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心枉信恨斷腸

常金財背著手走到木柵欄前,抖著胖臉上的肥肉,冷笑道:“丫頭,你在萬壇金踏曲間裏給我甩的那個冷臉,我可一直記得。嘿嘿,放心,等你落到我的手裏……我一定不舍得打你……”說著說著,發出一串令人頭皮發麻的笑聲,連獄卒帶媽媽一起縮了縮脖子。

常金財點點頭,從懷裏拿出一錠金子丟到獄卒懷裏道:“這個丫頭就算被我定下了,你也不要虧待了她,要什麽就給置辦什麽,要是凍著餓著,生了病模樣變壞了,常大老爺我可不饒你!”

獄卒有錢拿還不樂和麽?忙收了金子,唯唯諾諾地答應了。

常金財又在木柵欄前左看右看,走近了看,退幾步看,像欣賞一件還差最後一道工序就完成的玉雕。小紅也坐得像個玉雕似的一動不動,懶得理他,真要被這個肉球買去了,她出去後做的第一件事踹他摔個一溜滾,站到他的肚子上跳,把他肚子裏的板油都擠出來。

末了,那常金財皮笑肉不笑道:“小紅姑娘,那我們回頭再見了!”他走的時候還戀戀不舍的,好像為了今日帶不走小紅,心情大為不快。

常金財和醉桃源的媽媽走了不久,小紅打了個哈欠,就要拉開被子休息,沒料外麵那些人都已經抱定了主意不讓她消停,走馬燈樣地一個一個排著隊來,這一次輪到的是玉蝴蝶了。

他手裏也提著一個食盒,那盒子比江家帶來那個大了兩圈。他照例塞了些銀子賄賂了獄卒,開了牢門鑽進來。

“要說好吃的,誰都比不上我給你帶的。”玉蝴蝶笑嘻嘻地席地坐下,揭開了食盒,第一層是一壺酒,兩個小杯子,小紅嗅出了那酒居然還是陳年的香雪酒。第二層放著四個冷盤,是小紅最愛吃的小園拚盤。下麵幾層就是熱菜了,有葷有素,有幹的也有湯湯水水的,林林總總擺了一地,快趕上一桌簡便的酒席了。

玉蝴蝶斟上了酒,含糊地說了句:“這裏的事你就安心吧……你也算是我半個徒弟,我豈能坐視不管?況且……給家父善後的事我也做得多了……”

小紅苦笑,正待要把常金財的事說出來,忽然一道黑影她身後的牆洞裏躥出來。正是方才叼走了糯米糕的大老鼠。

小紅隻覺得身後一陣涼風,有什麽東西來勢洶洶,卻來不及作出什麽應對。玉蝴蝶倒是眼疾手快,趕緊抄起一個個盒屜裝回去,可食盒太多,老鼠來得太快,終是慢了一步,被這隻老鼠掠過裝冷菜拚盤的盒屜,叼走了一大塊醃肉。

兩人眼睜睜地看見那隻與小貓差不多大的老鼠拖著醃肉飛跑到牆邊,擠進了牆洞裏。

“沒事沒事,我們不吃這個盒屜裏的菜,下麵幾盒菜還是幹淨的。”玉蝴蝶安慰小紅道,又要將盤子一個一個擺出來,順手抽出峨嵋刺在手掂一掂道:“等下它再敢出來,我用刺紮了它,烤來給你吃。”

小紅做了個嫌惡的表情,示意她對烤老鼠沒胃口,兩人扶起筷子又要吃。

這時牆洞裏忽然發出了急促的“吱吱”聲,那隻老鼠不知什麽叫了起來,還越叫越急,越叫越響,越叫越撕心裂肺。兩人立時沒了胃口,都放下筷子,響那個牆洞看去。

不多時,一團灰黑色的短絨毛球從洞裏滾了出來。那隻老鼠一邊拚勁全力嘶叫,一邊從監房的這頭滾到那頭,好像它全身被淋上火油後點燃了一樣。不到半盞茶工夫,老鼠的叫聲漸漸低了下來,也滾不動了。

等老鼠再也不叫不滾了,小紅裝起膽子過去看了一眼,見那老鼠螃蟹似的吐了滿口白沫,死得倒像是羊癲瘋發作。她心裏絞痛了一下,不禁沉了臉,回過頭,冷冷道:“給你父親善後的事,你果然是做得多了……隻怕剛才不是老鼠奪了食,現在口吐白沫死在當場的就是我了!”她說著就覺得心裏又抽痛了一下,她一直是相信玉蝴蝶的,如今親眼所見,他帶來的食物毒死了老鼠,還有何可分辯推脫的?

玉蝴蝶臉色也是一變,半晌才道:“真的不是我……”他見小紅還是臉罩寒霜,愣愣地看著那隻死老鼠,知道徒說無用,一抬手先將酒壺抄起來,對著壺嘴一飲而盡,又執起筷子,一盤又一盤,風卷殘雲似的把他所帶來的食物都劃進了自己口裏,一點湯水殘渣也不剩下,就連被老鼠叼去了一塊肉的那個拚盤他也掃得幹幹淨淨,簡直不用帶回去清洗了。

小紅冷眼旁觀,見玉蝴蝶賭著氣將所帶來的酒菜都吃了下去,又端著肩膀盤腿坐了會兒,過了兩盞茶的工夫,也不見他出現毒發症狀,不禁又疑惑起來:也許真的不是他?旋即又冷哼道:“也許你為了讓我放心,本來就打算同我一起吃下有毒的酒菜,因為你事先服了解藥!”心是抖的,可她的聲音確實那麽利索,一點遲疑也沒有。

好像是最後的一聲宣判,把玉蝴蝶表明清白的所有努力都說成了矯情。就見他的雙肩低了一低,他便去收拾食盒,把一個又一個盒屜裝了回去。

末了他站起來,喚來了獄卒,開了門出去,又塞了一回銀子,囑咐獄卒對小紅多照顧些。他又看了一眼小紅,長歎一聲,轉身走了。

小紅站在那隻死老鼠的邊上,看著玉蝴蝶走,覺得自己的心裏也有一塊被抽空了,仿佛是她對他滿滿當當的信任,已經被她自己親手抽了出來,扔出了監房,便空下一塊來,無可填補,難受得要命。

獄卒這一下午發了筆不小的外財,也眉開眼笑,對小紅也十二分客氣,轉回來還問她有什麽要吃的,要帶的。小紅搖頭說沒有什麽需要的,也不說要把那隻死老鼠收拾出去,她就是要看著這隻老鼠,把這件事刻在心上,今後再也不輕易信人。

等獄卒走了,她覺得困極累極,才倒在被褥上迷迷糊糊地打了個小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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