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牆遙識醉翁意

“大掌櫃請講,請講。”小紅聽著他的聲音竟顯得有些慌恐,不由更是好奇,又將耳朵貼的緊了些。

“咳,此事確也難以啟齒……這麽說吧,老駱,你家世代釀酒確也因沒有大成,故而隻能做個小酒坊。難得在你祖父輩手裏造出雪香酒來,也是酒中一絕。奈何老人家總難免固步自封,空有如此好酒卻不知將它發揚光大,以至直到如今這幾十年過去,單說我們這酒業同行裏知道這雪香酒的也都沒有幾人。這豈不是暴殄天物麽?”

這話一出,卻聽得一陣沉默,駱二竟沒有了聲音。小紅在門外也聽得心下感慨,想到家有如此好酒自當借此創出招牌來好好經營,到覺得門內那人的話說的不錯,心中暗自讚同。難道,是有人識得此酒要助駱家將它發揚開來?若識如此,想來父母在天之靈也覺安慰。念及父母,小紅心中一陣悲痛,耳中嗡嗡直響門裏的話也聽不真切。

待回過神來,門內兩人像已又交談了幾句,不知兩人適才說了什麽,駱二的聲音竟高了起來,雖是盡力壓抑也能聽出其中的怒意。“拿出酒方?哼,大掌櫃若有所命,小人莫敢不從。但唯獨此事斷然不可。大掌櫃也是酒業中人,自然也知道規矩。這酒方乃是比性命寶貴的東西,怎能給予外人?休說旁的,曆來規矩這酒方傳兒不傳女,即便是我女兒都不能給她,更何況……恕難從命!”

“嘿嘿,老駱你不要那麽激動,先聽我說完。”那人卻像是並不生氣,口中還是樂嗬嗬的,再聽他話中,卻滿是循循善誘的意思。

“老駱啊,你看你這歲數,也過了天命衝花甲去了。可你膝下無子,隻一個獨生女兒,就算是立馬安排娶妾生子怕也力不能逮啊,當然了先不說尊夫人那關過不過的去問題。若是真照你剛才說的,即便是你的掌珠你也不傳她酒方定要傳給兒子,那隻怕是雪香奇酒也要從此斷絕啊,駱家祖上在天有靈可能安息麽?”

“唉……”隻聽得駱二重重的歎息聲,不勝頹唐。“拙荊是萬萬不可能應允納妾一事的,若能納我也早納了,何必等到現在頭發花白背彎齒搖才動這念頭。實不相瞞,拙荊生下小女後再無所出,先兄當時也隻有一女不願納妾,族中長輩早已來苦苦勸我納妾,免得斷了香煙,怎奈,怎奈這婆娘哭鬧尋死,乃至打上勸我納妾的族親家去……真真是前世的冤家啊!”小紅在門外聽的好笑,想不到平日裏那麽個鐵板著臉的人物,竟是懼內至此。

像是被這個話題牽起了心底最深沉的悲哀,駱二此時更像個絮絮叨叨的普通老人。“大掌櫃的,我也不是沒有想過這事,每每清明重陽祭掃先人都心有愧疚,若駱家這枝在我手中斷了香煙,百年之後我怎有臉去見地下的先人。若說是要招贅個女婿,以現今家中財勢想要招到個好的,更是渺茫得緊。你想,就算是尋常農耕人家,隻要將將有口飯吃父母就斷不能把自己兒子送人招贅,這本就是個奇恥大辱啊。甘願被招贅的裏,哪有好人?淨是些潑皮無賴,隻願得飽食終日無所事事。若招個這樣的人進來,妄論將祖業與這雪香酒發揚光大,隻怕要不了一年半載這薄薄的家當便要被敗個精光!大掌櫃的,你到說說,這可真是左右為難啊。”說到悲處,駱二竟也拿袖口抹起眼角來。

“哈哈哈哈,老駱你也不用如此難過,這世上的法子還不都是人想出來的麽?”那人全無憂戚同情之意,語中竟還有些興奮。“你看,你我相識多年又同操酒業,性情相熟的很。就好比那事上,你露個意思我便如此一力助你,咱們也早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再者,我有獨子,你有獨女,若憑媒婆一張巧嘴去尋個親家,到底不如知根知底的牢靠。到不如……你我兩家結親,令千金嫁入我福升做個少奶奶。我應承你若他夫妻二人生了子孫,長孫隨父姓,次孫隨母姓,這樣你駱家也免斷香煙,後繼有人啊。難不成,你忍心看你一生心血落到個旁支手中麽?”小紅聽得說駱二的女兒嫁入他家,做福升的少奶奶,那麽由此看來,那人必是福升的掌櫃了,怪不得駱二口口聲聲稱他做“大掌櫃的”。

小紅偷偷從門縫裏向裏張望,隻見駱二已坐不住了正在屋中團團踱步,眼珠也不時轉動,想是在盤算什麽。那大掌櫃仍安安穩穩坐在上首,含笑看著駱二,一副胸有成竹的做態。

“若是你我兩家結親,那這酒方……”駱二終究不是笨人,大掌櫃紆尊降貴是為了什麽他心中也明白的緊。可是斟酌半晌,卻也沒有找出什麽壞處,便自動了心,鬆了口。

“哎,老駱你到想想,若是真結了親家,你我兩家變一家,我兒就是你的半子了,令嬡也是我的掌珠了。你我這身家財產到了終了還不是要給兒女?這兒女還不是要給我們的孫兒?這孫兒,是我的,可也是你的哦……不如這樣,反正你我兒女年歲正是相當,到不如早早定下親事早早操辦,讓他們也早早開枝散葉。待令嬡有喜我們真正成了一家人,你再拿出酒方不遲。老駱,你看這樣可好?”這話聽起來大掌櫃到是苦口婆心,事事為著駱二著想,處處退讓。小紅聽在耳中卻隻是冷哼,說到頭來還不是為了雪香酒的酒方?待駱二拿出了酒方,驗明了無誤,大掌櫃定會把駱二一腳踢開。誰說娶了就不能休妻?誰說姓了母姓就不能再認祖歸宗改回父姓?不過是到祖祠祭拜一番磕個頭的事兒,偏生駱二就這般認真。

這時小紅聽得身後腳步聲,知道有人要過來了,忙連走幾步出了簾子,重又回到店堂間裏。

外頭看熱鬧的人依舊不少,常胖子還領著惡奴站在那裏罵罵咧咧,蘿卜姑娘卻早已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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