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龍炎縱馬狂奔,直到離開桂州有好幾裏路,這才停了下來,伸手摸了摸馬鞍裏的一個錢袋。方才王三叔與宋小六的拙劣表演怎麽可能騙得了他,就算能騙得了他,但他神識一開,四周那幾十個偷偷躲藏的人也逃不過他的雙眼,隻是在那個時候,他不想揭穿眾人的好意,隻能默默的將這份真心收在心中,將這份感動牢牢記憶。
他沿著當年與父母一般走過的路,沒有刻意地趕時間,也沒有特意放慢腳步駐足留念,所有的這一切,僅僅隻是讓感懷再度彌漫心中。因為他自己的不堅定,他將伏魔劍融入左臂,差點成魔,但自己的祖輩們,至少自己的爺爺與父親,沒有一個人做過這樣的事情,他希望從這一條自己曾經走過的路上,尋回曾經的自己。
即便是到了京兆府長安城中,他也沒有去打擾秦雷冥,隻是如同昔日一般,流連於兩旁的商店與川流不息的街道,一年過去了,這裏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他的心中,卻沒有了昔日的感動與新奇,太液湖畔,也沒有了昔日佳人的倩影,一股沉重的疲憊,忽然湧上了唐龍炎的心頭,讓他一時間挪不動步子,這一年中的腥風血雨,愛恨離別,忽然一並湧上心頭,讓他一時間無法自已,頹然坐地,曾經的自己,早已尋不回來了,就如同昔日玉簫樓中,他曾對黃馨悅說的那般:“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
這一刻,無論四下景色多麽宜人,他也沒有了半分欣賞的意願,當即牽著馬,慢慢離去。
在他離去的那一刻,另一條小路上,秦雷冥與周落霞慢慢走了出來,笑意盎然。秦雷冥深深吸了口氣,道:“這裏曾是二哥和二嫂重逢的地方,果然頗有些詩意,難怪他們二人會選擇這個地方幽會。”
周落霞一轉身,略帶疑惑的望著秦雷冥,問道:“你方才還說是重逢呢,既然是重逢,怎麽又會是幽會呢,你又騙我!”
秦雷冥尷尬一笑,道:“那個,他們沒有敢,我們不是在這裏做麽,這不是挺好麽。”
“不許胡說,我隻是……我隻是見你在外奔波了那麽久,這才答應陪你出來走走的。”周落霞難得的臉紅了一下,將頭轉了過去。
秦雷冥淡淡一笑,正要從身後將周落霞輕輕抱住,忽然感應到路旁有人,當即轉身一看,望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一閃而過。
“怎麽了?”周落霞見身後的秦雷冥沒了動靜,轉身問道。
秦雷冥淡淡一笑,道:“我剛剛,似乎看到了二哥,不過哪能有那麽巧呢,再說了,他若是要來長安,怎麽會不來我家呢?”但想著那人若真是唐龍炎,那就真是尷尬了,他也不敢多想,當即牽著周落霞的手慢慢離去,之留下這裏的一片尚未攪擾的寧靜與一池湖水。
唐龍炎一路不緊不慢,漸漸平複好了自己的心情,再度抬頭望去時,已經來到了當年護送趙德芳回去的路途中,士兵們央求唐灝天代他們去請求高僧做法的那個寺廟前。
“我記得,這裏叫隨緣寺吧。怎麽現在連那個牌子都沒了?難道那一老一小兩個和尚已經不在這裏了麽?唉,先進去看看吧。”唐龍炎歎了口氣,便要推門進去。
就在此刻,隻聽“吱呀”一聲,那扇殘破的門輕輕打開,一個小和尚走了出來,朝唐龍炎雙手合十道:“家師恭候唐公子到來,請隨我來吧。”
唐龍炎先是一愣,隨即問道:“小師傅,你怎麽知道我要進去的?”
那小和尚再度雙手合十道:“是家師相告,讓我出門迎接貴客。公子,請吧。”
世上竟有如此神算之人?還是說,這僅僅隻是一個巧合,但若是巧合,這時機未免也太合適了吧。唐龍炎帶著心中的疑惑,沿著曾經的那條路走了進去。
“師傅,唐公子帶到了。”那小和尚停在一間屋前,恭敬道。
屋內傳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一個安詳的聲音傳了出來,道:“讓他進來,你退下吧。”
“是,師傅。”這一次,這名小和尚沒有了第一次那般生澀害羞,言行中頗為老道,他轉身朝唐龍炎道:“唐公子,請。”說罷,便走了下去。
推開那扇同樣殘破不堪的大門,唐龍炎慢慢走進了屋子裏,但他在見到那位老僧人之時,忽然發現眼前之人比之一年前蒼老了不少,本還很健朗的身子,此刻卻有些佝僂,那不時出現的咳嗽聲雖然輕微,但依舊逃不過唐龍炎的耳朵,
“大師,你這是怎麽了?”唐龍炎見他如此難受,心念一動,忙問道:“小生能否助大師一臂之力,讓大師解除病痛之苦?”
那名老和尚笑了笑,道:“沒事,老毛病了,這一年中說了兩次不該說的話,因此遭到了天譴罷了。別站在那裏啊,快坐下吧。”
唐龍炎沒有明白他的話是什麽意思,但最終還是坐在了一個蒲團上。
那老和尚見他坐下,慢慢說出了一句話:“唐族長想來已經解開了那句十四字箴言的含義了吧。”
“什麽!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唐龍炎瞪著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忽然間,昔日雙兒的父親說的話,一句句浮現在他的腦海中:我曾聽說這世間有一位空智神僧,能知天機,明氣運……我苦苦哀求,他這才說到若我能幫他傳一句話給一個人,他才會指點迷津。
唐龍炎深吸一口氣,一字語句地說到:“我知道了,你是空智神僧。”
老和尚笑了笑,道:“那都是世人給的名號,做不得數,老衲法號確實為空智。隻可惜昔日我已提醒你父親前方凶險,卻依舊不能阻止你父母二人雙雙遇難,唉,命數,果然非常人所能更改。”
“你明明知曉我父母會在前路喪生,為何不直言相告?你既然如此厲害,能將我的到來時間算得分毫不差,那你為何隻告訴我一句箴言,而不告訴我秘史一到手便會被奪取?”唐龍炎忽然有些癲狂的衝到老和尚麵前,右手已經握緊了拳頭,但他克製了一下,隨即穩住自己的心態,慢慢將拳頭鬆開。
從頭到尾,老和尚都隻是一言不發的望著唐龍炎,見他努力控製住,忽然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唐族長認為老衲今年年歲幾何?”
唐龍炎不解的望著他,猶豫了一下,道:“大師研習佛法,小生實在看不出來,若要猜測,隻怕大師已有六十高壽了。”
老和尚笑笑,道:“唐族長不必說這些光麵話,以老衲這副皮囊,估計應像一名年過古稀之人了,隻是老衲的真實年齡,不過三十八歲。”
“什麽!三十八歲……那……那大師你為何?”唐龍炎一時間無法接受空智神僧的話,但他同樣認定眼前之人沒有必要騙自己。
“你先別急,我先說一個故事。”老和尚依舊和藹的笑了笑,但神色間卻又了一絲感懷。
從前有一個小孩,生活是一個山溝中,平日裏跟著父母在田中玩鬧幫忙,日子倒還過得輕鬆自在。
一日,他跟隨著父親身後,準備到田裏幫忙。忽然間,他感應道一個場景,他的父親在下地種田時,被田裏的一條毒蛇給咬了一口,由於救治不當,沒過幾天便喪生了。當他回過神來時,他被自己的這一瞬間的感應嚇到了,這段場景太過真實,讓他不得不信,他當即裝作肚子疼,躺在地上不停的翻滾,他父親有所察覺,忙將他抱回了家中。
到了中午,村中傳來了有人在田裏被毒蛇咬住,中毒昏迷的消息,那小孩剛剛鬆了口氣,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慢慢發生變化,竟然開始不停的長大,一瞬間,他仿佛變大了二十歲一般,那小孩被嚇得不知所措,再與村中的其他人照麵時,已經沒有人能認出他是誰了,就這樣,他獨自一人離開了那個小村,逃到了附近的寺廟中做了一個和尚。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父親因為我的預見而多活了二十年。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的這個獨特的能力被人發現,無數人找上門來,希望我能夠多多延續他們的生命,但他們並不知道,其代價,是我自己的生命罷了。”老和尚慢慢的喝了口水,似乎並不需要唐龍炎來回答,便承認自己就是那個小孩,繼續回憶著。
“我雖能預見一些人的命運,但我從來都不開口指點,無論對方送來多少厚禮,我都會分毫不差的退回去,不會指點一句。讓我覺得奇怪的是,自從我逃出村子後,我的身體便沒有因為時間的增加而改變,仿佛這副皮囊本身就是為別人存儲時光而活著一般。我原以為就這般也不錯,但直到有一天,一名將軍,帶著幾千名士兵到了我所在的小寺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