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盡管蘇老爹對半夏和無末的婚事再也沒有任何意見,可是他對無末的成見並沒有消失,那畢竟是個吃著狼奶長大的野人啊。是以他毫不客氣地讓半夏叫無末過來商量婚事。當無末聽說要商量婚禮細節時,頓時皺了皺眉:“可是我不懂。”
無末確實不懂,這麽多年來,他和外人打交道遠遠多過和望族人。是以他雖然和望族人比鄰而居且流著望族人的一半血,可是他對於望族人那些唱啊跳啊拜啊實在有些摸不著頭腦。
半夏輕笑了下,安撫他說:“你放心好了,有我在呢。他若說了什麽不中聽的,你隻管聽著就是,千萬不要嗆他。”
無末點頭:“那是自然。他說什麽我就答應,他若挑我的不是,我便不搭腔。”
有了這番商量,本就不愛說話的無末走進蘇老爹家時,更加如同一尊佛像,一言不發,隻知點頭。而他高大健壯的身軀坐在半夏家那個小石凳上,真讓人看著擔心,隻怕一個不小心那石凳就要開裂了。
蘇老爹頗沒有什麽好臉色,他審視著眼前這個因為太過高大而讓自家正屋頓時變得局促狹窄起來的年輕人,開始問話了。
“半夏是我最心愛的閨女,你若要迎娶他,可有準備紅禮?”——紅禮,成親當日男方迎親時送給女方家的禮品。
無末一怔,很想問問半夏依照望族人的風俗他應該準備什麽紅禮,可是半夏和她的姐妹都被趕到了裏屋,他竟然找不到救星。
蘇老爹見無末沉著臉,以為他很為難,不禁哼了聲:“難道你想空手娶走我的閨女嗎?”
無末忙低頭,真誠地道:“不敢。”
蘇老爹又質問:“那你拿什麽來娶我家閨女?”
無末想想,這才道:“無末孤身一人,身無餘物,但我願意竭盡所能傾我所有。”
蘇老爹一聽,心裏滿意了幾分,可是臉上依然做出高傲的樣子:“那你又有什麽可以娶我的閨女?”
話說到這裏,裏屋的半夏看不下去了,下炕就要往外走,迎春和忍冬想要拉住她都沒來得及。
半夏過來,先向自己爹爹拜了拜,這才道:“爹爹,當日你病重在炕,藥石難醫,女兒上山為你采牙牙草,身陷狼群,若不是無末相救,女兒早已成為狼群的口中食。就憑了這個恩德,半夏縱然是沒有半分彩禮便嫁與無末,心中也甘之如飴。”
半夏一番話,說得蘇老爹麵上極為難看,不再言語。
這時候半夏又轉向無末說道:“無末,你回去後請備下虎皮一張,野豬兩隻,野雞四隻,再備幹果八樣,清酒一袋。族長已經定下三日後為我們主持婚禮,你三日後帶著這些前來我家迎親即可。”
無末見此,點頭道:“這個容易,我馬上備來。”
蘇老爹開始聽著半夏那番話,臉色本來極為難看了,如今聽後麵所說的這些紅禮,心裏頓時峰回路轉。要知道在這窮鄉僻壤的望族村,以上這些紅禮算得上豐厚了,至少能讓蘇老爹在鄉親麵前不至於太丟人啊。
商量完這些,按照禮節,蘇老爹送無末出門。
剛出門口,就有幾個鄰居探頭探腦看過來。畢竟大家雖然對無末這個野人耳熟能詳,但近距離打交道的機會可是少之又少。
這一看不打緊,首先左鄰的桶奶奶嚇得連手中的簸箕都掉在地上了。
“他的眼睛,怎麽看著那麽嚇人,就像狼眼一樣!這可是吃著狼奶長大的野人啊!”桶奶奶偷偷地對自己大兒媳婦這麽說。
後鄰的老頭子也過來看,看了後大皺眉頭:“這個人長得可真高,比咱們家大小子還要高上一頭呢!”
前鄰新娶的娘子透過牆頭往這邊瞅了幾眼,看了這一眼後忍不住再看一眼:“其實這個人穿得糙了些,可模樣倒也不難看,濃眉大眼,還有個高鼻子。”新娘子默默地和自己的新郎官比較了下,比較完歎了口氣:“罷了,人和人是不能比的,要不然怎麽人家半夏是咱們族裏最勇敢能幹的姑娘呢!”
蘇老爹見眾人圍觀,心中也頗為得意,便幹脆向大家宣布:“這是我家未來的女婿,三日後,族長就要為半夏主持婚禮了。”
眾鄉鄰皆道:“知道,知道的,族長已經請了族裏年長的人過去商議這件事了。”
這時候隔壁牛嬸子跑過來,她原本是存了讓自家二犢子娶半夏的,這個如意算盤在半夏成為族裏小夥子的仰慕之人後徹底泡湯。如今她看著這個搶走自家準兒媳婦的野男人,左看右看不順眼:“他怎麽拿草繩子當腰帶啊?”
對於望族人來說,身上衣物可以沒有布料,可是那綁腰帶卻是第一臉麵物事,便是那再窮的人家也要弄個布腰帶裝點門麵。
蘇老爹見牛嬸子找自己女婿的茬兒,很不樂意,不過還是隨口說:“這個簡單,家裏有的是布,趕明兒讓半夏為他做一個便是。唉,我家連個大小夥子都沒有,也就三個閨女。這三個閨女呢,別的能耐沒有,織布功夫倒是有的。”
其他人見蘇老爹開始吹起牛來,知道他最近心情好,又體諒他幾乎是死而複生,於是也跟著笑起來。
而此時在裏屋裏,忍冬拉著半夏說話:“姐,你這是有福氣,竟然能讓族長親自為你主持婚事。”
半夏輕笑了下道:“這是族長他老人家的恩德。”
迎春從一旁笑道:“忍冬啊,你嫁的可是族長的親孫子,怎麽也不見族長為你主持婚事呢?”
忍冬聞言,眸子裏有一絲尷尬,這時半夏連忙道:“姐姐,你也是知道族長他老人家的,他一向公而忘私,是段段不會因為自己是族長而偏向自家人什麽好處的。族長這麽做,也是為了木羊和忍冬好。”
忍冬聽姐姐這麽說,頓時笑顏逐開,點頭說:“二姐說得沒錯。我聽木羊說,族長對他要求可嚴了,估計在這婚事上,也是嚴以律己吧。”
迎春見此也跟著點頭笑說那可能真是這個理兒,當下迎春又提起無末:“半夏,我且問你,那個無末是怎麽取得牙牙草的?”
半夏心道這牙牙草能順利拿回來多虧了那頭黑狼放了自己和無末一條生路,可是如今她這個大姐回來別有用心,她不願意全盤托出,便編造道:“這個可真是運氣罷了,我們去的時候正好是下雪,狼群都藏在深山裏,隻遇到幾隻孤狼,無末憑著手中的箭嚇退了他們。剛才給爹爹說什麽狼群,也不過是讓爹爹感念無末的恩情,姐姐應該明白妹妹的心思的。”說著她笑著望了迎春一眼:“若不這麽說,爹爹難免為難他啊!”
迎春見半夏麵上含了幾分羞,想著估計是小女兒盼嫁心切吧。
忍冬卻心急姐姐的身體,也跟著迎春問半夏:“姐,如果讓無末再去找一柱草來不行嗎?大姐說她身患絕症呢!好歹讓他弄根草來,救了姐姐性命啊。”
半夏心中暗自歎息自己這個妹妹天真,先不說這大姐每日說笑精神很好哪裏像要死的樣子,再者說了就是大姐真得病入膏肓,可那牙牙草哪裏是說弄就能弄到的呢,這機緣巧和找到一根已經是上天保佑了。
迎春在旁觀察半夏神情,也跟著忍冬試探著問:“難道真不能再弄一個?”
半夏不說話,將手邊的針線活隨手放在一旁,端起旁邊石桌上的一個石碗喝了口水,然後才慢悠悠地說:“無末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他又不是神仙。”
當日晚間,半夏一家人喝了熱騰騰的南瓜粥後,蘇老爹一直催促著半夏去無末那裏:“挑一個家裏上好的腰帶,趕緊給無末送去,以後他是咱家的女婿,不能讓別人看笑話。”
迎春掩嘴笑,忍冬連連嚷著爹爹不公平:“人家木羊來咱家多少回了,又是補屋頂又是做苦工的,怎麽也不見爹爹說送給木羊腰帶呢。”
蘇老爹衝忍冬“呸”了一聲:“人家木羊啥人家,能看上咱的腰帶不成!”
一家人說笑一番,半夏便回屋找了一條前幾日做的腰帶,裏麵是牛皮的,用粗布包邊,又用上好的白布接上,布上繡滿了山草樹木,還裝飾了貝殼和獸骨。
半夏臉上帶著甜蜜的笑容,將這腰帶掖在懷裏,這才出門去了。
如今天色已晚,族人估計都剛剛吃了晚飯正圍著爐灶嘮家常呢,是以街道上並沒幾個人,她一路很快到了無末家門前。
隻見無末家裏一片漆黑,並沒有人影,她心裏納悶,這是怎麽回事?
不過她還是打開那扇小門走進去,這次就著月光她發現小門上的窟窿已經被修補好了。進了院子,她敲了敲屋門,還是沒人答應。
半夏抬頭看那樹屋,隻見裏麵也靜悄悄的,並沒有什麽人啊。
正在半夏納悶的時候,隻見不遠處一個人影走過來,那人身材高大,身上還馱著一個巨大的物事。
她一眼便認出那人是無末,連忙喊道:“無末,你怎麽才回家啊?”
無末見半夏在院子裏等著自己,連忙快走幾步。到了院子裏,他轟然一聲重重地將背上的獵物扔在地上。
他看了看半夏又看看自己的手:“我先去洗洗手。”
半夏低頭看過去,隻見他手上沾了血跡的,便輕輕點了點頭。
茅屋是依山而建的,山上有一條小溪緩緩而下,而這條小溪就正好穿過無末的小院子。無末來到小溪旁,蹲下來認真洗手。
半夏趁著這個功夫,開始打量地上的龐然大物。那是一隻熊,背上中了一箭,汩汩流著血,看來這是無末今天的收獲。
半夏正看著,無末已經洗手走過來了,他見半夏正在看地上的黑熊,便道:“隻可惜沒有碰到野豬和山雞。”
半夏聽著他這話,胸腔間忽然泛起一股心疼,轉頭望著他道:“難不成你從我家出來就去山上了。”——按照自己爹爹的要求,去山上抓野豬和山雞了。
無末點頭:“嗯”
半夏低頭望著那龐大的野熊,小聲說:“咱們族裏的人一群男丁出去,也難得抓隻野熊回來。這個很好的,聽說熊掌吃起來味道很好,熊膽更是好東西。”
無末轉首凝視著半夏柔和的側臉:“你喜歡吃?那這隻給你吧。”
半夏見無末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幹脆直接說道:“我是說,其實你可以把這個作為聘禮送給我爹爹。”她想了想,補充說道:“我想著三天時間很短,你恐怕來不及準備那麽周全。幹脆你這幾日有什麽收獲,挑好的都給了我爹,他也沒話說的。”
無末聽到這個點頭說:“好,聽你的便是。”
當下兩個人站在院子裏,相對兩無言。半夏心中難免覺得怪怪的,無末雖說答應娶自己,可見到自己卻是連笑都沒有一個,依然冷著個臉。
你說他是不高興呢,還是天生就這麽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