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包大成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方主任不在辦公室裏，而且，方主任的辦公室裏沒有生命活動。

而事實卻是，方主任出現在了辦公室門口，這條過道有二十米長，方主任要想在一瞬間穿越二十米距離，悄無聲息地站在包大成背後，哪怕他是雪山飛狐，也做不到。唯一解釋就是，他是從辦公室裏推門而出的。

也就是說，方主任一直就在裏麵。

這個事實，與之前沒有生命跡象的判斷是相互矛盾的。而這個矛盾，隻能有兩種解釋，其一，包大成的耳朵有問題，聽力有障礙，沒有及時聽出裏麵的生命活動跡象；其二，在包大成敲門的時候，方主任曾經死亡，現在又複活了。

第二種可能性是不科學的，很自然就被包大成擯棄了。包大成不敢懷疑領導的死活，隻好懷疑自己的聽力。

然而，包大成的判斷卻是錯誤的。

他的聽力沒有問題！

第二種可能性，恰恰是成立的。

在包大成敲門的時候，方主任正在辦公室裏麵，完成了一次超自然的死亡和複活。

這種情況發生的概率極低，據說隻有五十億分之一，也就是說，全世界五十億人，每年隻能發生一次，而今年的這一次，就發生在方主任身上。

導致這一生命奇跡發生的原因，是孔局長的一個電話。

就在包大成敲門前一分鍾，方主任突然接到了孔局長的電話。

電話裏，孔局長熱情洋溢，對方主任問寒問暖，極為殷勤，盡顯上級領導對下級領導的關懷備至。

孔局長突如其來的關懷備至，搞得方主任心緒不寧。

在段日子，局裏和市裏大張旗鼓抓臥底揪內鬼，對方主任三天一小審，五天一大審，孔局長一直就沒給方主任好臉色，大會小會，不管方主任在不在場，都要夾槍帶棒刺方主任幾句。

孔局長對方主任的無情打擊，是公私兼顧。於公，方主任有重大內鬼嫌疑，把疫情信息捅上報紙，嚴重擾亂投資環境，害的孔局長在市裏沒法交待；於私，方主任和黃小菊的戀人關係漸漸明朗化，孔局長惱羞成怒。於公於私，孔局長都認為方主任實在不夠意思。兩人的幾十年的交情跌到了冰點，孔局長要向方主任徹底攤牌了。

然而，電話裏，孔局長的態度突然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熱情洋溢，甚至是得意。搞得方主任毫無心理準備。不過，方主任在官場混了幾十年，雖然被評價為政治敏感性不高，但是，他對孔局長的敏感性一直很高。

孔局長態度大變，說明孔局長最為關心的事，也就是有關臥底或者內鬼的事，有了突破性進展。

孔局長得意，就意味著，方主任要失意！

那疫情信息泄密的事是包大成幹的，但和他方主任脫不了幹係。各位看官都知道，包大成給陳思思的所有疫情信息，都是來自方主任，是方主任給他“學習”的。

包大成是個棒槌，搞不懂方主任讓他“學習”這些疫情信息的真意，上麵的領導們可不是棒槌，方主任那點小九九，哪裏騙得過精明的孔局長。

所以，一旦包大成被查出，方主任絕對跑不了幹係。

方主任身為疾控中心主任，給陳思思的線人包大成提供情報，那就是監守自盜，上麵一旦追查下來，包大成跑不了，方主任更是罪加一等！

我們都知道，方主任是個老學究，業務上乃是一代宗師，政治上就是一個棒槌，意誌品質更是一塌糊塗，屬於不上大刑就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軟弱份子。這種人千萬不能幹壞事，幹一點壞事，哪怕是夢中和黃小菊發生點苟且之事，也會提心吊膽好一陣子，更別說犯了監守自盜的大罪了！

所以，接到孔局長那熱情洋溢的電話後，做賊心虛的方主任認定，東窗事發了！孔局長已經完全掌握了他的犯罪事實，電話裏的熱情洋溢，其實是笑裏藏刀。方主任仿佛看見，監獄的大門已經向他敞開。於是，他的心髒暫時性停止了跳動，那一刻，辦公室裏真的沒有生命跡象。

直到包大成在門外衝著程夫子大呼小叫，方主任的心髒在高分貝音波的撞擊下，才恢複了跳動，這也算是包大成一次成功的救死扶傷，說起來，他對方主任有救命之恩。

方主任心髒恢複跳動，思維也恢複了，這才意識到，與其束手就擒，不如放手一搏！

方主任盡管政治上嚴重不成熟，但是，畢竟有些歲數，比包大成多些見識，包大成還抱著“坦白從寬”的一絲幻想，方主任則對“坦白從寬”的後果有著清醒的認識，坦白意味著萬劫不複！所以，方主任打定主意，必須抗拒到底！也就是來個咬緊牙關，死不認罪！

在泄露疫情這件事上，他一個人咬緊牙關還不行，還要保證主要當事人包大成咬緊牙關，就算孔局長聞到一點風聲，隻要包大成咬緊牙關，孔局長查無實據，就拿包大成沒辦法，包大成沒事，方主任就不會有事。

一旦包大成坦白了，方主任不認罪都不行！

所以，方主任急忙跑出了辦公室，喝止了包大成的大呼小叫。

“包大成，趕快給我進來！”方主任說著，縮進了辦公室。

包大成一愣，也顧不得耳朵問題，不管怎麽說，方主任就在裏麵，這個事實不容置疑。包大成三步並做兩步，跑進方主任辦公室。

方主任早已坐在辦公桌後，見包大成進來，低聲說道：“關門！”

包大成遵命關上了房門。

“上鎖！”方主任再次發出命令。

包大成不敢怠慢，急忙把房門反鎖上。

方主任這才吐了一口氣，指指桌前的椅子:“請坐。”

包大成機械地坐了進去，急急說道：“方主任，我坦白！”

“住嘴！”方主任大喝一聲，腦門上頓時汗水淋漓。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阻止包大成坦白，可這個包大成，大刑還沒上，就主動要求坦白！方主任心頭大為惱怒。

不過，考慮到包大成的智力水平，工作上要講究方式方法，要循循善誘，不可操之過急。方主任喝了一口茶，穩定了情緒，做和藹可親狀：“大成啊，這段時間，報紙上對疾控中心有很多報道，市裏領導……”

還沒等方主任說完，包大成渾身冷汗唰地湧了出來，臉色蒼白，渾身像是爬滿了虱子，抖個不停。

包大成立即意識到，方主任完全掌握了他的犯罪事實。

包大成的這個判斷完全正確，但是，他完全誤解了方主任說這番話的意思。

不錯，方主任早就知道包大成是陳思思的線人，但是，方主任說這番話的目的，是要鼓勵包大成，堅決否認他是陳思思的線人！

隻有這樣，才能挽救他自己，進而挽救方主任。

而麵對危局，包大成的愚鈍再次發出耀眼的光芒。

而包大成卻因為方主任的話，堅定了“坦白從寬”的決心。

他的這個抉擇，從理論到實踐，都是絕對錯誤的。

因為“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不是一句完整的話，完整的說法是：“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這個完整的說法，上到領導，下到群眾，都是一清二楚。但這個完整的說法沒有寫進書裏，包大成沒有讀到，所以沒有領會。

但是，這絕不能成為包大成愚蠢決策的理由。在學校裏，老師們都苦口婆心教導我們，要會讀書，要舉一反三，要活學活用，要從字縫裏看出“吃人”兩個字！

老師們的教導不可謂不深刻，可是，包大成同誌辜負了老師們的諄諄教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上課不聽講，不學無術，在現實生活中遭到現世報！

包大成沒等方主任的話說完，便匆匆打斷了方主任，積極爭取坦白從寬了：“方主任，我交代，我交代，報紙上的事，都是我幹的……。”

包大成的交代如破堤的洪水，洶湧澎湃勢不可擋，把自己如何在人民廣場上藏汙納垢，如何被陳思思帶到燈光比較亮的治安崗亭被專政的鐵拳打擊，又如何去了燈光比較好的咖啡廳被秘密策反，如何接受陳思思的指令擔當臥底，如何傳遞情報，如何保持單線聯係，連作案工具是哪台電腦都交代的清清楚楚，毫無遺漏之處。這得益於他操練如同母語一般的普通話，發音清晰，條例清楚，脈絡分明。如果僅從包大成的口頭表達上進行評價，我們不難看出，平庸男包大成同誌確有不同凡響之處，至少在交代犯罪事實上，包大成表現出了超人的語言表達能力和清晰的工作思路，這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

所以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每個人都是天之驕子，隻是上帝給予每個人的東西是不一樣的，關鍵是要充分如何發揮自己的長處規避自己的短處，因此，當我們陷於平庸的時候，且不可妄自菲薄破罐子破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