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酒盞傾畢,陶罐又起,緊接著麵盆木桶,接踵傾倒而來。
同伴三人旁觀我被白鹽洗禮,個個憂怒交加,卻也隻得按捺隱忍。
白鹽如雪潔瑩無瑕,洋洋灑灑而來,在皮革布衣上落出點點血紅花暈,血色沾染了這份純白淨色,順著布衣簌簌滑落,融入了一堆紅妝白雪中。
遍體蝕痛席卷而來,我卻早已不覺,隻那麵色越見蒼白,晨曦中近乎透明。
百姓見狀不免微微汗顏,卷起一片淅颯低語,神色變幻不定。
舒亦楓目色冷凜,環掃一周,諸人一觸之下,俱駭然止了竊語,噤若寒蟬。
待眾人悉數撤去,冷流雲慌不迭趨了過來,“飄飛,你怎樣了?”
他輕握住我的左臂,見我滿身傷處血暈斑斑,手下難以抑製地輕顫,似在壓抑著洶湧波濤,狠狠瞪向舒亦楓,怒欲嚼齒穿齦,“混蛋!”
我渾然不顧漫身血跡斑駁,自落滿花暈的鹽堆中邁步而出,抬眸回視舒亦楓凝滿難以置信波光的雙眸,“聖主,我不是妖魔,請相信我。”
他微微地縮緊銀瞳,信手接下一片自雲杉枝葉上墜落的雪絮,潔潤手指冰涼的溫度,卻無法溶化冰冷的白雪,眉間稍一鬆緩,“這一關算你過了,不過,鹽也隻對弱小的妖魔有用,而對於強大的妖魔,卻是無能為力。”
我不禁攘袂切齒,“算你狠!”
“所以還要繼續測試,下麵的可就沒那麽容易了,跟我來。”
他悠悠拂袖轉身,我以袖拭去麵上血跡,毫不猶豫地緊步跟上。
冷流雲與慕容清欲隨行而來,卻被劍拔弩張的百姓堅決阻攔,礙於不能與平民動武,唯有月讀以公主之金尊玉貴,方能暢通無阻地跟來。
舒亦楓在青磚城牆下頓住腳步,揮手示意靜待一旁的冥陰教弟子,便有十人以粗木樁將地上一塊碩大無朋的花崗岩,同心協力地抬架開,積雪紛落中,露出一方深達三丈的地坑,瑩亮的雪光映入深坑,一切瞬間無所遁形。
我與月讀趨近探頭查看,觸目之物,不由渾身寒噤頻起。
但見幹冷的深坑中,遊走著一隻凶悍勇猛的雄獅,不甘而壓抑的低吼繾綣過耳,布滿血絲的瞳孔瞪著坑邊的人,在點點日光金斑中驚悚生寒。
金銀花盈滿絨邊紫衣,舒亦楓的蠱惑之音,輕柔地流過我雪貝般瑩潤的耳側,笑語如花,“駙馬,你該知道,妖魔都會吃一些飛禽走獸,如果把你和它關在一起,你為了自保一定會吃掉它,那時,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是妖魔了!”
月讀駭然以手捂口,連退至城牆下,麵色蒼白得近乎蓋過了積雪,如夢初醒下,驀然將我拽入身後,迎視著笑意吟吟的舒亦楓,“你太殘忍了,倘若他不是妖魔,那便會被獅子啃噬得屍骨無存,你完全是把他往死坑裏推!”
旁人不禁為之惻然,兩排積雪雲杉下,頓時群口啾唧,莫衷一是。
“誰知道呢?不試試怎麽知道,如果他不是妖魔就得看他的運氣了,”舒亦楓傾身趨近月讀耳畔,青絲曖昧地撩過少女的麗靨,眼中露出詭譎笑意,“貌似將人和野獸關在一起挺有趣的,我還從未見過呢,所以想親眼看看,嗬嗬……”
“你這個惡魔!”
月讀的錦履沒入牆根積雪的蒿草中,藍眸瑩瑩流彩,憤懣已極之下,抬手便要對著那半邊雪靨猛扇一掌,纖纖玉指,卻驀然頓在半空——
雪瑩皓腕,被舒亦楓緊攥纖長修指中,腕間銀鈴搖曳不定!
他攥著月讀細腕,似笑非笑地凝注著我,由綠蔭中微諷道,“公主別生氣,這還得由駙馬決定呢,身為他的妻子,不是該聽從他的話麽?駙馬,你說呢?”
我恍若未聞,黯然垂首,指尖冰冷心間徹,露沾了半濕眉睫。
被攔截遠處的冷流雲聞聲,仇恨的怒火瞬間在星眸裏熊熊燃起,手下一氣嗬成,劍旋七分快意,淩步而來,麵上密布殺氣,“舒亦楓,你不是人!”
舒亦楓放開月讀,不躲不避,好整以暇地望著飛掠疾來的布衣少年。
百姓驚覺之下,即刻潮水般圍攏而來,以身重重擋在狐麵少年麵前,驚起針葉雪墜如雨,激憤之聲四起,皆不容他褻瀆聖主尊嚴,千夫指罵。
冷流雲眸中淩波微動,身形幻動間,耀眼銀華繞過人山人海,劍芒中所蘊含的氣勢悍烈淩厲,恰如一頭洪荒凶獸,徑直向舒亦楓逼來!
那冰冽黑眸中,劍意有如九天明光,直直射來,如利箭直中心口!
百姓失聲驚呼,卻已不及阻攔,舒亦楓雖魔法高強,武功卻遜色於冷流雲,未料百姓竟沒能製止,踉蹌連退至雲杉下,卻終敵不過劍之神速。
間不容發之際,在千道驚愕無措的眸光中,我身如流風湮雲般一閃,在星月劍離舒亦楓近在咫尺之時,決然堅定地,張臂攔於舒亦楓麵前!
冰魄雪魂的犀利劍尖,在我胸口一寸之處,驀然止住來勢!
樹間的墜雪潔瑩,滴落在雪亮的劍身上,溶開一片殘淚,卻反射出耀眼流光。
此時城門外微有**,百姓安然舒氣之下,不免疑惑茫然。
兩人目光在半空一觸,便似有驚雷點火,交織纏綿間,恍若經曆滄桑的陌生。
我展臂將舒亦楓護於身後,靜靜凝視著雪絮飄落後錯愕的少年,百感交集之下,胸腔中萬鈞塊壘,隻化為一聲歎息,“不關你的事,退下。”
冰霜雪魄般的長劍,在手中輕顫不絕,發出抗議悲痛的清吟!
斑駁的日光照著他的麵容,映出唇角一線憂慮的該紋,汗珠流淌而下,浸染了頭上暗藍綢巾,他眼中染上淡淡寂寥,“你說什麽?”
我麵不改色,不容置疑,“我再說一遍,退下。”
他冷冽的星眸裏一片恍然蒼茫,清逸冰雪的麵龐在金銀飛花中,顯出驚心動魄之美,晷候,手腕一個黯然的回轉,利劍入鞘,身影僵如石雕。
雲杉綠蔭中,舒亦楓近在咫尺地靜立我身後,絨邊紫袍下擺靜垂草尖,聲音蘊著絲縷涼意在耳側緩慢瀠洄,“駙馬深思熟慮,竟能如此保護同伴,可惜,貌似人家不領情呢。你這樣做,究竟是為了蘇遊影,還是為了冷流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