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盛宴(7)
舞池中央一對璧人,襯得周身黯淡。頭頂水晶燈影明明晃晃,豔光四動,光束正好點著她耳墜下一顆鑽,亮閃閃的,像圓月旁一粒星子。
穆楓淡笑,摟著她的小蠻腰,隻管看不夠的溫柔。他和褚蓮自幼一同長大,情愫暗生時,身邊也隻有這一個女人,一直到結婚,十數年光陰一晃而過,一起做過很多事情,陪著她笑陪著她鬧,像今天這樣在賓主盡歡的宴席上抱著跳舞,卻還是頭一回。他們當初結婚時,中式西禮一應俱全,原本也有新人和眾位年輕賓客同歡,一起跳舞的環節,但他那時正重傷養病,舉辦婚禮已經極為勉強,該免的環節流程全都免了,這份遺憾,及至今日才算補上。
他眼底全是褚蓮的影子,眉目淡淡,卻藏不住壞笑的意思。褚蓮被看的不好意思了,才推他:“看什麽呢?”
“看我太太你也管?”他笑,把她摟的更緊。
褚蓮磕著他腰間配槍,蹙眉:“跳舞你還帶那個東西?”
穆楓自然順她的意思,伸手就要去摘槍,卻被褚蓮攔下,他挑眉微笑:“你想幹嘛?”
“不幹嘛,穆先生現在去‘碰’槍,那幫‘瘟神’警覺性相當好,掏武器一個比一個利索,——他們還以為你碰到了什麽危險。”她回身看了看大廳裏各個角落幾步一哨的警戒,懶懶打了個哈欠。
“困了?”
褚蓮點頭。
“我抱你回去睡覺?”
仍是壞笑,大抵穆先生不正經的時候全被她趕上了。
“不許不正經。”她輕輕嘟噥。
“太太說什麽?我——聽不清——”他微微彎腰,溫熱的氣息碰到她的鬢發,蹭起一股酥酥柔柔的癢意。
“耳朵壞了要修——”褚蓮恨不得踩他一腳。
“哈哈哈……”
穆先生笑聲不響,在流轉的舞曲聲裏,幾乎辨識不出,卻還是引來身邊一眾人若有似無的“目光”圍堵。
好似這邊的動靜,誰都有興趣關注。
她滑了一跤,鞋跟扭壞了,害她差點在那麽多人麵前出醜。好在周圍人都在跳舞,並不是刻意關注她,因此大可自我安慰沒人看見。這突發意外讓她重心沒穩住,整個身子靠前傾,她拽著穆楓的衣角才算穩了下來。
穆楓很緊張她,眉頭微皺:“阿季?”他接住她,穩穩地把她迎在懷裏。
她頭上還餘發香,竄進鼻翼時,卻讓穆楓驚起一身雞皮疙瘩。大抵是太信任,讓他不忍猜度,他防天下人,卻唯獨對她不設防。
偏偏傷他的人,是唯一的她。
褚蓮腰身柔軟,一閃,早已從他腰間搶下槍,幾乎貼著他的衣服,動作幅度相當小,躲過那麽多雙眼睛。
很冰冷的金屬質感。沒有貼著他的皮膚,隔著幾層衣物,他偏偏感到了透心的涼意。
“阿季,你不會——你不會。”他在笑,聲音卻憔悴不堪。千算萬算,沒有想到,他的阿季竟會算計他。
“不是不會,我已經做了,穆先生。”她的聲音就像斯拉夫帶刺的白玫瑰,真是有種的女刺客。
她的眼睛讓穆楓想起水牢裏那位漂亮的東歐女人,女人狠起心來,真是什麽都做的出。
“我——好疼,阿季。”他聲音很啞。
褚蓮一怔,差點抖掉槍。
“我知道,他走不了了,穆先生要收拾的人,從來活不過閻王爺叫更的時候。可是,穆楓——”她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我不能讓他有事……真的不能——哪怕我死。”
“你用命保他?”他顯然很受傷:“為什麽,阿季?”
“因為他姓張。”很簡單的答複,卻是褚蓮畢生的信仰。
穆楓從容地笑:“我知道你是有名的快槍,但是阿季,你讓我不高興——不要用張風載教你的槍法,威脅我。”他手腕翻下,輕輕一抵,已經捉住褚蓮的手,褚蓮也並無傷他的意思,完全沒做抵抗,同床共枕這麽多年,她比誰都清楚,穆楓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性。
“很好。”他摟著穆太太的柳枝細腰,兩人一同在舞池旋轉。
那麽近的距離,周邊卻沒有一人發現近在眉睫的危機,穆楓淡笑間已經反客為主,這邊廂,是一派恩愛的派對風光。
“放過那個孩子。”
“你挾侄兒’?”他笑。
舞步旋轉,從容地走在刀尖上。
她的手撫過穆楓的脊背,動作輕柔,聲音更柔:“當年……那件事發生時,他還隻是個孩子。”
眼角罅隙像波瀾萬轉的老舊電影,晃過幀幀幕幕蒙塵的鏡頭,那麽多人走了又回,在她的生活中不遠不近。在宴會大廳的一隅,她看見風度翩翩的張閱微一個人悶聲喝茶,周邊犬鷹警惕,許謙益的人走過去跟他說了些什麽,張閱微望過去時,許謙益也點頭示意;白家的座席唯不見白斯年,白倩一幹女眷和穆榕穆林打成一片;所有人都聞不見周身彌漫的火藥味,跳進早已既定的成局,一眾狂歡;嵌契著多年來一貫的默契,當然也有人跳走了結局,迫不及待地想要謀求上位——夏芊衍不知何時已經上了席,盡管在並不顯眼的角落坐下,還是讓褚蓮覺得眼底橫了一根釘子,乍看還疼。
手頭的著力重了些,很不自覺的,讓穆楓受力警覺:“太太,你要幹嘛?我背上有傷……當然,”他揚眉微笑的樣子帶著幾分輕佻,“如果你今晚陪我一夜,我可以……讓你把背抓破抓爛,不吭一聲。”
她沒有心思開玩笑,隻說:“你到底放不放他走?我,我隻要他平平安安的——穆楓,他……他叫你九叔的……”
“第二次,”穆楓語氣中的溫度突然降了下來,“這是你今天第二次,連名帶姓叫我。”
“小楓哥,”她改口很快,知道穆楓並不喜歡,“我求你。”
穆楓臉色有些難看:“為了一個外姓,你卑躬屈膝地求我?阿季,你最困難我最傷心的時候,你都不肯說一句軟話,現在……你求我?”
“小閱微也許是張家唯一活著的男丁,穆先生,”她努了努嘴,“你要趕盡殺絕嗎?”麵色楚楚可憐,那眼淚,滾在睫毛間,幾乎就要落下來。
“不許哭。”他最不耐褚蓮落淚。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淚,不說話。
“用什麽來交換?”穆楓聲音微啞,在掌度尺寸之間,還是決定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今晚你陪我,然後……三天三夜?”他抵著褚蓮的頸窩,聲線溫柔,熱氣嘶嘶蹭著她的鬢發,此時他們已然不是在跳舞,盡管舞曲仍在回旋,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擁抱,生怕三藩教父的枕邊溫柔不及人言,偏要做給本土媒體看。
“好。”隻簡單的一個字,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很爽快。”穆楓微頓,很快笑了起來,大手托著她的小蠻腰,身體貼的嚴絲合縫,就像擁藏舉世無雙的珍奇。
褚蓮臉色微變:“就當……當年在娼寮,你預付的嫖資好了。”
她的手滑下,把穆楓的手從腰間拽脫,很敏感地碰到他纏著金線紗布的斷指時,突兀地頓了下。
傻子都知道褚蓮意指什麽,她就是這樣殘忍。
穆楓一絲冷笑扣在嘴角,他連說話都懶得,怒容齜的人駭然,手頭力道一鬆,他看著阿季,流轉的光陰在眉角愈淡,霜凝在眼底,嗬一口氣都是冷。
他鬆手,大庭廣眾之下,把他的太太一人留在人潮中,冷冰冰地隻留一個背影。一回身,拐進了隔間。
見他進了安全區,警戒才稍稍鬆懈,內圍布防的警哨有秩序地撤退——聯邦政府派來的人,不會管太多閑事,隻保穆楓一人安全足有餘。三藩市大名鼎鼎的“教父”,留著還有用,最好的友誼使者,在華人世界的號召力足夠聯邦政府揩油水。
她站在那裏,光影交疊,舞曲回旋,很美好的時辰,際會,卻獨餘她一人空空立在那裏。抱在一起跳舞的情侶夫妻檔轉過她身邊時,一瞬腳點地,停留看她三秒,目光中有細細的打量,她早就沒有精力去覺察尷尬,失魂落魄就像丟掉水晶鞋的仙度瑞拉,堪堪站在眾目睽睽之下,忍受那麽多人各懷心思的打量與揣度。
少有幾次閃光燈打過,美國本土周報那位賣力的美女記者突破重圍,搶先按下快門。雖然很快就被圍上來的保鏢製止這一突兀無禮的舉動,並且要求刪掉照片,美女名記打著哈哈拂麵而過,在記者的職業道德中,絕對不包括向新聞“妥協”,有新聞有料的地方,才是她們趨之若鶩的動力與終結地。
大概明天加州小報會出現一條不大不小的新聞,但它的價值以及攫睛度遠大於墨西哥黑幫與西西裏佬的衝突、火拚,三藩穆先生從中斡旋也隻不過是一行新聞標題的事,和平年代,沒有什麽比大佬們的花邊小料更吸睛。
大概三藩市的沃土是滋長毒品、軍火交易的溫床,黑社會火拚早已不是鮮料,閑來就像三藩市民一杯下午茶那樣從容。
再大的衝突很快就會被人們淡忘。人們忘記一盞下午茶的內容,還不容易嗎?
而真正為人所銘記的,是她今日眾目睽睽之下所受的侮辱。
她站在萬綠叢中,歌舞升平時,被那麽多雙八卦好奇的眼睛淩遲。穆楓第一次對她那樣狠心。
可是穆楓不知道,夏芊衍從她眼角晃過,她無奈地想起那天晚上撞見的尷尬,所有的溫存柔善全都化為爭鋒相對的心思。
她故意,要用言語激他。
而這一次,穆先生照單全收了。
白家那邊的座席有些鬆散;各戶小族對於剛才發生的一切,心知肚明,麵上卻不露聲色,偏白家的小女兒白嬌不懂事,說一句:“那個女人真能作,又惹九哥生氣了,這兩年就沒消停過!”
被白倩一眼瞪過去:“嬌嬌,不會說話你能閉嘴嗎?”
到了月底了,作者手頭事情比較多,雖還有少量存稿,但怕後繼不夠,暫時隔日更,等作者手頭閑了,馬上恢複日更!
8月22日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