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到了萬壇金酒坊門前,古大巴拴了馬,領著小紅進去。一個穿綢衫的中年胖子打裏頭迎出來:“喲,這位大哥,麵生啊,頭一次來吧?我們萬壇金三百年的老酒坊了,出的品質好花樣多,價錢也好商量。”這個胖子的口氣倒很討喜,隻是他與常人一般的眼力,隻道一個青年領著個小姑娘來看酒,做主的一定是那青年了,打招呼也沒把她算在內。
古大巴一拱手:“敝姓古,這是我妹妹小紅,她是楓陵鎮上‘醉楓鄉’酒館的新老板。不知這位大哥如何稱呼?”
“喲,這位小妹妹模樣好靈秀呀!”胖子這才注意起荊釵布裙的古小紅來,看得有些呆,待回過神來,卻依舊朝著古大巴說話:“敝姓趙,是這裏的二掌櫃……‘醉楓鄉’,不是曲老板的店麽?怎麽,她轉行不做酒的生意了麽?”
“哦,曲大姐是我們兄妹的街坊鄰居,她半月前有事離開了楓陵鎮,就把酒館托給我妹妹照顧了。”古大巴依舊堅持小紅才是“醉楓鄉”的主事人。
怎奈那胖子死不開竅,緊著同古大巴說話,對小紅隻是不時地用眼角掃上一掃,很是驚歎那小模樣長得好的樣子。
將兄妹二人往裏麵帶,刻意穿過作坊間。讓新客人看看,這比尋常中型酒坊的倉庫還要大的作坊間,就知道萬壇金的實力了。後麵的倉庫,可就更加蔚為壯觀了。在萬壇金,即使是作坊間歇工的夏季裏留下來看倉庫的夥計,也比別家中小酒坊在活計最忙的隆冬裏招徠的人手更多呢。
“不知道古老板要進些什麽酒?”趙二掌櫃試探著問古大巴。
古大巴哪裏知道要進什麽,古小紅卻搶著答了:“不知貴坊可有香雪酒?”
“香雪酒?”趙二掌櫃嘴一咧,“那不是百釀泉的獨門方子造的麽?我們這小坊可沒有啊。不過古老板,我們這兒品種比百釀泉可多上好幾倍,特色酒也不少,我帶您慢慢看,慢慢挑,您還可以品一品,比一比,包您到了這兒,就再也不用去別家了。”
香雪酒,是駱家獨有的品種,別家酒坊沒有。那麽,上一回曲麗燕夜探古大巴,帶來的那壇香雪酒,是從百釀泉酒坊得來的麽?古小紅思忖。
說話間,趙二掌櫃已將兩人帶進了第一間倉庫,他直奔向門邊的一張桌子,桌上有一套酒具,一個白瓷盤子,盛著一個小白瓷壺,幾個小盅:“古老板,您先試試這個,我們酒坊的招牌酒,過梁金!”
趙二掌櫃提起酒壺,熟練地向一個杯子裏斟了一杯。隻是一杯。
“麻煩掌櫃,兩杯。”小紅開口道。
趙二掌櫃便有些猶豫,看向小紅:“這位小妹妹,也要麽?這酒勁可大啊……”
“一小杯不打緊的。”小紅向趙二微微一笑,趙二便暈頭暈腦地又斟了一杯。她可是酒坊坊主的女兒,還在娘胎裏就與酒打交道呢。她還沒學會走路,就學會了喝酒,且駱家的血脈裏有著一種神奇的天賦,不是每個駱家子孫都能攤上這種天賦,但隻有具備了這種天賦,才有資格成為駱家百釀泉酒坊的主人。
古小紅端起比手指頭粗不了幾圈的小酒盅來,細細端詳,杯中的酒液清澈,呈淡金色。最讓人稱奇的是酒液中懸浮的縷縷金絲。那金絲,比發絲還細,在杯裏舒展身形,在不甚明亮的倉庫裏,居然放出熠熠金光來。
她一口抿下酒,噙在嘴裏細細品鑒。閉起眼,陷入黑暗,不多時,就有道道金光傳徹過來,照亮了四周,這是她腦海中的幻境。她看見了九月高爽的天穹,底下一片金色花海,風拂花動,風也有了淡淡的金色。酒是有性子的,但是它蟄伏在花海之下,隻有當你吞下了它,它才會慢慢走出來,發散出來。
小紅咽了酒,睜開眼,還是在昏暗的酒坊倉庫裏。她對趙二掌櫃道:“這酒香氣貴雅,想是釀製的時候加入了名品的菊花吧?花名金盤琥珀,含苞未放時即摘下料理,免得花開後香氣逸散。”
趙二掌櫃看小紅的眼色立時改了,滿麵堆笑地俯身向小紅道:“看我這對瞎眼,沒看出來小妹妹才是品酒的高手呢,居然連花名都給報出來了,您可別外說去啊,我們小酒坊就指著這個方子吃飯呢。”
報個花名也不是什麽難事,過去華城駱家的花園裏,就種著那麽一片金盤琥珀。古小紅方才在幻境裏見到的,也是駱家的後花園。她本來還想問問,那酒液中懸浮的金絲是什麽,聞聽趙二如此一說,也就不好再多問了。
再看古大巴,也是仰頭幹了酒,略一回味,點點頭,道聲:“是好酒。”
趙二掌櫃臉上的笑紋深了,帶著古家兄妹接著往裏走。倉庫有十好幾間,小紅心中想著複仇的事,也沒心思聽趙二囉嗦,略一回憶,便報了幾個尋常的酒名,大小酒坊都有釀造,也最容易比較酒坊師傅手藝的高下。
趙二掌櫃聽了,自然對小紅又高看了一眼。
正要往外去,卻經過了一條酒壇牆砌出的小弄堂,一抹亮眼的白色掠過小紅的眼梢。她停了步,往那小弄堂的深處看去。
酒壇牆的頂部擱了隻小瓷碟,碟裏點了一小截蠟燭頭,燭火飄搖。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坐在酒壇牆前細細察看壇上的紅色紙簽,素白的絲衣上一片柔光反照在小紅的眼裏。
少年看得入神,仿佛周圍諸般聲響都不入他耳。小紅隻能看清他小半張臉。隻這一小眼便夠了。能望見他的肌膚似衣色蒼白,也能估量出未見全貌的五官是如何秀美。若眉心點上一粒紅痣,立時可飛升天界去做南極仙翁的白鶴童子。
再看那少年坐的椅子,竟不是尋常的椅子。雖遠遠望去也隱約可見上頭繁複的雕花,可猜度出那材料不是紫檀就是雞翅木,可那椅子竟是安了一對木輪的!她登時覺得心裏有一支小針,紮了一下,隱隱有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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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金盤琥珀,這個菊花名是我謅的。過梁金,這個酒名也是我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