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柏子座中焚(3)

白斯年掐著那支即將燒到尾的煙,手賤得很,捏著煙屁股,將火星摁熄在雕花圍欄杆上,上好的紅木,燙了這麽一個印子,他連眉都不皺一下,倒是夏芊衍心裏替他暗叫惋惜。

他手指一彈,那熄了火的煙蒂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倏忽又不見,似乎還有黯淡的紅色光點滯留在視網膜上,略一遲鈍,那片紅點早已消匿無蹤。

白斯年笑了笑:“小嫂子,你做的好!難怪梓棠被你收的服服帖帖!你在不在阿季眼裏插根釘子,我管不著——世家往上數幾代,哪個男人隻摟著原配夫人不尋腥的?到了梓棠這裏,十多年來隻守著阿季一個人,已經屬另類,今天你在他們中間插一杠子,伏低做小,我不管,但,你要是碰了阿季和穆楓一丁點兒……我第一個不會‘憐香惜玉’跟你客氣!”白斯年雖然笑著,但說的話句句帶威脅,他一向是自由散漫不肯拘禮的,因此稱夏芊衍一聲“小嫂子”倒也沒什麽特殊含義。

夏芊衍臉色有點尷尬,若是在穆楓麵前,她是肯擠出幾滴眼淚的,但白斯年,根本不吃這一套,女人軟似水的那些小手段,對他根本無用。她歎了口氣,似乎很委屈:“穆先生……我怎麽會要他不好?”她一低頭,輕輕撫著隆起的肚子,眼中有淚:“況且……況且……”

白斯年知道她要說什麽,那樁事——的確是穆楓對她不起,他和穆楓是過命的交情,從小一起長大的世家兄弟,穆楓的榮與辱,都和他一並相關,既是穆楓對不起她,那他白斯年因就著似乎也欠她一份情,重話是不敢再說的,隻道:“你們女人這些小打小鬧,翻得起什麽浪花來?我關心的是,梓棠在三藩的家業——梓棠讓利讓的狠,多半有你的關係,你哥……斂財就算,世家散得起,至於斂權……背著梓棠可以,梓棠一旦反應過來……”他沒有說完那句話,卻笑笑道:“男人可以不愛財、不愛色,但沒有一個男人會不愛權,”他意有所指,“我和梓棠都愛,你哥也是。”

夏芊衍一驚,白斯年平時看似心大意大,不是個愛管事兒的主,但沒想到,臨撂上了事,他耳清目明,絕不是盞省油的燈。

“小嫂子好好休息啊,”白斯年打著哈哈,從她身邊繞過,“你和阿季說的話,我會原封不動地替你保存著——我相信那的確是梓棠的意思,他城府深,走一步棋,看了十步的路數,我毫不懷疑是他臨時決定讓阿季去東南亞的。但,”他話鋒一轉,“我必須提醒他,東南亞水混浪大,掀不翻船總還淹的死人,阿季在那兒,沒有十全十的保護,他怎麽敢?”

他那意思是叫穆楓撤銷原先的計劃,先保褚蓮要緊,不管穆楓心裏有什麽打算,讓褚蓮孤身一人呆在毒梟猖獗的東南亞,絕非上策。

夏芊衍有些心虛。

因為,那並不是穆楓的意思。

白家莊園,地下密室。

真正的五大世家齊聚,滿盤都是經緯,穆家、白家、易家、許家,甚至張家,當家人皆在。

張風載舉一枚棋子,落下:“思思,你要不要帶寶寶先去睡覺?”眼底是棋局上韜晦,心思裏,都是對妻小的疼惜與愛。張風載,這個念起來就是一股子溫軟生香的名字,到底繞過了地球大半圈,繞走了這麽多年的歲月,也未變半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張家長公子,重歸世家時,仍然是萬眾矚目的焦點。

黎清點點頭,哄著懷裏的孩子:“滿滿困了?”

唯朝仰著小臉,伸出了小肉手搖晃:“不想走,不要走……”

“叔叔們在談事呢,又不好玩兒!”黎清笑著伸手戳戳兒子的小腦袋:“你聽什麽呀,又聽不懂!”

嘴角兩個好看的小梨渦旋即浮了上來。

張風載輕輕笑著,又落一子。

“回去做什麽!”穆楓虎著一張臉:“唯朝,到九叔這兒來!”他伸手要從黎清懷裏接孩子,穆楓嚇唬孩子的時候,總是凶神惡煞,在三藩時,連他的寶貝閨女妍妍都相當怕他,他伸手要哄孩子,就被妍妍拍掉手,那小模樣兒似受了極大的驚嚇,忙躲進小姑姑穆榕的懷裏。

這小唯朝卻完全是兩個樣子,穆楓托著手,語氣生冷,他卻完全不怕,在黎清懷裏微微掙著,要撲到穆楓這邊來。

穆楓大悅,高興起來了自然連家裏的胖包子都可以出賣:“唯朝,長大了娶我女兒,好不好?小靜姝和你的阿季姑姑一樣漂亮,你願不願意?”

唯朝點點頭:“我長大了,要築一個好大好大的金屋子,把妍妍藏在裏麵!”

小男孩信誓旦旦的表情和語氣引得全場的叔父們一陣笑,已經有人調侃了起來:“張大哥,這小子將來有出息呀!穆小狼這老丈人可不好做!在三藩威風一世,臨了還得招個厲害女婿來受氣,哈哈哈,我將來小子要這麽有出息,搶了穆先生的心頭肉,蹲三藩做‘賢婿’,天天給穆小狼氣受,老子就算黃土蓋了臉也能笑活過來!”

“不隨我。”張風載落子,也微笑。

黎清有些不好意思:“梓棠,別往心裏去,唯朝嘴甜都是我的錯——昨晚才給他講過古有帝王‘金屋藏嬌’的故事,他倒會賣弄!”

“賣弄得好,”穆楓大笑,擰了擰唯朝的臉,“呸,又是個嘴甜的禍害胚!你謹給我記著,以後再有甜言蜜語,隻能給老子女兒說!記住了嗎?”

又是一陣大笑。

唯朝仰起頭,看了看滿堂老沒正經的叔父們,不理,忽然,伸手拍了拍穆楓的肩:“九叔,可以把那個黑匣子給我玩玩嗎?”

穆楓笑笑:“你父親也有,幹嗎要我的?”

久不作聲,一直安靜聽他們胡鬧的張風載卻忽然開口:“梓棠,唯朝向你討聘,你不給?”

“哈哈哈哈……”穆楓倒是很爽快,當即就解下腰間配槍,交到唯朝手裏:“聽著,小子!不會打槍的男人,不算世家的男人!”

黎清抱著唯朝坐在旁邊,沒有避場的意思,穆楓說的很對——“唯朝雖然小,聽這些血腥腥的大黑話又有什麽要緊?老子像他這個年紀,天天翻牆打槍,回來被老頭子揍個半死,心裏不高興了,惹一夥人去地下賭場尋釁……世家的小孩子,不見見世麵怎麽行?”

倒像是家族聚會,叔伯兄弟們都齊了,但談話內容,卻不僅僅讓人生畏——簡直能嚇得人嘔出苦膽水來。

張風載從脖子上摘下一個脖墜——沒有太多繁雜的裝飾,僅僅隻是一根樸素的紅線,線上串著一粒小珠。

他笑著扔到桌子中間,滿子兒的棋局上。

穆楓直起身子,毫不客氣地揪起那根紅線,連著那珠子一齊拽到了自己麵前——隻看了一眼,就將紅線珠墜遞給白斯年,臉上已經變了色。

“張大哥,冰滿翡翠鏈子散了,你怎麽不串上?”那紅線珠墜傳到了許謙益手裏,他和在座眾人一樣,隻一眼,就認出了這珠子是什麽來頭。

那天清理門戶時,張風載站在二樓內室陽台上,鬆手砸下一串珠子——正是數月前在曼哈頓島美聯儲地下金庫失竊的冰滿翡翠項鏈。那串價值連城的項鏈,一落地便崩斷了串珠線,漂亮瑩透的翡翠珠子散的四處都是。像玻璃珠似的四處彈跳。

原以為散落的翡翠珠已經被仔細收起,早就恢複原樣了,沒想到還落下一顆,被張風載串上紅線,掛到了脖子裏。

這是什麽意思?

張風載說道:“這顆珠子,不是那天散掉的。”

才說了一句話,就被在座眾人的目光盯得嚴絲合縫,張風載笑了笑,又說:“它離開曼哈頓島時,就被我從冰滿翡翠鏈子上取了下來,它一直是散的——掛在我脖子上。”

眾人驚異非常。穆楓問:“這珠子有問題?”

“是我的線人給我遞的消息,”張風載說的不緊不慢,“數月前,我闖進曼哈頓島,從美聯儲地下金庫裏取回本屬於張家的東西——這串冰滿翡翠珠子,重新回到我手中。曼哈頓島是什麽地方?”張風載笑了起來,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起來更加明亮,他語氣依然很平緩:“帝國王師守在那裏,地下金庫,全世界的黃金儲備都在那裏……要想闖進去拿回我的東西,哪有那麽容易?”

“你居然把內線插到了美聯儲?”穆楓反應很快。

張風載笑著看他:“梓棠,你很意外?”他伸手抓起一把白子,攥在手裏輕輕摩挲,笑道:“的確是這樣,如果沒有‘內線’,我不可能這麽順利拿回張家的東西!”他忽然吸了一口氣,道:“這顆珠子,裏麵是空的!”

舉座大驚!

總算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好精細的心思!竟然有人會想到在價值連城的冰滿翡翠珠鏈中藏情報!而那個拚死也要送出消息的人,居然是美聯儲的內賊,張風載安插在聯邦政府身邊的“眼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