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鳳玉露膏

淡紫色的雲錦床鋪,已被渲染了數枚鮮紅花暈,在飄紗掩映中惹人生憐。

我感受著徹骨的冬寒,在少年饒有興趣的眸光中,如枯葉一般瑟瑟顫抖,卻苦於無法動彈分毫,隻得憤懣瞪視著身邊之人,胸口劇烈起伏。

被紗帳朦朧的燭光中,他目色流轉,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我血淋淋的纖軀,食指輕輕劃過薄軟的朱唇,一片蠱惑的玩味,“想不到你平時裹得那麽緊,現在看來身材還挺不錯,隻可惜跟蜘蛛網似的,太不賞心悅目了!”

那心猿意馬的覬覦眼神,讓我瞬時警鈴大作,汗洽股栗不勝惶。

未待我駁回,卻見他靜坐床沿,落手於床頭木盆中,將柔滑的雪白紗絹擰成半幹,謹小慎微地為我拭淨通身幹涸血斑,柔指溫柔如輕羽飄墜。

絲絲縷縷的痛意,伴隨著紗絹溫熱柔軟的觸感,若有若無地自遍體傳來。

他笑若致命蠱毒,醞釀著最惡毒的冷嘲,“我還想留你多折磨幾天呢,可不能讓你痛快地死去了,不然沒人陪我玩了,我會很無聊的!”

我咬緊壓根,氣若遊絲地痛罵,“誰要陪你玩,把蘇遊影還給我!”

恰如驚雷勾動地火,口不擇言的一語,喚起翩虹飛逝而過,驚風四起。

他眸光陡然凝縮,狐形假麵,在飄舞的羅紗中,顯得陰晴不定,手中刻毒狠厲地微一用力,一種痛徹骨髓的慘痛猛襲全身,我幾欲昏厥過去。

我頓時冷汗如雨,雪白皓齒碰撞得咯咯作響,“我靠!你有病啊,不會療傷就別逞強,讓你那些紅粉幫手來不就行了,你以為你很帥啊!”

他怒容微斂,洗淨血色斑駁的白絹,複又落手揾拭,手下輕柔如風,語意卻陰冷冰涼,“我就是要折磨你,讓你痛苦不堪,你現在才知道嗎?”

我抑下胸中的冤屈不忿,隻得咬唇不語,在溫暖柔軟中痛楚連連。

他以溫熱紗絹擦遍我全身,盆中恬靜溫泉,已是嫣紅如鮮血一般,遍體鱗傷的身軀褪去了凝固的血跡,唯留蜿蜒交錯的血色痕跡星羅棋布。

他起身揭幔步向雕窗,一隻羊脂青玉瓶靜躺在紫檀木案麵上,窗外的銀輝月光透過薄紗傾灑而入,瓶身上瑩澈如玉,瀲灩著無瑕的流光。

拾起羊脂青玉瓶,他翩翩步回床榻,玉指蘸藥而落,有條不紊地塗抹,微涼的雪白藥膏在玉肌上柔柔鋪展,將觸目生憐的細長傷痕朦朧其中。

我頓覺渾身一片沁心的冰涼,那些觸手便痛的傷痕,竟轉瞬如涼水浸透後的沁爽,皮肉傷痛消逝殆盡,精神亦隨之煥發,唯剩嚴重內傷隱隱作痛。

狐麵掩映在重重紗幕之中,他手下妙手回春,眸中晶瑩生燦,“這是思鳳玉露膏,苗疆的療傷神藥,不過幾天,你的傷疤就能痊愈。”

我對他突然心細如發而莫名其妙,卻不敢開口相問,唯恐再遭惡意毒手,隻覺身側如被利器挾持,隻得靜默躺在軟榻上,任他翻來覆去。

月明此窗,勾玉淺唱,室內寂靜無聲,咫尺間的兩人幾可聞彼此心跳。

半景,他放下青玉瓶,取過檀木櫃中的雪白狐裘,將我**身軀輕輕覆蓋其中,旋即行至窗前,推開檀木雕窗,折枝青梅嗅香淺,窗前灑下明月光,傾瀉了他一身銀輝如夢的清華,竟消卻了平素的陰冷,徒見一片飄然。

我千言萬語,隻化為一抹勉強淺笑,“你以後不用再對我用刑了吧。”

長袖翩然,將亭亭玉立的梅花插在瑪瑙瓶中,他舒怡地倚窗抱臂,似笑非笑地眺向紗幔後的我,“這好像不是由你決定吧,全看我的心情。”

覷著插瓶新蕊,我惴惴地囁嚅道,“呃,那個,要是你把我弄得遍體鱗傷,然後再這麽費心費力地療傷,會很辛苦的,我是為你好,嗬嗬。”

他就坐案邊紫檀木椅上,玉手焚香,笑吟吟地品茗輕啜,“沒關係,我喜歡將人逼至生死一線,又將人從死亡邊緣救回,這樣才有趣刺激!”

我收回顧盼視線,暗罵他缺德變態,心中卻是惶惶不可終日,眼角餘光不時瞟向幽紫修影,生怕他一時轉念,將任人宰割的我千刀萬剮。

案邊獨酌的少年似有察覺,一雙迷離桃花眸毫無預兆地輕瞥國來,電光火石間,我猝不及防地與之目光相觸,一驚之下,慌忙垂睇向身上狐裘。

他鎮定自若地以手支頤,一派柔情綽態,麵具在紫霧中熠熠,“咦?你暗中注視我,莫不是對本聖主動心了?或者,你希望我做什麽?”

我撇嘴嘟囔,“怎麽可能?!你沒事別待在這裏,我眼看著煩!”

“難道,你不知道這是我的房間?好像是你在我這裏呢!”

“你不會去找你那些紅粉佳人嗎?她們都在等著你呢!”

他手中一凝,起身步來,絨邊紫袍隨著夜風輕搖,卻透出莫名蕭索。

漸近的步履聲,有如巨鼓擂擊在心間,讓我心驚膽顫,渾身如一根繃緊的弦。

紫羅紗帳被揭開,一道暗影悄然將我籠罩,他俯身湊近我,青絲隨風拂過我的麵頰,唇韻陰冷隱忍,眼神卻異常瑩亮,恍若含著無數幽火。

“你就那麽迫不及待地將我推給別的女人麽?”

含著痛楚的聲音,攜著一絲絲疲累的失落,在暗夜中泛出幾圈漣漪。

我無措地望著近在眉睫的麵具,任由黑發潑墨般鋪散在繡枕上,卻是避無可避,隻得惶惶閉目,十指緊攥,暗自驅散心中愈漸升起的不安。

少頃,他漾滿陰霾的眼眸裏忽地一顫,轉而舒展一彎優柔笑意,“你說的對,我不過是一個肮髒的惡魔,就該與那些自甘墮落的人在一起!”

他轉身步向桌案,往玉爐中添了把龍腦香,隨即頭也不回地步出房間,綽約的紫色纖影,在紫花屏風後逐漸消弭了痕跡,唯留餘香繞鼻。

我狐疑不定地緩緩睜眼,望向嫋嫋升騰的紫煙,心中莫名湧起一縷苦澀悲憫。

他,也有不為人知的心傷呢,希望那些侍女中能有人安慰他吧。

那晚,舒亦楓破天荒地喚了三名侍女共同侍寢。

那晚的他,不似素日的柔情似水,憐香惜玉,恍如受傷的野獸一般,瘋狂殘暴,隻是想尋求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