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漫漫飛雪破曉,守得一方晴霽,淩波散綺霞,千闕羅雲緲。

四人從狐妖洞逃出已是傷痕累累,暫歇於播仙鎮客棧中,清傷敷藥之外,又換了新裳,買下四匹駿馬,複又風塵仆仆地趕往北方王城。

自從舒亦楓散布我持有記載解除瘟疫妙法的破曉天書的謠言後,不僅武林人虎視眈眈,且西域各國又下達對我的通緝令,此刻已是滿城風雨。

雖心係蘇遊影的傷勢,但目前最緊要的便是進宮奉上瘟疫解藥,解救全西域百姓,然後再去找舒亦楓要人。

無論如何我也要救出蘇遊影,解冷流雲的毒。

響鞭急作之下,我一馬當先,去勢快如流星,轉眼間已與三人趕到城南,卻見千萬西域百姓重重封阻在城門前,將城外圍得水泄不通。

城牆下厚重的鐵門緊鎖,且末河在西邊靜靜流淌,蜿蜒穿過城牆而入。

我心中疑竇頻啟,堪堪勒馬停鋒,通身上下都以黑色鬥篷遮掩,帷帽罩頭。

月讀傲然駐馬而立,由那重重紗帷中,露出一雙琉璃似的藍眸,秋波流轉間,神采奕奕,“你們要幹什麽?竟敢攔住本公主的去路!”

少女的聲音遙遙傳出,詞鋒凜然逼人,婉轉清麗之外,別有一味颯然高華。

一陣清泉般悅耳的輕笑聲自人群後飄來,封阻百姓秩序井然地分流兩旁,但見一輛淡紫色的華麗馬車緩緩駛出,於青石道旁雲杉下堪停。

一隻削蔥般的纖長修指輕輕揭開雲錦車簾,紫絨邊的長袍衣擺踏階而下,淡紫狐麵在光天化日之下映入眼簾,蠱惑幽雅正如一隻雪山上的妖精。

他立足於車前,曉寒沾衣撫餘溫,唇角蕩起一絲勾人的笑,“公主誤會了,我們並沒有攔公主的意思,公主要想過去請便,但是駙馬不能進城!”

“為什麽?”

他手籠焚香青玉手爐,冷冷一笑,眼狹長,藏笑意於眉霜,“為什麽?嗬嗬,這是我聽到的最好聽的笑話。眾所周知,駙馬是帶來這場瘟疫的不祥妖魔,那夜的祭祀更證明了這一點,如果讓他進了城,定會給扜泥城帶來更多的災難。”

冷流雲利落下馬,怒不可遏地戟指指定他,“他不是妖魔,他是被你陷害的!”

“大家親眼目睹智修大師詭異地死在駙馬麵前,而且那日後西域便患瘟疫,在祭祀上又有目共睹駙馬亂世,天降災禍,怎會相信你的一麵之詞!”

一言既出,登時群情激憤,城門外掀起一片高嘩,鄙笑者有之,憤恨者有之,皆道我妖魔亂世,聚訟紛然,萬眾一心地誓死捍衛王城。

“你、你們!”

月讀駐馬迎風而立,金色發絲輕舞,純淨如蓮的麵容,因百姓錯將惡魔當天使的隱怒而染上數重陰霾,橙霞色紗袖被素手緊攥,絞出層層皺褶。

我持韁端坐如儀,心知無法暗度陳倉,素手一揚,鬥篷帷帽在寒風中起舞,樸素的西域皮革布衣,在日下脫穎而出,“我不是妖魔,如果你說我是妖魔,那麽拿出點實際證據來,或者更直接點,你要怎樣才能讓我進城?”

舒亦楓瀟閑攏著手中暖爐,妖嬈蠱惑的麵容上,染出一味陰鷙而不易察覺的陰笑,戲謔的目光乜斜著我,“駙馬果然聰明,有三種讓妖魔現身的方法,倘若駙馬全部試過後,依然沒有現身,便證明駙馬並非妖魔,自可通行。”

我翩然翻身下馬,足下淩波微步,一霎眼掠至紫衣少年麵前十丈,“好,我試,隻要能證明我的清白,讓百姓不再怨恨我,不管什麽我都試!”

慕容清驚愕間下馬疾來,焦憂地輕扯我的衣袂,“四妹……”

東方曦光已透亮,城外青石道上映得纖塵不染,兩旁雲杉林立,半城盡著縞素,城牆上殘雪晶瑩,爬飾淡雅的金銀花藤,雪珠散霰紛墜如雨。

“這是我唯一可以證明自己清白的機會,終究是躲不過。”我仰望著綠陰中點點金斑,無端平添淡淡的疲倦,“說吧,怎麽試?”

在此叢蘭欲秀,秋風敗之的當場,任何解釋都無濟於事,哪容得我多想。

舒亦楓回眸冷笑,朱唇皓齒宛如一種妖媚的蠱,“第一個方法很簡單,鹽可以用來驅邪,也可讓妖魔現身,隻要在你身上撒滿鹽,一定能見分曉。”

恰似雷電閃破烏雲,冷流雲劍眉間的遲疑一隱而沒,眸中一星閃耀的怒光,在瞬間爆裂開來,他三步並作兩步而來,倏然舉起我的手腕。

日光下的纖纖素手,以層層雪白的繃帶纏繞,隱約可見其上幾斑觸目驚心的嫣紅,瑩然如玉的無瑕素容上,也以潔白膠帶封貼了一道血痕。

“舒亦楓,你這個卑鄙小人,之前他因你操縱的僵屍已身受重傷,又因你的挑唆與狐妖戰鬥,現在重傷未愈,又在傷口上撒鹽,豈不痛不欲生?”

他的淩音清脆無華,有如雪霰落地,聽來卻分外幽冷森寒。

舒亦楓將手爐遞給一旁如花侍女,妖俊容顏上蘊著冰封似的冷笑,“哦?是麽?我可是一無所知呢,不知是誰暗箭傷人,可真遺憾呢。”

“你!”冷流雲怒極無言,麵上冰霜又濃了三重,當下拽著我向後步去,“飄飛,我們走,不要理這個瘋子,等到晚上再偷偷進城。”

我絲毫不為所動,驟然甩開緊攥腕間的手指,“來吧。”

“飄飛……”

冷流雲麵色一黯,卻因知我性情堅決,一時無由勸說,隻作了怔愣無言。

舒亦楓眸裏閃過細碎的刻毒,清晨的陽光照在他身上,非但不覺溫暖,反添了幾分異樣的陰冷,玉手輕揮間,紫袖蕩過一刹那的媚華,隨即隻見分流的人群中,數十百姓手持大小不一的陶瓷容器,井然有序隊列而來。

為首一名男子猛力推開麵前怔愣的冷流雲,手持一隻盈滿雪鹽的青瓷盞,在百姓慫恿的歡呼聲中,晶瑩白鹽便隨之瓢潑而來,傾灑全身。

膠帶封貼的臉頰傷處,一陣侵蝕般的刺痛襲來,隱約鮮血順著臉頰滑下。

我如泥塑木雕一般沉默不語,聆聽著身後不遠處千佛塔的清渺鍾聲,隻覺得城中恢弘的殿堂,分明近在墨丈尋常之間,卻恍似天涯數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