耳際,唇稍一派嘲諷,“我說過,他救不了你!”
再無法保持沉默,我望著前方路途漫漫,清音波瀾不驚,“你殺不了他。”
“你終於說話了,我還以為你要當一輩子啞巴!”他目視前方,唇角蕩起一縷勝利的笑痕,薄涼的氣息,因策馬而變得急促,“我知道。”
“你為什麽要讓那些人去送死,他不會手下留情的。”
“就算無法殺他,隻要讓他受一星半點的傷,也值了!”
“你真卑鄙,視這麽多人的性命為玩物!”
“你不是早知道麽,不過,情花毒沒有解藥了,他怎麽可能活到現在?!”
駿馬顛簸中,周身未愈傷痕又漸複隱隱作痛,我猝然合目,喟然的歎息在心間響起,麵上逸如無波,“你放過他吧,他已經對你構不成威脅了,因為,他早已忘記了我,離開西域的那天,他便將我忘得一幹二淨……”
舒亦楓眸光一顫,眉宇間湧起一許略帶惡毒的陰柔冷笑,“原來如此,那混蛋對你做了那樣禽獸不如的事,居然還敢忘記,我不會饒了他!看來你為他做了不少事,還有唐門少主與蘇遊影,你為他們付出那麽多,卻對我不屑一顧,很抱歉地告訴你,我吃醋了,所以,我不會放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我悚然驚醒,“蘇遊影可是你的親哥哥!”
“那又怎樣?”他唇稍微勾,冷笑針人,“任何人也別想從我手中搶走你!”
望著前方官道上落葉卷舞,我隻覺胸肺間憤鬱怒火越燃越熾,不由得咬牙切齒,“你要是敢傷害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無所謂,既然我敢廢了你的武功,就不怕你不原諒我,不管你情願與否,你都隻能是我的,永遠也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他的笑聲詭譎陰冷,又含無邊歡暢,回蕩在林道之上,伴著馬蹄聲穿梭遠去。
我緩緩闔上雙目,一行冰封的淚水自眼角無聲滑下,在風中散作碎玉飛花。
往後的日子,再無快樂可言,等待我的,惟有無窮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