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嘶,喲嘶。”
紅背猿守衛衝沐蝶眨眨眼睛,輕叫了一聲。
沐蝶起身,微微一笑。
紅背猿猴立刻開心地蹦跳起來,翻手甩過一枚果子。沐蝶接在手中,咬下一小口,柔聲道:“很甜,謝謝。”
紅背猿猴立刻撓撓頭,露出一副靦腆又羞怯的表情。
這是每天都會上演的戲碼,一人一獸形成了一種默契,紅背猿猴不踏出山穀半步,而沐蝶也絕不越石碑分毫。紅背猿猴每天都送給沐蝶一枚紅果,而沐蝶正是依靠這每天一枚的紅果,度過了半年的寂寞時光。半年中,為了讓沐蝶死心,鮑天祐不止一次出言斥責,甚至冷語相向,卻始終無法讓沐蝶離開穀口。
他不明白,這個美麗的少女為何會如此堅韌篤定地在風情水冷的穀口守護了半年的寂寞,為何一定要將自己請出積雲山穀。
單純地為了增強仙府的實力?
似乎不是!
鮑天祐每天都要花上一點兒時間觀察沐蝶,他發現,每當夜幕降臨的時候,這個少女總要抱著雙膝,望天邊妖嬈的晚霞發一會兒呆。而她發呆的時候,一雙明亮的雙眸中總是蕩漾著秋水,蘊含著溫情。
他不明白沐蝶心中究竟裝了些什麽,能讓她等得如此恬靜,卻又那般堅定。
沐蝶吃過紅果後,倚著古樹,望向天空,又發起了呆。藏身在暗處的鮑天祐則重重地歎了口氣。背負雙手,緩步踱到了穀口。
鮑天祐的到來,竟沒有打斷沐蝶的相思。
“喲嘶、喲嘶……”紅背猿猴守衛見狀,十分焦急,忙急促地叫了起來。
沐蝶如夢初醒,向穀內望去,見到鮑天祐,忙款款行禮,道:“鮑前輩好。”
鮑天祐擺了擺手,道:“客氣的話不必說!現在,我要問你幾個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
“恩。”沐蝶點了點頭。
“第一,為何一定要請我出山?”
“為了一個承諾。”
“向何人承諾?”
“一個……男人。”沐蝶的臉上突然綻放出美麗的笑靨。
“一個男人?”鮑天祐愕然。
隨即,震怒。
他一甩衣袖,橫眉冷豎,厲聲道:“竟讓一介女子在我山穀前守了整整半年,算得什麽男人?叫他滾來見我!”
沐蝶麵色霎時一冷,道:“鮑前輩,這個男人在為我拚命,所以,暫時無法前來拜見前輩。”
“為你拚命?”鮑天祐聲音緩和下來,“沐姑娘,我很好奇,什麽樣的男人值得你守候半年。”
沐蝶黯然垂下頭,輕聲道:“半年又如何,鮑前輩若不出山,我將一直守下去。一年,兩年,十年,直至白頭。他為我拚命,而我除了還他一個承諾,什麽都做不了。”
鮑天祐不說話了。
風兒動了,吹亂了少女的秀發,撩撥著內心的哀情。
許久,鮑天祐一聲長歎,道:“沐姑娘,請隨我來。”
沐蝶愕然抬頭,看向鮑天祐,隻見鮑天祐的臉上掛滿了滄桑。等候半年,才換來這個入穀的邀請,沐蝶心中五味陳雜,絕非簡單的‘欣喜’二字可以形容。
有些木然的跟著鮑天祐入穀,但見深穀兩側三五成群地蹲了不少紅背猿猴。許是太久沒見生人了,沐蝶入穀以後,原本喧鬧的猴群頓時安靜了下來,一雙雙靈動的眼睛盯著沐蝶左瞧右看,偌大的深穀立時鴉雀無聲。
鮑天祐擺了擺手,猴群不情願地四散而去,不多時便消失在了兩側的樹林深處。
鮑天祐一直將沐蝶引到了山穀的最深處,此處坐落著一間簡陋的茅草屋,在草屋的右側,有一綠樹環繞的墳塚,墳塚周圍被打掃得一塵不染,每一株綠草都被修葺得完美無缺。鮑天祐駐足墳塚前,望著墳塚頂端盛開的一朵潔白小花,喟然歎道:“九百三十一年,我已有九百三十一年未出此穀了。”
沐蝶猜想那墳塚內埋葬之人定是鮑天祐的至親,心中一哀,輕聲道:“鮑前輩……”
鮑天祐麵色哀然,道:“此塚內埋葬的是我娘子的衣冠,我與娘子自幼一同長大,青梅竹馬,桃樹下立誓同生共死。隻歎我們時命不濟,九百三十一年前,聖獸黑龍出世,波及三千一百裏,娘子瞬時化為一抔黃土,我卻苟延殘喘活到了今日。沐姑娘,如果你是我,在伴侶離開那一刻,會不會舍命隨她而去?”
“會!”沐蝶毫不猶豫地回答。
鮑天祐慘然一笑:“沐小姐,你真的非常坦誠。”
沐蝶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在鮑天祐提問的時候,她自然地想到了葉楓,自然地給出了一個非常肯定的答案。此刻再想,卻有些不合時宜,不免心神忐忑了起來。
鮑天祐卻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傷感和自責,也沒有繼續有關他娘子的話題,而是話鋒一轉,道:“談談那個正在為你拚命的男人吧。”
“你是說……葉楓?”
“那個男人叫葉楓嗎?很好!說說他吧。”
沐蝶垂下頭,唇角帶著少女純美的笑容,輕聲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一個怎樣的人。有一天,天空很藍,風兒很輕,有人突然稟告說,從下界飛升上來一個男子……”
少女娓娓講述著屬於葉楓的故事,鮑天祐越聽越入神,待講到葉楓替她加入敢死隊,冒險深入蝙蝠洞時,鮑天祐眼中精芒一閃,大叫了一聲好,道:“沐姑娘,此人確實值得你為他守上半年。”
沐蝶淺淺一笑,道:“鮑前輩,我會守在穀口,直到你隨我出穀為止。”
鮑天祐沒有答話,而是轉身望向了墳塚,道:“我守著娘子的衣冠塚,度過了九百三十一年的光陰,從壯年之身到垂垂老叟,銳氣早已被磨平。這個世界忘記了我,我也忘記了這個世界。不知道這次出穀,能不能喚醒這個世界對我的些許記憶。”
聞言,沐蝶心中一喜,忙問:“鮑前輩,你的意思是,願意隨我出穀?”
鮑天祐點了點頭。
沐蝶心中如有一塊巨石落地,身心一緩,險些站立不住。那紅背猿猴守衛不知從什麽地方竄了出來,適時地扶住了沐蝶,不住向她擠眉弄眼,表達內心的欣喜之情。
鮑天祐笑道:“這家夥與其他紅背猿猴有些不同,尋常紅背猿猴的尾巴是淡紅色的,這一隻卻是紫金色,智商也較其他紅背猿猴高出許多。我想它或許是紅背猿猴的一個變種,這次出穀,把它也帶上吧。”
“好!”沐蝶開心地撫了撫紅背猿猴守衛的頭,恰看到它甩在身後的尾巴在陽光下閃耀著璀璨的金光,不由笑道,“從今以後,我就叫你小金吧。”
“喲嘶、喲嘶……”
剛剛獲贈名字的小金立刻興奮地叫了起來。
接下來,鮑天祐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裝。
鮑天祐的茅草屋太簡陋了,陳設也非常簡單,在最不起眼的昏暗角落裏,斜插著一柄大劍,劍身已落滿了灰塵,令人無法看清其本來的顏色。鮑天祐徑直走到角落裏,拉起大劍,在袖口上一抹一帶,霎時間,墨色流光破劍而出。
這是一柄漆黑如墨的大劍,兩條遊龍怒目圓睜,盤劍身而上,龍須交錯在一起,恰凝成鋒利的劍尖。輕輕一抖,劍鳴如若龍吟。鮑天祐喟然歎道:“老朋友,我原以為你會與我一同爛在這積雲山穀內,沒想到,你我還要一同征戰天下。”
說罷,大劍歸鞘,鮑天祐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
沐蝶等在門外,見鮑天祐負劍而出,輕聲問道:“鮑前輩,離穀之前,是否要祭拜離逝之人。”
鮑天祐看著沐蝶,神色有些複雜:“九百餘年來,小茜一直活在我的心中,何曾逝去?沐姑娘,我鮑天祐一生無兒無女,你若有心,便叫我一聲義父吧。”
沐蝶乖巧點頭,款款行禮,道:“義父在上,請受小女一拜。”
“好!”鮑天祐豪然一笑,“蒼天在上,從今天開始,我鮑天祐便是沐府之人,一腔殘血,隻為沐府而流。我們這便回到沐府,讓義父親眼見一見你口中的好男兒。”
一想到葉楓,沐蝶的心,便顫了起來。
來此半載,與沐府斷了聯係,沐蝶自然無法得到葉楓的訊息。蝙蝠洞一行,葉楓是否已安然歸來,這半載時光,他有沒有一點點想念自己?
許許多多的疑問,許許多多的想念,充斥著少女的心,令沐蝶的思緒雜亂了起來。
鮑天祐將沐蝶複雜的表情看在眼裏,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乖女兒,我們這便出穀。”
說完,鮑天祐自墳塚上取一抔黃土,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最貼近心髒的位置,然後,帶著沐蝶,頭也不回地向穀口走去。
積雲山距沐府隻有三千裏路程,鮑天祐背負雙手,閑庭信步,一個起落便是數千丈,沐蝶緊隨其後。最奇的是小金,它在遼闊的森林裏上竄下跳,時不時地衝到鮑天祐與沐蝶前麵,然後蹲在大樹上等候二人。
鮑天祐速度很快,但小金的速度無疑更快。
身為一類四級靈獸,紅背猿猴似乎不應該有這樣快的速度。鮑天祐給出的解釋是,小金是紅背猿猴中的異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