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紅燭淚盡浮光現,雨過後瀲灩一襲,守望天霽。

第一縷晨曦初露之時,緊鎖一夜的門扉開啟,侍婢雲繞中,一道修長紫影灑如而入,目光投向了床榻上靜躺的少女,假麵下神情變幻不定。

白袍勝雪如霜,在滿室晨曦的勾繪下,纖窕見形,宛如輕煙一樣飄渺。

男子斂衣款款而入,窗外枝頭的桃花隕落,沾染錦袍亦未覺,那雙狹長的桃花眸如月似霜,分明陰冷漠然,卻教人神搖魂蕩,綺念叢生。

我無顏落色,淡望榻上飄搖的紗幔,被挑斷筋脈的四肢仍無法動彈半分,手腕腳踝處被繃帶整齊包紮,卻隱約可見雪色中那觸目生憐的緋。

舒亦楓就坐榻邊,玉指拾起我鋪散床褥的秀發,唇角柔笑不變,平添幾分落寞憐惜,“難道我不在身邊,你便睡不著麽?熬夜可不好哦。”

我冥迷望著金曦氤染中的帷幔,心亦隨之飄飄蕩蕩,不知棲落何處。

“等你傷好後,我便隻與你一人在一起,可好?”

侍立一旁的侍女麵色陰暗,我心內掠過一縷寒流,麵上卻無半分異色。

他俯下身來,柔滑的青絲垂落在我身上,冰涼的唇瓣蜻蜓點水地在我額上一觸即離,手撫我僵硬的玉容,“真乖,我們離開西域這麽久,也該回去了,想必你也想念縹緲穀了,那便是你以後的家,我們的世外桃源。”

心滿意足地笑開,他瀏漓立起身,數名侍女盈盈而來,抖開一件珠玉白裳,頓時滿屋裏瑩華瀲灩,有若梧鳳之鳴,又如海市蜃樓一般虛渺。

舒亦楓依案而坐,有如隔岸觀火,托腮欣賞著侍女們為我梳妝,修長的手指叩著書案,唇邊蠱笑加深,在陰影的浸潤中,平生一層陰鷙。

對鏡妝台,我麵上波瀾不驚,烏檀般的長發傾垂而下,瀉成一匹絕佳黑緞。

周圍侍女雲繞,慢條斯理地為我梳弄整理,擢素手纖瑤,上紅妝複把紈羅束輕套,玉指蔻長長如蘭,輕點胭脂,細描淡抹鏡中朱唇上。

鏡中的容顏,仍是殊色傾城,隻是,再沒了往昔的微笑。

妝靨完畢,我著了一襲單肩白絲長裙,斜襟直抵腋下,纖腰以雪白絲帶輕束,裾邊傾斜如浪,發間墜飾瓔珞步搖,瑩白纖長的玉腿靜垂榻沿。

舒亦楓屏退侍女,並肩坐在我身畔,手撫我清泉般傾瀉雪裳的烏發,月華般迷幻的桃花眸沉醉無限,“還是女子裝扮適合你,這西域女子的衣裳穿在你身上,雖然沒有那種嫵媚妖豔,卻別有一番清麗動人,我很喜歡。”

忽覺右手一片冰涼,卻是被他拾在手中,覷定腕間的金銀雙鈴,淩波微動,“這鈴鐺還真奇怪,怎麽也解不掉。罷了,反正也是一死物。”

他從袖中掏出一方雪白紗巾,輕手蒙在我麵上,眼中神光流轉,“你的美隻能給我看,不能讓別人瞧了去,畢竟對你心懷不軌的人太多了……好了,我們該啟程去西域了,免得夜長夢多,日夜擔心別人將你奪去。”

他站起身,錦袖一拂,將我打橫抱起,在晨曦中花團錦簇而去。

一行人縱馬奔馳如飛,踏花歸去馬蹄香,帶起身後勁風卷舞。

驛路梨花綻如雪,盡染烽火,褪盡人間煙塵色。

我與舒亦楓同乘一騎,周圍百餘冥陰教弟子環護,在益州招搖過市。

望著逐漸退後的繁城風景,我心死如灰滅,卻在駛入城外官道時,但聞前方蹄聲驚夢,煙塵落葉中,漸漸浮現出一道白馬駿影,正相向疾馳而來!

循聲望去,當目及馬上熟悉身影時,我心下一顫,全身都為之悸動!

那是……冷流雲!

他不是在蘇州麽?怎麽會來巴蜀?!

我頓時心旌一陣激蕩,希冀層湧而上,正欲揚聲求救,不料竟被身後的舒亦楓率先封住了啞穴,縱使雙唇竭力開合,卻是一字也不能發。

雙方漸行漸近,舒亦楓與冷流雲在馬上四目相對,眸光不約而同地變得冰冷,隨即在十丈開外雙雙勒馬停鋒,喧囂的塵土積澱下來,葉落如雨。

眾灰衣弟子整齊列在左右,刀劍紛紛出鞘,肅穆以對。

少年一身藍白長袍,隻身駐馬而立,墨發以白緞高束馬尾,身形矯健似鷹,薄利雙眉宛若削直的劍鋒,斜飛入兩鬢發間,雙目皎皎如星。

腰間那柄銀光剔透的星月寶劍,在斑駁樹影下光華萬千,璀璨奪目。

冷流雲持韁靜駐,微藍瞳孔浸入晴碧一洗的天色,目光定格在我身後的男子身上,超脫塵寰的冷冽,幾乎將方寸之域凍結,“舒亦楓?!”

我乞求地凝望冷流雲,隻盼他能救我脫離虎口,卻在轉念之下,泯滅了心中僅存的一絲幻想,不由得垂頭喪氣,秀發傾瀉在白絲長裙上。

如今我被白紗蒙麵,無法辨認,而他對我已毫無印象,之前我又以唐門少主的身份冷顏相對,以他的秉性定不會出手相救,遇見也是白搭。

狐形麵具之下,舒亦楓傾城絕豔的美顏上媚笑如初,他一臂緊環著我的腰,一手撫在我纖頸,側首嗅著我頸邊馨香,一派親昵曖昧之狀,好似向冷流雲示威似的,桃花眸卻炯炯地凝盯著我麵紗中的側臉,帶著嘲諷的似笑非笑。

“原來是冷盟主,好久不見,沒想到你福大命大,居然逃過情花毒的索命,西域的那段日子真讓人懷念啊……”

他在笑我,笑我的無能為力,笑我救星近在眼前,卻不能求救。

聞言,冷流雲冰瞳一凝,竟似漾起劍刃淩波一樣的冷光,記憶裏撲朔迷離。

他心知自己曾中過情花毒,但此毒卻隻因情而發,他在西域又曾被情毒折磨得痛不欲生,定然不會毫無緣故,難道,他過去真有愛上過什麽人?卻為何沒有關於那人的任何記憶?冷酷孤傲的他怎可能愛上別人?!

素日來,他腦海中總莫名地浮現一抹模糊的白影,純淨而飄逸,然而,當他想捕捉蛛絲馬跡時,便會頭痛欲裂,所有的一切即會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