憧憧幽冥驚暗影

小紅和晴晴一左一右地架著倪四,這家夥舌頭都短了,走路東倒西歪,兩個女孩子都扯不住,被他帶著一齊東倒西歪。他一麵走一麵口中含含糊糊地說著:“阿悠……等我攢夠了錢,再來找你,咱倆睡一夜……”敢情今夜悠霖姑娘不留宿他是嫌他沒帶夠銀子,這就少費了她們不少周折,不然,還得半夜三更讓無心把他從房裏偷出來呢。而他似乎也真吃悠霖那一套,一個殺人放火不眨眼的惡人,從那個青樓女子的房裏出來時,柔順得隻小白兔,好像侍女一用力就可以擰斷他的脖子。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心照不宣。下在酒裏的藥起作用了。

這藥是小紅從江清酌那裏淘換來的,她隻說:“無心偷吃了我藏起來的胡麻餅,我問他他卻不承認,有沒有法子讓他開口講真話呢?”

江清酌微然一笑,從袖筒裏掏出一個小瓷瓶來,放在手裏掂了掂:“此曼陀羅花粉無色無味,可使人神智昏潰,比平常容易擺弄得多。”他把這個小瓷瓶交到小紅手裏,意猶未盡,買一個還饒一個,又取了個小瓶子出來,托在掌心道:“這件小東西,也許你也用得著。把裏頭的粉末吹向燭火,火焰就會轉成綠色,嚇人玩是再好不過了。無心若挺得住曼陀羅花粉的藥性,你就嚇唬他。”

小紅眨巴眨巴眼睛,這兩樣東西用在倪四身上正合適,用來對付一個偷餅吃的小孩子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幸虧自己在大事小情上沒得罪過師父。小紅暗擦了把冷汗。

遊廊上的燈籠用紅紗罩著,擋不住多少風,火苗子噗噗亂抖。兩個丫頭按住心頭狂跳把倪四架到了醉桃源的門前。她們兩個穿著這裏小丫鬟的衣服,自然不能邁出這個門檻。

無心早就打著白紙燈籠等在門前了,見倪四被架出來,疾步迎上前,扯住了往自己這邊帶,口中熱絡道:“喲!四哥,你出來啦,我們走!”

倪四的眼仁漸漸擴散,攏不住光,看不清眼前是誰,隻當時醉桃源裏送客的小龜公,聽聲音還是新來的。醉桃源的人呢,聽無心喊得親熱,以為他是倪四的小弟兄,專程來這裏接他的,更不過問。順順當當地,無心就把倪四往人稀僻靜處拉。

他們三人候在房門園門前一送一接,為的就是讓倪四順著她們的心意走到預定的動手地點,別半路上被別人拉去了,或者沒走到人少處就一頭栽倒起不來了。

小紅與晴晴送走了倪四,回到醉桃源裏,找了個背人的地方,脫去了引路小丫鬟的衣裳,隨手一扔,露出裏麵漆黑的夜行衣來。兩人就此翻出牆去,追趕倪四與無心去了。

無心扶著倪四直望城西而去,那地方有一座荒宅,平日裏傳說鬧鬼,到了夜裏人跡罕至,誰都怕走近了撞見什麽,這倒方便了小紅三人動手了。

宅子的門鎖早朽壞了,有鑰匙也打不開,好在門軸已經腐爛,無心輕輕一推就把門板從門框上卸了下來靠在一邊,扯著倪四走進兩重天井後,把人和燈籠往冰涼的青石條階上擱,三轉兩轉就不見了蹤影。

倪四在石階上迷糊了不到半刻鍾,就被早春的寒夜凍醒了。這時他的酒勁漸漸下去了,曼陀羅花粉的藥性卻愈發厲害了。他口幹舌燥,臉色赤紅,心猛跳。牆頭“撲啦啦”飛起了一隻鳥,這動靜也把倪四嚇得剛爬起來又重新跌回去。手在地上,台階上掙紮劃拉,摳了滿手枯朽的幹苔。

他看不清周圍的景象,弄不明白自己這是到了哪兒,就算能看清,以他目前的神智恐怕也辨認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好容易又爬了起來,拎起燈籠,左搖右晃地走出去幾步,就踏進了齊胸高的深草裏。他費力地舉高了燈籠,想照照前麵的路,可哪有路呢?隻有漫漫荒草,填滿了整個天井的每一寸空隙。泥地裏有,磚縫裏有,開裂的木質廊柱縫隙裏也有。前麵原先是石子鋪的小徑,還是養荷花的水池,抑或者前麵是不是躲著一個……鬼影子,一概看不清楚。

夜風掠過草尖,這些草都是在上一個冬季裏枯幹的,卻沒有倒伏下去,依舊成片成片地挺立著,白紙燈籠的光照下,呈現一種死人骨骼似的慘白。脫了水的草莖擠在一起相互拍打,聲音格外地響脆,“唰啦啦……唰啦啦……”,一陣又一陣。

倪四踟躕著,不知道是該趟過深草走到天井對麵,還是掉頭穿過身後的屋子另尋出路。他覺得這情形分外荒誕,莫不是,自己還醉著,正做著噩夢呢?是不是,他現在正躺在悠霖的床上做這樣的噩夢呢?

正想著美事,“噗”地一聲,手中的白紙燈籠就滅了。這一夜恰逢初一,天上看不見月亮,星光也暗得什麽也照不見,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倪四嚎叫一聲,撒腿就跑。

倪四跑出了幾十步,漸漸奇怪,怎麽自己這樣漫步目的地摸黑狂奔,居然也沒掉進水池裏,也沒撞到牆上,更沒讓石頭塊絆一跟頭,居然,就這麽順順當當地過來了。

眼前似乎有光,朦朦朧朧,影影綽綽。他想起來了,自己駭極狂奔時,這點微弱的光芒就在前麵亮了起來,自己就有意無意地直衝著一星光亮而來。人都和蛾子一樣,喜歡向光亮的地方撲,這是本能。

他眼前三尺處,燃著一支白蠟燭,輕微地搖晃著。火苗子被夜風卷著,眼看已經被吹滅了,風勢一緩,它又活了過來,風頭一緊,火苗子重新東躲西貓的,看起來驚險萬分。

倪四身上衣服單薄,又是剛醒酒,這會冷得直哆嗦,見了火苗,倍感親切,就想上去烤一烤手。可是他歪著頭端詳了一會兒,猛然發現——蠟燭……蠟燭像是浮在草尖上的!

沒有人拿著蠟燭,也沒有落地燭台托著它。這支蠟燭浮在倪四三尺開外,齊胸高的位置,好像有一個看不見的人正站在他的對麵,舉著蠟燭看著他。又或者……拿著蠟燭的,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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