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溪口張氏(1)

他們在等那條“大魚”,導致當日溪口張氏滿門覆滅的最大叛徒,這張網,兜了很久,今天終於收線。

白斯年懶懶笑道:“累死老子了,那位‘兄弟’什麽時候來?他夜路走的還好嗎?要不要派人去接一接?”

穆楓懶得理他,把金色大廳中的人轉移到另一處秘密會議室,——剛剛死過人的地方,實在是晦氣。

這幾位,悉數都是熟人,許謙益也在,自然對阿季保護得緊,因夏芊衍那事,他反而不太理穆楓,但外場手下那麽多,也不好當即指責穆楓,讓小野狼在眾人麵前失了威信。

他們依列坐下,隻聽鍾擺走針的聲音。

哈羅伊不知什麽時候擠進來,慕顏眼尖,先看到便一驚,——在場可能隻有她一個人知道,眼前的柬埔寨少年,姓張。穆氏最忌諱的姓。她用眼色想讓哈羅伊早早離開時,穆楓敏銳的眼光已經跟了上來。

他坐中席,卻很快立起來,走到少年麵前,麵上不無嘲弄的表情:“這位小兄弟,怎麽看著這麽眼熟?不在廚房做湯,跑這兒來幹什麽?”

明明心中韜晦深深,偏偏要在一個孩子麵前搬弄城府。他的笑,狡猾似狐狸。

褚蓮不知從哪裏冒了進來,將哈羅伊擋在身後。穆楓見是她,微微一愣,黠光瞬間黯淡,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她要保護那個小孩子,倒是一點也不畏懼,眼睛死死瞧著穆楓,臉上凜然有笑意:“穆先生見漂亮小姑娘眼熟,怎麽見漂亮男孩子也眼熟?”

穆楓眼中意味興濃,見她這樣說,目光稍有鬆泛。起先兩人見麵形如陌路,褚蓮突然出現在莫斯科白家莊園到現在,他們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穆楓是有意晾著她,有氣也隻對特裏森出,褚蓮因著夏芊衍礙眼,有話難言,如果不是因為這次眼瞧穆楓對哈羅伊有敵意,她也不會主動撞槍頭上。

穆楓忽然伸出手,循著她淡然的笑意,也輕輕笑了:“你調皮。”那手,在幾乎要觸到她下巴的時候,閃電一樣收了回去。眼睛漫不經心地掃向小廳,略略漫過滿廳的景致,白的燈,黃的鎏金座,深褐的椅……

“你調皮”……輕輕一句打趣,暖如四月天光,回應她那句“見漂亮男孩子也眼熟”的玩笑話,多年的夫妻情誼,好像又在這一刻複起。

褚蓮垂下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少年哈羅伊的事,他終於沒再追究。

“休息一下吧……”白斯年擺了擺手,髒話不斷:“老畜生堵在路上了,猴年馬月才能到?老子陪他!”

最後的大魚,即將入網。當年張家的深仇,已經報了一半,撇去直接動手的“劊子手”,張氏叛徒一個一個都在穆楓手裏被清算。

很輕很穩的旋律,琵琶曲子,竟然從樓梯口淡淡飄來……

那個人,又在彈。

十麵埋伏。

雨下的很大。

通往二樓的露天陽台,有一段不短的木廊,中世紀的風格,好似還有幽幽的火燭將長廊點亮,一直走一直走,卻看不見盡頭通向何處。雨點像雹子一樣狠狠砸下來,天地間安靜一片,隻有漫天的雨聲將沉寂的夜掩蓋。

黑夜深的嚇人。

褚蓮就是在這條長廊上遇見那個女人的。

四周火燭淺淺,迎風若倒,廊角邊掛起的金屬底座上,有燈光透出來,很精細的雕鏤,將一盞一盞燈座打磨的精致無比,沙皇皇室一樣的奢華,好似中世紀電影裏的密林古堡。

迎著燈光,能看見那個女人淺淺在笑,她太漂亮,微弱燈光下,皮膚如細瓷,小小的梨渦盛滿甜甜的笑意,那張臉,夢中一樣的熟悉。

褚蓮卻說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她。

那個女人懷裏抱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小孩兒不吭氣,很乖很乖地伏在她肩頭,好像已經熟睡了。

錯肩而過,她仍然笑意款款,手輕輕地拍著小男孩的背,好似在哼著一首月光般的搖籃曲。

她向褚蓮淺淺點頭,漂亮的笑意恰到好處,她是善意的,柔軟的,這份水一樣的溫柔哪怕是麵對褚蓮這樣一個陌生人,也毫不吝惜地施予。

褚蓮的心突然一沉。

忽然,那個女人說話了,卻像是在自言自語:“‘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人啊,不到最後不要輕易相信‘真相’,哪怕是自己親眼所見啊……”她仍是笑著。話音剛落,卻有小男孩牙牙學語似的聲音傳來:“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過了好一會兒,小男孩奶聲奶氣地問道:“媽媽,這是什麽意思?”

她摸了摸孩子的頭,溫溫道:“就是……未必你眼前見到的就是真的,不多一點時間考量觀察,怎麽就知道什麽才是事情的真相!”她頓了一下,又笑道:“就好像樓下的穆叔叔,他還有一個沒有出生的小寶寶,在那個阿姨的肚子裏!人人都這樣說的,人人都這樣想……可是,滿滿,你怎麽知道這些都是真的呢?”

褚蓮大驚!

那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倒好像是要提醒她什麽似的。

兩人已經走出了不短的距離,背身對著,褚蓮回頭去看剛才錯身而過的女人,——小男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被她放了下來,她一手牽著小男孩,此時正蹲下來溫聲跟孩子“說教”。

孩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褚蓮停住腳步,想要去問她些什麽時,卻聽見那個女人在對孩子說:“滿滿,雨下太大啦,媽媽抱你回去睡覺吧?”

其實,雨一點都落不到他們身上。外麵雨勢極大,但這長廊,白斯年設計極妙,有透明雨廓將整座長廊覆蓋,穹頂拱形的設計,隻能聽見雨聲喧囂,卻滴不到一點身上。

她靜靜看著那個女人帶著孩子越走越遠。

穆楓借居白家的臥室在二樓側拐的正居,此時是白斯年叫停“休息”的時間,樓下待的悶了,她借故出來透透氣,他們大部分人應該還在樓下小廳等“大魚”送上門來,那穆楓……應該不在臥室?

鬼使神差的,她竟然走到了這裏。

隻是一道風吹過,門發出輕微的聲響,褚蓮站在門外,微微出神,沒有亮燈,想來應該是沒人。

她想回頭離開,但僅僅隻是兩秒的時間,門被迅速推開,裹著一陣寒風,驚的她徹頭都是涼意,下一秒,她很快被一柄冰冷的槍頂住腦袋。

“小楓哥……”

她低低叫了一聲,忽然覺得額頭被金屬冰冷質感拓印的那一方皮肉有了溫度,槍被收回。穆楓動了動喉結,想說話,卻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走廊這邊隻有暗弱的光,他的房間並未亮燈。

褚蓮的身體在不停地發抖,她想看一眼穆楓,卻實在抬不起眼,——餘光已經覷見,他是衣衫不整的。

她聲音發抖:“她在裏麵?”

穆楓啞著嗓子,道:“你走。”

“我討厭你……”她淚水漣漣,要換作平時,穆楓早就溫聲解釋,可這一次,他不再溫言,卻冷笑道:“你什麽時候喜歡過我?”

褚蓮微怔,向裏麵覷了一眼,輕聲:“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先走。”

她真要走,卻突然被穆楓一把揪住胳膊:“你很失望?”他語調微揚,帶著一絲不可捉摸的冷感:“在我身邊的每一天,你都在想他……”他笑了起來:“現在,張風載有妻有子,你是不是不開心?很失望?”

“你有他消息?”她難以掩藏突然而起的歡欣。

穆楓一把將她拽前,她的下巴幾乎要抵到他唇吻,他的呼吸是溫熱的,像從前一樣。但很快,穆楓嫌惡地推開她:“你滾!”

她想轉身,卻突然停了腳步:“小楓哥,你欠我一個解釋,我等著。”

他“啪”地一聲關上了門。沒有一絲猶豫。

褚蓮的身影在月光下拖的頎長,一步一步,終於走入了黑暗,再也看不見。

臥室裏有女人輕微的歎息:“你這是何苦?”

他狠狠在牆上砸了一拳,手上每一枚指環都是機關設計,仿克格勃。這一拳砸下來,觸動了機關,凸出的倒刺將他的手紮的鮮血淋漓。

“梓棠,你何必?”女人的聲音帶著一絲焦急。

“你兒子睡了嗎?”穆楓輕聲問道,語氣清淡,好似剛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我沒事,一點小傷!”

屋子裏另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梓棠,阿季性子太倔,你要花點心思好好哄,——不要傷害她,你家夏表妹那件事……好好處理。”

“還要熬一段時間……”穆楓聲音很憔悴:“老子吃了這麽多年飛醋,下回也該讓你嚐嚐!”

黎清輕笑起來:“那也要看看追我的男人有沒有黎大哥優秀,我可不舍得讓黎大哥吃飛醋!”

“阿季舍得讓我酸!”穆楓咬牙。

他隨便包紮了一下手傷,便起身下樓:“收大魚了,今晚一切都結束!你們想睡覺的話就別下來了,我和老白收拾就夠!”

黎清打了個嗬欠:“我也下去吧,請阿季喝碗晚茶——我和她,好多年沒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