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這個世界上一切的存在,人類都能給出合理的或者牽強的解釋。
沐蝶總覺得有關小金特殊性的解釋有些勉強,但鑒於小金與紅背猿猴在外觀上的相似性,這樣的解釋又似乎合情合理。
在小金上躥下跳的表演中,三千裏路程很快接近了尾聲。遙望到沐府高聳的圍牆,沐蝶突然莫名緊張了起來,內心深處本能地對圍牆內產生了一種非常奇怪的抵觸感,卻又充滿了無盡的期待。
這一刻,沐蝶即憧憬,又害怕。
憧憬見到葉楓。
害怕見不到葉楓。
少女的心在矛盾的情緒中忐忑著。
她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腳步,五指緩緩收攏,指尖內扣進掌心,指甲刺得柔軟的手掌一陣疼痛。而小金已經跳上了圍牆,望著成片成片的宅院,張大了嘴巴。
鮑天祐站到沐蝶身側,問:“乖女兒,怎麽了?”
沐蝶輕聲說:“我有些害怕。”
“怕?”鮑天祐嗬嗬一笑,“不管你怕不怕,該來的總會來。走吧,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沐蝶點點頭,兩人一同向沐府大門走去。守門的兵勇遠遠見到兩人前來,忙瞪大了眼睛,看了許久,仿佛不敢相信,又用力揉了揉眼睛,待完全看清了來者的樣貌,他大聲叫喊了起來:“是沐蝶小姐,沐蝶小姐沒死,她沒死!”
聲音漸傳漸遠,不多時,一道身影轟然落下。
來者正是沐劍生。
聽聞女兒平安歸來的消息,沐劍生非常激動。極致的感情宣泄下,他府主的儀態皆無,落地的姿態非常狼狽。
看到父親,沐蝶一下子愣住了。
過了不過短短半年的時間,沐劍生似乎蒼老了一百年,他鬢角掛滿白霜,眼角亦多了不少皺紋。此刻,看著自己的女兒,他的眼中滿含著淚光,身體不住微微顫抖著。
“父親……”沐蝶的聲音一梗。
沐劍生一把握住沐蝶的手,愴然道:“蝶兒,這半年,你去了哪裏?我以為……以為……”
這句話沒有說完,因為沐劍生看到了站在沐蝶身後的鮑天祐。
沐劍生曾多次登山請鮑天祐出山,每次必攜重禮,曆經千難萬難,終得以在穀口與鮑天祐一見。所以,沐劍生是認識鮑天祐的。
論輩分,沐劍生理應叫鮑天祐一聲前輩。
他忙理了理衣襟,行了一個非常鄭重的俯身禮,道:“鮑前輩光臨寒府,晚輩有失遠迎,萬請見諒。”
鮑天祐嗬嗬一笑,抱拳回禮,道:“賢弟切莫折煞老漢,我已收蝶兒為義女,從今天開始,你我以兄弟相稱便是。”
“這……蝶兒……”沐劍生訝異地看向沐蝶。
“父親,此事說來話長。”沐蝶微微一笑,“葉楓呢?”
“葉楓他……”沐劍生麵色頓時一苦。
沐蝶將沐劍生的表情看在眼裏,隻覺腦中轟地一響,意識霎時一片空白。
而眼前,陷入了黑暗。
天旋地轉,少女的身子無力地倒了下去。
最後一刻,沐蝶恍惚地聽到了父親和義父急切的呼喊,然後,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沐蝶暈倒了。
一個消息,急火攻心!
沐劍生愴然大哭,鮑天祐眉心緊鎖,兩人一同將沐蝶抱回沐神府,將她放到了最柔軟的床榻之上。
二人為沐蝶灌了一些薑湯,一個時辰後,沐蝶終於悠悠醒轉。
醒來後,她一直盯著天花板,眼角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目光時而哀傷,時而呆滯,卻始終一言不發。
“蝶兒,蝶兒……”沐劍生連連地輕聲呼喚。
鮑天祐長歎一聲,道:“沒用了。賢弟,你知道嗎?為了請我出山,蝶兒在我積雲穀山口一守就是半年,半年寸步不離呀。而她請我出穀的目的,竟僅僅是要還那個男人一個承諾。一個人,心死了,就是行屍走肉。沒用了,我們說什麽都沒用。除非……那個男人回來。”
“回來?”沐劍生悲急痛哭,“紫薇園傳來消息,敢死隊全軍覆沒,全軍覆沒啊!”
聽到‘全軍覆沒’這四個字,沐蝶身體一顫,失聲痛哭。
哭聲中,少女肆無忌憚的宣泄著內心最真實的悲痛。
許久,淚水哭幹了,沐蝶再次望向天花板,目光似乎更加呆滯了。
每一個少女都是柔弱的,她們之所以會展現出剛強的一麵,是因為她們沒有遇到值得讓她們顯露內心最真實情感的人。一旦這個人出現了,打碎了少女粉飾剛強的外殼,少女最柔弱的一麵就會淋漓盡致的展現在那個人的麵前。
沐蝶是一個十分剛強的人,葉楓的出現,撥動了她內心的柔弱。
心兒揉碎了,滴血了,便會在內心最深處留下一抹豔紅,有的痕跡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淡化,有的痕跡卻一生無法磨滅,反而會變得更加刻骨銘心。
鮑天祐與沐劍生都非常清楚,此刻的沐蝶,正在經曆人世間最難渡過的劫難。
已是傍晚了,沉沉的烏雲壓城,一場暴風驟雨即將席卷整個沐府,今夜的沐府注定不會平靜。
劈啪、劈啪……
幾滴雨珠落在地麵,而幾乎就在下一瞬,大雨驟然傾盆而下。
轟、轟……
霎時間,雷電交加,電閃雷鳴。
房間內,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平日非常活潑的小金也是一副蔫巴巴的表情。
突然,小金雙耳微微一動,突然扭頭看向門外,呲起了牙齒。
大雨拍打地麵的轟鳴中,夾雜了非常沉重的腳步聲。腳步踏著水花,由遠及近,逐漸清晰起來。鮑天祐與沐劍生相視一眼,倍感詫異。
誰會在這麽惡劣的天氣中拜訪一個九等仙府的主人。
就在兩人思量之際,一個挺拔的身影撩起門簾,風塵仆仆地趕了進來。
來者身材修長健碩,一身衣衫破舊不堪,大雨淋濕了他淩亂的頭發,糾結在一起的發絲縷縷貼在臉頰上,令人無法看清他本來的樣貌。
但在此人進門以後,原本目光呆滯的沐蝶,一下子便彈了起來。
“蝶兒……”沐劍生啞然。
沐蝶目光炯熱地盯著來著,唇角微動,吐出兩個字:“葉楓。”
然後,身子一軟,又暈了過去。
來者忙踏前一步,右臂枕在她粉頸之下,而後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柔軟的床鋪之上,輕聲喚道:“蝶兒小姐、蝶兒小姐……”
直到這時,沐劍生才認出了來者。
來者,正是葉楓!
沐劍生愕然說道:“葉楓,你、你沒死。”
“恩。”葉楓點點頭,“此事說來話長,容後再說。蝶兒小姐這是怎麽了?”
沐劍生未及作答,鮑天祐輕哼一聲,道:“還不是因為你。”
“因為我?”葉楓低頭看向沐蝶絕美的臉龐,伊人的眼睛有些紅腫,唇角卻帶了一抹微微的笑意。
沐劍生道:“五個月前,我連派三波人去紫薇園打聽你的消息,三人回稟,都說敢死隊全軍覆沒,紫薇園智將也一並失蹤。我信以為真,遂以府主之禮為你舉辦了葬禮。今日蝶兒回來,聽聞你戰死的消息,便……便成了這般模樣。”
葉楓心中頓時一酸。
鮑天祐冷眼看著葉楓,道:“虧蝶兒在我積雲穀口一守就是半載,你卻一直在外逍遙快活,連報平安這樣的小事都懶得做。蝶兒這般辛苦,也不知值還是不值。”
葉楓心中猜出個大概,抱拳問道:“敢問前輩是否便是積雲穀的隱修。”
“是又如何?”
葉楓再次低頭看向沐蝶,心中一酸,柔聲道:“蝶兒小姐,真是難為你了。”
鮑天祐皺眉問:“葉楓,你不想解釋一下嗎?”
葉楓微微一笑:“前輩請問。”
“這半年,你在什麽地方?”
“黑蝠林。”
“一直都在黑蝠林?”
“是的,我不能讓紫薇園的人知道我還活著。”
……
二人一問一答,事情很快便水落石出。
鮑天祐喟然歎道:“葉楓,我錯怪你了。我沒見過諸葛昊,但我想,那諸葛昊應是一名雙係修者。雙係修者可修雙係功法,凝兩枚元核,一係為主,一係為輔。當他以主係示人時,強者實力盡顯,而以輔係示人時,便可示敵以弱。雙係修者皆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人物,他沒殺你,已算你命大了。”
葉楓點點頭,道:“我答應過諸葛昊,不會將他未死的消息透露給紫薇園。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還請前輩幫我保守這個秘密。”
“那是自然。”鮑天祐看向沐劍生,“賢弟,我隱居山穀九百三十一年,無酒無肉,日子清苦。府中若有美酒好肉,不妨陪我喝上一杯,如何?”
“哥哥有此雅興,小弟自然奉陪。”沐劍生欣然應允。
二人並肩走出門外,猿猴小金還蹲坐在茶幾邊,饒有興致地盯著葉楓左觀右瞧。看得正起勁時,鮑天祐揪著它的耳朵,硬生生地將它扯了出去。
小金呲牙裂嘴,葉楓不由無奈一笑。
葉楓是個聰明人,怎會不知鮑天祐是在為自己和沐蝶創造獨處的機會?為信守對自己的承諾,沐蝶在風清水冷的積雲穀口守候了半年的寂寞,今天更是為自己昏倒兩次,痛哭一回。
自己,何德何能啊!
葉楓一聲長歎,坐到床邊,輕輕握起了沐蝶柔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