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何人為弈我為棋
錦書藏身之處離屠殺圈隻有百步遠,足以看清江清酌了,他騎一匹白馬,赤黃袍服,頭戴著束發金冠,他不急不忙,從未抖開韁繩奔馳過,隻是慢悠悠地走,後麵眾王公大臣們再不耐煩也不敢越過他的馬頭,隻可與坐騎一起按捺住急性子,隨著慢悠悠地溜達,他走到包圍圈外,圈住馬,冷冷地看了一會兒圈內如漩渦卷動的奔流,他不放箭,沒有人敢舉弓。
蒼月明緊隨著江清酌,策馬上前,討好地將自己裝飾過度的寶弓遞給江清酌,那把弓周身雕飾,弓背兩頭和中端裹著金箔,通身嵌滿寶石,在太陽底下閃耀五色光華。
江清酌看了一眼,沒有接。
錦書失笑,曹操借用過漢獻帝的弓箭,射中獵物後,他越過獻帝的馬頭,領受了眾人的山呼萬歲,蒼月明不會也要玩這手吧!隻是反過來,把弓箭借給江清酌,因為射中獵物的箭上刻著他的名字,他便要站出來領受“萬歲”,隨便慷慨陳詞,煽動眾人一起把江清酌拉下馬,給蒼月明披上龍袍,擁戴“正統”。
蒼月明行事,總是出人意表,或者說,他謀事的方式總不再正常人的路數裏,他一個人成不了事,但他身邊有玉蝴蝶,還有被高獻之指揮著的趙大膽,便能將荒唐推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借高獻之的光,這一回有一件事他踩在了點上,那就是得到了趙大膽的許諾,得到了軍隊的支持,可是遠遠不夠,京中有十六衛,關中十二道各有駐兵外加上各地節度使手裏的兵馬,他以為爬上龍椅一屁股坐下去就能穩當了麽。
江清酌在成為梁王世子後就借著倪四這個由頭結交兵部尚書,著實是一步威力巨大的暗棋,蒼月明除了一個棲霞樓什麽都沒有,就連幫助他的人全都心懷鬼胎,說起來,他還挺可憐。
錦書看見江清酌從侍衛手中取過自己的弓,從鞍橋邊的箭壺中抽箭,張弓搭箭鬆手,瞄也不瞄,隻要他發一箭,射中了獵物,就算完成了任務,可以放那些愛打獵的年輕子弟們瘋鬧去。
箭頭沒入一頭雄鹿的脖子,他明明沒有認真找靶,卻一箭命中了這匹頭頂九杈雙角的鹿王,受傷的鹿王向上躍起,踢開擁擠在它麵前的同類,迎著長矛奔去,它脖子上的血管被紮破,血流像山崖上懸下的泉水,士兵們手中有長矛,卻沒有膽敢向皇帝的獵物身上紮一下,隻能用盾牌壓住陣腳,鹿王浴著血,命懸一線,卻被逼出了矯椒勇,筋肉糾結的腿狠命一蹬,低頭向盾牌撞去,頂得執牌士兵承受不住,倒退幾步,坐倒在地,鹿王踏著他的頭頂躍出了包圍圈,向錦書所在方向狂奔下去,一路灑著熱氣騰騰的血。
錦書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借機反客為主的法子,並不用等蒼月明出招,就可一舉毀掉他的全盤計劃,還不用牽扯上無辜,她把隨手帶出來的蒼月明的袍子往身上一裹,候準鹿王奔跑的路線,搶先發動,在樹枝上輕輕掠了出去,不出五十步遠,鹿王帶著箭奔到了樹下,錦書看得真切,從樹枝上一躍而下,伸手抓住了箭身,電光石火間,鹿王已經從她身邊掠過,把箭留在了錦書手中,箭頭一拔出,它的傷口更如被紮破了的水囊,猛瀉而出,噴濺了她一身血點子,她也顧不上擦,趁著追兵還未到近前,趕緊將手中拿支箭折成若幹截,丟在地下,轉身向圍場外跑下去了。
她跑出去不多時,就聽見身後炸鍋一般沸騰了,吵嚷著喊抓刺客,箭矢上都刻有主人的名字,將刻有皇帝名字的箭折成幾截,那不是在詛咒當朝的皇帝麽,那箭杆的斷截怎麽長短那麽均勻,怎麽那麽正好散落在一處,絕無可能是鹿王奔跑中刮蹭上樹幹折斷的,一定有刺客,可刺客在哪裏,參與圍獵的羽林衛嗡嗡地吵著,像蜜蜂一般一圈圈向外搜索,壓根就追不上舍命疾奔的錦書,再者她先前進來時,已經將各處充當守衛的羽林衛分布記下了,逃跑中有意避開,越是遠離圍獵的中心,兩支小隊之間存在空隙就越大,她踩得枯葉哢嚓哢嚓直響也沒人發現。
當她以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翻出圍欄時,忽然一人一騎擋在她的前方,那人喝問了一句:“誰!”
錦書看清了那個人,僵立住了。
韓青識穿著宜春侯的全套打扮,騎著汗血馬,挽著弓,用箭瞄準了她。
兩人都是吃驚不小。
錦書叫:“你怎麽又回來了,江大師父呢?”她被玉蝴蝶帶離楓陵鎮時,韓青識和江和尚還在經營著沒什麽生意的小豆腐坊,她好不容易才把他從宜春侯的身份中領了出來,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長生苑,為什麽他又做回了蓄爺。
韓青識一眼看見錦書一身血點子,更是震驚,叫:“你是刺客,你來殺江清酌!”他毫不客氣地直呼皇帝的名諱。
後麵搜索的叫喊聲近了,兩人來不及交換別後的際遇,錦書匆匆跑了出去,經過韓青識馬前,他並未阻攔,他也看清了她身上的血跡不是她自己的,先是鬆了口氣,接著板起臉,迎著羽林衛撒馬跑了過去。
“刺客在哪裏!”他揮舞弓箭咋咋呼呼地喊。
“宜春侯沒有看見刺客麽,一定從那邊跑了,去那邊找!”一個小頭頭喊了一聲,領手下折向另一處去了。
韓青識撥馬回身,看錦書跑開的方向,已經空空蕩蕩,半個影子也沒有了,他歎氣:“跑得倒快,連說幾句話的空閑也沒有!”
羽林衛們嚷嚷著護駕,搜刺客的搜刺客,更多士兵把江清酌和一眾王公大臣們圍了起來,人群如同方才包圍獵物一樣擁擠密集,這段的箭杆被裝在托盤裏呈了上來,江清酌拿起一截來看了看,用白絲絹擦去手上的血跡,自言自語:“是招妙棋!”他的神情很是複雜,有少見的笑容,笑容卻落寞以極。
蒼月明的計劃還未得展開,遭遇亂局,被迫流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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