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心字兩重(5)

雞湯很快就被送進來。

是夏芊衍親自端著的。熱騰騰的滾油圈兒浮著,挑剔的精肉,幾點蔥花,一聞,撲鼻的香味。她遞給穆楓,婉婉笑著:“喝完還有,我再去盛。”

穆楓抿著唇,似乎有點不悅。接過湯碗時,忽然發現夏芊衍身後還跟著一個人,頓時眉毛微揚:“有事?”

那人立在那裏戰戰兢兢,看來像是廚房跟起來的人。穆楓何等聰明,當下便想到了什麽,手舉著那隻盛雞湯的碗,目色微變:“不是我要的?”

夏芊衍輕聲回答:“廚房大師傅說,那個打下手的夥計已經離開了,他上次在宴會上提著活雞闖進了前室,已經被訓了一頓……”

穆楓眼神越過夏芊衍,直逼後麵跟上來的廚房夥計,那夥計也算機靈,與穆楓視線微觸,便低下了頭:“穆先生,師傅讓我上來回複一聲……那夥計新來的,以前府裏沒怎麽見著,估摸著廚藝也不算好。好在燉個雞湯不是難事,廚房隨便什麽人都可以上手……”

那夥計回完話,連看都不敢看穆楓一眼,慢慢退後。

穆楓支著床沿,許久都不說話。臉色卻愈發顯得白,在平靜的沉默中,周身都散發著一種叫人生寒的氣場。他隻微一凜,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那光線隨著睫毛的顫動而微微抖了一下。

穆昭行連大氣都不敢出。

忽然,他反手一揚,將托著的湯碗狠狠摔在地上!整個身子因為突來的暴怒而微動,他仍然坐在床上,呼吸沉穩,那雙眼睛,卻蒙著一層戾氣,儼然如同深邃的漩渦,深黑暈沉,叫人發怵。

湯碗在夏芊衍腳邊砸開,碎瓷四濺,滾熱的雞湯潑了一地,毀了臥室精美的地毯。她嚇的不輕,幸而躲的快,才沒被碎瓷片傷到。

一室眾人駭的大氣也不敢出。穆昭行搶在穆楓大怒之前已經訓起了人:“連個廚子都看不住,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啊?!”

有人站了出來:“穆先生,我去找!他應該走不遠,加州是穆家的地盤,聯邦政府是我們的朋友,隻要我們上心,海關那邊連隻蚊子都飛不出!”

雖然對手下人嚴厲,但穆昭行的做派多半是做給穆楓看的,畢竟他和一窩手下才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穆楓大動怒,首先受罪的就是他。此時他向手下先發難,也是為了抑穆楓的火,因此這時已經反過來替手下求情:“穆先生,他們不知道那廚子的重要性,可能打個盹眼窩子那邊漏條縫,還沒回過神來人就給跑了!穆先生調養身體要緊,千萬不能動怒!人,我馬上去找!”他說的急促,喘了幾口氣才歇下來。

眼睛不由地上抬,輕輕覷了穆楓一眼。

穆楓仍是一臉淡淡,看不出是喜是怒,穆昭行稍微猶豫,正要說話,忽見穆楓輕輕晃了晃手:“算了,”他眉毛微揚,瞧著他們,“不必找。他算救過我一命,讓他走,算我還他救命大恩。”

穆昭行了然於心,輕歎一口氣,揮了揮手,屋子裏不相幹的人都退了出去。

穆顯抬起了頭。

夏芊衍偷覷穆楓一眼,想問他那個廚房跑走的夥計什麽時候救過穆先生,可一見穆楓臉色不太好,想問的話又憋了回去。

隻是一恍神,正接著穆顯的目光,夏芊衍暈頭轉向,這個人……怎麽這樣眼熟?

他應該是穆楓的得力手下,這種秘密匯報的工作,穆楓向來隻給自己信任的人。眼前這個“穆顯”,恐怕又不知是哪方收回來的“線人”,三藩要情報,他們這種精挑再三的暗諜自然三不五時就要回加州總部匯報。

穆楓見她在看自己手下,不由笑笑:“穆顯,抬起頭來,讓夏小姐好好看看。”

夏芊衍駭了一跳,穆楓是什麽意思?但當她仔細看那張臉時,終於了然穆楓這麽做的目的。

因為……穆顯的這張臉,不止她熟悉,可能幾個月前遠來加州的各方賓客,也終生難忘!正是頂著這張臉的男人,在穆楓為自己太太盛辦的宴會上,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他出現的太轟動,連離開,都剜了穆楓一塊心頭肉!

那張臉,正是張閱微。

夏芊衍一臉驚駭,穆楓覷她,眼裏有玩味的意思,但很快就從她身上轉離目光,淡淡笑道:“穆顯,你嚇著夏小姐了。”

穆顯點頭,聰明人從來都話裏有話:“嚇著夏小姐的不是我。這壞處也不該我擔,要怪,就怪張閱微。”

穆楓大笑:“怪他?鬼影子都不知在哪!”他虛扶著床沿,身子仍是略微傾著,氣色卻看起來比剛才好了些,他忽然向夏芊衍笑道:“你似乎對他很有興趣?”

夏芊衍也是個聰明人,稍稍愣了一下,很快就轉過神,皮球踢還了穆楓:“芊衍不是對他有興趣,隻是,對穆先生的心思,很有興趣。”

穆楓眯著眼睛,目光含笑:“隻不過玩了個很有意思的遊戲。我要是不把自己的棋子下在張家的席次上,你猜那天宴會,會有多少有趣的事冒出來?”

夏芊衍笑笑:“實際上,宴會那幾天,本來就發生了太多‘有趣’的事。”想起那幾天的陰謀與槍聲,她便不由發怵,虧得穆楓還能當個故事一樣輕鬆地說出來。

“那不一樣,”穆楓伸手虛擋一下,很快有人趨步上前來收拾碎瓷渣滓,他眉色仍是淡淡,繼續說著,“如果那天,我沒有讓穆顯用張閱微的身份先擋進來,那麽,姓張的也許就真的堂而皇之地坐上張家空缺多年的席位了!我冒不起這個險,張家根深脈廣,哪怕時隔多年,隻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露個臉,難保不折騰些動靜出來。到時三藩就太被動,即使捆綁著許家易家白家,他們翻不起多大浪,但我也不能讓姓張的撿現成便宜!”他冷笑,話頭已經不隻是對著夏芊衍了,他好似在自言自語,又好似在對手下人警示:“那就讓姓張的乖乖隱在客人堆裏好了!我已經請了一個‘張閱微’坐上席,再冒出來一個,三藩可不認賬!有假貨居上,他真的也就變成假的了……”

夏芊衍細細聽著,這回可算是都聽明白了。穆楓心思太深,居然在宴席開場前就已經算計好了,讓自己的屬下穆顯假稱是“張閱微”,這麽一安排,早已引開所有眼球,“張家”要做的所有事情,實際上都是穆楓的意思。即使真正的張閱微已經萬裏迢迢趕來加州,那天晚宴也在場,見突生變故,有人冒了自己的名頭坐張家座席,也隻能再觀察再做打算,斷不會貿貿然拱出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說,穆楓在席上的安排,使得張氏真真正正地“死”掉了,此時哪怕真正的張閱微出現認親,眾人都會以為他是冒牌貨。況且被穆楓這樣一攪渾水,張氏後人必定疑惑,在沒有弄清穆家意圖之前,不會貿然行動,也等於為其他四大家族爭取了時間,化明為暗。

穆楓這一招,實在太狠。

穆楓突然捉過她的手:“能告訴我,你在想什麽?”夏芊衍一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穆楓一觸到她的目光,很快鬆手。

她此時心裏五味陳雜,一方麵被剛才捉清的事實嚇的不輕,另一方麵又喜穆楓主動親近她——這對她來說,是莫大的進展,至少證明,那位青梅竹馬少夫人的影子,在穆楓心裏,也不是不可動搖吧?

夏芊衍回過神來,這才想起穆楓還被她晾在那裏,這位先生問話,有幾人敢不答?她一恍,不好意思笑道:“我隻是在想,你會不會太厲害?那個張閱微……竟然是你安排的人!”她不叫“穆先生”,那樣未免太生疏,但也不敢用過近的稱呼,所以最近和穆楓對話,一概都用“你”。

她說的是大實話,穆楓太厲害,她心裏的確是這樣想的。那樣一出戲,鮮活生動,有幾個人敢想象,盛宴上吸睛眾多的“張閱微”竟然是個冒牌貨!這還不說,“冒牌貨”竟還是穆楓安排的人!

她忽然又想起那天的場景,穆楓對“張閱微”恨的牙癢癢,兩人對峙,一個眼神、一句話都到心到位,卻原來……竟然隻是一出戲!

穆楓也似窺透了她在想什麽,道:“我演技很好?”倏忽是一句笑話,她卻被穆楓唬住了,不由點頭:“可以去拿小金人了!”

穆楓笑笑,揮了揮手:“你們都去休息吧。”

穆昭行領頭先退,他們快到門口時,隻聽穆楓沉聲說道:“穆顯留下。”

他還有話要問。他還有話要問。夏芊衍不由回頭,心裏好奇,穆楓單隻留下他一個人,要跟他說些什麽?

仍然是這樣的遊廊。天邊一片燦金。夏芊衍走著,忽然想起數月前,白斯年還沒離開時在這裏和穆昭行講話,那時穆楓剛受傷,沉臥病榻,她裏裏外外招呼湯藥,這道遊廊常走,有一次進穆楓臥室,正巧看見白斯年和穆昭行站在那裏,她沒刻意留神他們在談些什麽,卻偶有幾句碎片飄進了耳朵。

她隱約記得白斯年說:“梓棠心思太深,竟然算計到阿季身上了。”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支走褚蓮,是他授意的!

那天宴席即將要收場,發生了一件大事!褚蓮被“張閱微”挾持,後來才發現,這是一個圈子,褚蓮和姓張的合謀,準備離開加州去尋張風載而設下的圈子。

兩人退至小廳,那天的氣氛劍拔弩張,空氣裏麵都跳躍著火星,加州穆氏所有交好的各方勢力全都拔出了槍,為穆楓擋住這場陰謀。

誰料想,圈中還有圈,站在最後麵的人,是穆楓。

穆楓到底還是讓她走了。

可他為什麽要那麽做?

作者有話要說:ok。。。我讓穆先生主動碰了夏某人的手。。這是收轉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