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晚上的落荒而逃直接影響到了我的睡眠質量,一整夜我的夢裏都是白雪那家夥夢幻般的笑臉,害得我第二天早上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出現在了餐桌上。

“天啊,泰央,你晚上不好好睡覺都幹什麽去了?”端著托盤過來的媽媽看到我的一刹那,立即放下手裏的東西,捂著胸口痛心疾首地望著我,眼睛裏還閃爍著“你怎麽這麽讓人操心,怎麽就不能像人家白雪一樣聽話乖巧”的控訴。

我剛剛拿起一片烤麵包的手僵在了嘴邊,再一轉頭看到爸爸關切的目光,還有白雪疑惑的眼神,瞬間覺得這個家裏我的地位因為白雪的到來已經一降再降,現在居然降到了媽媽時刻以白雪為我的榜樣的地步。

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媽媽驚呼完,根本就沒等到我回答,目光就轉到了對麵的白雪身上:“白雪啊,多吃點兒,牛奶要不要加點兒糖?”

嗚嗚,到底誰才是親生的啊?媽媽你實在是太偏心了!

我看著造成我現在狀況的罪魁禍首,正以一副好乖巧的樣子和媽媽對話,再一聯想昨天晚上的狀況,立即裝出一副趕時間的模樣,以一種氣吞山河的氣魄迅速把麵包塞進嘴裏,再端起一向不太喜歡喝的牛奶,咕咚咕咚咽下去,一把抓起書包就向門邊跑去。

“爸爸媽媽,我今天上午要體育考試,先走了哦!”

“你這孩子……”後麵媽媽氣急敗壞的聲音被我迅猛的動作擋在了身後。

呼——

終於呼吸到外麵自由的空氣了,我邁著輕快的步伐向學校進發。

其實我也沒有騙他們啦,上午的確是有一年一度的體育考試。

我明泰央可是個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好學生,所以什麽立定跳遠,100米短跑之類的項目根本不在話下,很快就順利通過了。

不過,因為同桌千久立定跳遠時不小心扭傷了腳踝,我自告奮勇地和老師請示去醫務室幫千久拿藥。

結果很快,我就發現自己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因為我忘了,現在學校的醫務室可是有驅妖師萬年的存在。

幹淨整潔的醫務室裏,穿著白大褂的萬年收斂起了冰冷的氣息,瀑布般的長發鬆鬆地紮在腦後,棱角分明的俊秀麵龐上多了一副金邊眼鏡,柔化了總是有點兒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安靜地靠在椅背上,對等著拿藥的我默默審視。

如果我沒有見過他穿一身黑衣的模樣,也許我會真的把他當成一個平易近人的校醫。

可惜,現在,在他的注視下,我隻想趕快拿到需要的藥品,然後以百米賽跑的速度逃離這裏。

而就在我局促不安,甚至開始考慮是不是放棄拿藥打算的時候,麵前的人居然開口了:“我想,我已經足夠清楚地表達了我的意思,為了你的人身安全,離那個妖怪遠一點兒!”

仿佛穿透了千年寒冰的聲音充滿了命令的氣息,我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但很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不,我不能屈服,也不能害怕,不管怎樣,我絕對不能讓他傷害到白雪。

下一刻,不知道是從哪裏得來的勇氣,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居然沒有發抖,而是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不,白雪他並沒有做錯什麽,我不會相信你的。”

說完,我努力讓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回視萬年,以此來表明我絕對不會允許他傷害白雪的決心。

對,就是這樣!

我在心裏為自己的表現豎起大拇指。

明泰央,一定要堅持住哦!

薄薄的眼鏡片後透出的目光似乎閃過一絲意外之色,目光的主人稍稍擺正了身體,修長的手指交叉著放在桌麵上,再一次沉默了下來。

我鬆了一口氣,趕緊辦正事:“請問可以幫我拿一瓶雲南白藥噴霧劑嗎?”

天知道,我站在這個地方已經快小腿**了,快點兒把藥給我,放我離開吧。我默默地在心裏祈禱。

也許是上帝真的聽到了我的祈禱,一直沉默不語的萬年居然真的站了起來,轉身從後麵的藥櫃裏找到雲南白藥的瓶子放到了桌子上。

我幾乎要喜極而泣了,趕緊以最快的速度抓起藥瓶,嘴裏同時說道:“謝謝您,再見!”

一係列動作完成後,我立即轉身向門口衝去。

可惜,我可憐的腳還沒動超過五厘米,身後就響起了萬年高深莫測的聲音。

“嗬嗬,果然還是小女生的想法啊,被美色迷惑了雙眼,連真相都看不清。”

“你什麽意思?”

我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轉過身緊盯著嚴肅中帶著一絲不屑的萬年。

被美色迷惑?

我才不要承認,這可關係到我明泰央的尊嚴。

可是,為什麽聽到這句話,我的眼前會閃現出昨天晚上白雪湊過來時那張無敵可愛的麵孔,還有當時內心深處泛出的那種酸酸甜甜的感覺呢?

就連胸膛裏的那顆心居然也開始“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白雪”這個名字已經能對我產生這麽大的影響了?

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變化太頻繁,萬年麵無表情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覺得,你真的了解白雪他們這種妖怪嗎?還是說,你因為自己喜歡他,所以才對他一切不好的東西視而不見?”

“誰……誰喜歡他了?我才沒有!”我挺起胸膛,堅決忽略掉因為這句話而迅速熱起來的麵頰。

萬年的臉上閃過一絲了然,他沒再繼續說下去,隻是彎腰從桌子的抽屜裏拿出一本書遞了過來。

“《妖怪習性錄》?”

我下意識地接過這本書,望著暗灰色封麵上古老的褐色字體,滿頭霧水。

“沒錯。”萬年深邃的眼神閃爍著一種我看不懂的光芒,“這是我萬家祖先編寫的,作為傳家寶一直傳到現在的妖怪習性寶典,凡是這世間有的妖怪,這本書上都會有記載。”

咦?為什麽我會從萬年波瀾不驚的語氣裏聽出一股說不出的驕傲感呢?

“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我撇了撇嘴問。

瞬間,萬年的臉色就變了,他似乎被我不以為然的態度激怒了,聲音也提高了好幾度。

“哼!你不要小看我驅妖師萬家的能耐。我告訴你,就你身邊那隻妖怪,白雪,啊,不,我覺得還是稱呼他饕餮更好。可不要被他可愛的外表欺騙了,他可是這世上胃口最大、最貪得無厭的妖怪之一,惹急了他,可是什麽都吃的!說不定有一天,就連你,也會成為他的腹中餐!”

“不可能!”我大叫一聲,被他對白雪的描述氣壞了,手裏拿著的書好像瞬間著了火一樣,燙得我一把塞到了萬年手裏,“白雪才不是你說的那樣,他雖然胃口大了一點兒,但是才不是什麽都吃呢!就像現在,他除了正常的食物,也隻吃我的情緒,可是這對我一點兒傷害也沒有啊!”

當然,我隱瞞了最開始白雪掃**了我家裏幾乎所有家具、家電的事情。

奇怪,那些事情當時氣得我恨不得立即把他驅逐出去,但是才過多長時間,現在想起來,卻發現其實也沒那麽不可接受的感覺呢?

現在我能想起來的,為什麽隻有白雪的好,他風卷殘雲般在大胃王比賽上為我贏回來珍珠項鏈,不管我回家多晚他都會在客廳等著我的身影,他千方百計逗我開心的行為……

所以,我才不要相信有朝一日他會變壞呢。

我握拳告訴自己。

“是嗎?他現在都已經開始以你的情緒為食了?”萬年對我的憤怒視而不見,反倒突然平靜了下來,眼神詭異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連聲音也從高亢變得慢條斯理了起來,“那你怎麽能保證,將來有一天,他不會因為忍不住貪婪而把你吃掉呢?”

他眼中的諷刺和否定深深刺傷了我,我再也不要聽他多說一個字,留下一句“我不會相信你的”,拿著藥跑出了醫務室。

一整天,我都在對萬年的氣憤中度過,這種情緒甚至蓋過了我因為前一天晚上的事情產生的尷尬。

於是,中午放學鈴聲一響,我就跑去找白雪,想把萬年說他的壞話都告訴他,讓他小心點,誰知道萬年說服不了我,還會想其他什麽辦法呢?

可是,當我氣衝衝地在短信約白雪見麵會合的小樹林裏找到他時,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那棵高大的香樟樹下,身姿修長的少年慵懶地靠著樹幹,百無聊賴地仰頭看著頭頂的樹葉。細碎的夕陽光線透過樹葉空隙照下來,為他鍍上了一層淺淺的光暈,絲緞般的黑色短發下,澄澈純粹如黑曜石的眼睛

半閉半睜,白皙可愛的麵容仿佛染上了聖潔的光輝,挺翹的鼻梁微微翕動,花瓣般的嘴唇帶著讓人心動的笑容,就像是想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又像是吃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我聽到了自己心底歎息的聲音,就連呼吸,都忍不住放輕了下來。

這一刻的白雪,甚至有一種讓人不敢褻瀆的感覺。

即使我真的很不想承認,但是無疑他是我見過的外貌分值最高的男生,甚至超過了穆昭。

不知不覺中,我的嘴角也悄悄翹了起來,心裏彌漫起一種隻有從前穆昭對我微笑時才會有的甜蜜。

這樣美好的白雪,怎麽會有人認為他是個會傷害別人的壞妖怪呢?

我再一次對萬年的危言聳聽嗤之以鼻,更加堅定了以後看見他就繞道走的決心。

如果白雪知道我這樣維護他,肯定又該跳著叫著說我的情緒超級好吃了吧?

我突然忍不住想要和他分享我此時心中那種說不出的快樂心情。

“撲棱棱,撲棱棱——”

突然,寂靜的樹林裏突然響起一陣翅膀扇動的聲音,一個小小的黑影從香樟樹上掉了下來。

這個小小的動靜終於驚醒了發呆中的白雪,他睜開了熠熠閃光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讓陽光為之慚愧的微笑,彎下腰捧起了那隻小鳥,修長白皙的手指襯托著小鳥嫩黃色的羽毛,漂亮得令人心動。

“唧唧!唧唧!”小鳥在白雪手裏發出弱弱的叫聲。

“咦?小家夥原來受了傷哦。”白雪歪著頭打量了小鳥一番,“遇

到我,算你走運啦!到我的肚子裏來吧!”

話音剛落,剛才還在掙紮和鳴叫的可愛小鳥瞬間從他手心裏消失了。

我像被雷劈了一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遠處那道夕陽下的身影還在意猶未盡地盯著自己的手心,嘴裏不知道在嘀咕著什麽。

而本來溫暖的林中不知何時泛起了一股涼意,我忍不住安慰自己,一定是我眼花了,根本沒有什麽小鳥的存在嘛!

對,我一定是被萬年的威脅嚇壞了,才會產生這麽荒唐的幻覺,我重重地點頭。

“小鳥啊小鳥,在我白雪的肚子裏不錯吧?你這隻普通的凡間小鳥居然有幸到此一遊,我都替你感到高興呢!”

白雪嘀咕的聲音大了點兒,我終於聽清了幾句話。

這一定是幻聽,幻聽!我閉上眼不斷提醒自己。

肚子裏?白……白雪,他是吃了那隻小鳥嗎?

這個念頭剛剛閃現,我立即在心裏否定了它,怎麽可能嘛!那家夥雖然粗魯了點兒,貪吃了點兒,但怎麽也沒到這麽可怕的地步吧?

可是,不管再怎麽努力說服自己,身體的直覺反應卻總是騙不了人的,等我自己意識到的時候,我居然已經躲到了身旁最近一棵大樹的後麵,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裏。

剛才興衝衝的心情,突然之間就像是大冬天裏被一盆冷水從天而降,澆得我從裏到外都冷得直哆嗦。

“那你怎麽能保證,將來有一天,他不會因為忍不住貪婪把你吃掉呢?”

萬年的話突然在我腦海中響起,我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不不不!

我不相信,不相信白雪真的是一個壞妖怪,不相信他真的會什麽都吃。

可是,為什麽我心底裏的反駁聲音越來越弱呢?為什麽我再也不能像上午反駁萬年一樣大聲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呢?

“泰央你現在的情緒真的好好吃,香香甜甜的,好像牛奶草莓布丁一樣,我還要吃!”

還要吃,還要吃,還要吃……

腦海中再次回**裏昨天晚上白雪的聲音,我仿佛看見,自己化作了剛才那隻可憐的受傷的小鳥,消失在了白雪的手心裏。

“我告訴你,就你身邊那隻妖怪,白雪,啊,不,我覺得還是稱呼他饕餮更好。可不要被他可愛的外表欺騙了,那可是這世上胃口最大、最貪得無厭的妖怪之一,惹急了他,可是什麽都吃的,說不定有一天,就連你,也會成為他的腹中餐!”

白雪是個妖怪,還是個什麽都吃的危險的妖怪。

除了認識他的第一天,我幾乎都要忘記了他是個妖怪的事實。

可是這一刻,我無比清醒地認識到了自己的恐懼,這樣的恐懼,甚至比第一次見到白雪時還要可怕,可怕到我根本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我在白雪看到我前就迅速離開了小樹林。

當天晚上,我以體育課太累為由,反鎖上了書房的門,躲在**瑟

瑟發抖。

門外爸爸媽媽叫我吃飯的聲音剛剛遠去,就響起了白雪的敲門聲。

“泰央,我在小樹林裏等了你好久,你怎麽自己回來了啊?你怎麽了?”

聽到他的聲音,我的眼前立即浮現出小鳥在他手上消失的景象,身體一個抽搐,刻意忽略到他聲音中的關心,煩躁地一把扯過被子蒙住頭,甕聲甕氣地回答道:“沒事,就是太累了,所以就提前回來了。”

拜托,請不要對我表示出關心了,我會覺得,自己是一隻等待喂肥了被吃掉的寵物。

我在躲在被子裏欲哭無淚地想著。

可是,門外的白雪顯然沒有那麽容易放棄。

“真的嗎?可是你都不提前和我說一聲,害我餓肚子到現在。真是不守信用的凡人!”聲音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但是白雪語氣裏的不滿像是透過門縫彌漫在房間裏,讓我幾乎透不過氣來。

點心?那隻可憐的小鳥難道也是你的點心嗎?

我一腳踢開被子,呈“大”字攤在了**,瞬間覺得自己好像一塊被烤好了端上桌就能供白雪食用的人形蛋糕,頭頂的天花板白白的,仿佛一塊奶油一樣蓋下來。

“啊!怎樣才能不被吃掉呢?”我捂住腦袋痛苦地想。

又是一夜無眠。

天亮之前,我趁著爸爸媽媽還沒有起床,就偷偷溜出了家門。

坐以待斃可不是我明泰央的風格,我想了一夜,決定還是要采取自救措施。

所以,那個所謂的驅妖師萬年,現在成了我能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雖然想起來昨天我在他麵前振振有詞地維護白雪,短短一天過去就跑去向他求助,他一定會大肆抨擊和嘲笑我的自以為是吧?

嗚嗚,可是我真的管不了那麽多了,我真的不願意像那隻小鳥一樣被白雪吃掉,我還沒有讀完書,我還沒有像一個正常的女孩子一樣談一次甜蜜的戀愛,這樣的我,怎麽能被白雪吃了呢?

這種死法,真的好沒有尊嚴啊!

被自己的想法刺激到,我不由自主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但是,因為我根本不知道萬年家住在哪裏,每次遇到他不是在路上,就是在醫務室裏。所以,為了能在第一時間見到他,我隻好早早地趕到學校,蹲在醫務室的門口等著萬年到來。

等待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心裏恐懼的念頭漸漸被擔心代替。

我隻知道萬年是驅妖師,卻不知道他驅妖的方法,萬一他采取暴力的行動,把白雪打得魂飛魄散什麽的,那實在不是我的本意啊。

白雪雖然很可怕,但是至少目前,他沒做過任何傷害我的事情,我怎麽能因為自己的安危犧牲了他呢?

我的手指無意識地摸上脖子上的項鏈,珍珠溫潤的觸感提醒著我:白雪他,萬一沒有那麽壞呢?

這個念頭一起,我幾乎打起了退堂鼓。

“你怎麽在這裏?”

正在我猶豫要不要繼續等下去的時候,頭頂突然響起一道冰冷中帶點兒疑惑的聲音。

我抬起頭,看見萬年高大的身影矗立在我麵前,晨光中,他剛毅的麵龐好像一柄出鞘的寶劍,在晨光中折射出炫目的光芒,給人一種安穩和踏實的感覺。

“我,我有事情問你……”我揉了揉蹲得發麻的雙腿,囁嚅著站了起來。

20分鍾後,當我語無倫次地把昨天在小樹林裏看到的情景和我的恐懼告訴萬年後,他臉上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所以,你早該聽我的勸告了。妖怪是非常危險可怕的生物,跟他們待在一起是沒有好下場的!”

萬年一副篤定的語氣說。

“抱歉,雖然我有點兒擔心,但白雪畢竟還沒有對我做什麽……我真的不想傷害他,所以,能不能請你再想想辦法,他既然是從書裏出來的,說不定還可以回到書裏去呢?”

我滿懷希望地看著萬年,希望能從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不管怎樣,白雪就算是危險的妖怪,也沒有做過任何傷害我的事情,相反還在我最難過的時候一直陪在我身邊,雖然我現在害怕他,但是也不能讓他付出生命的代價啊。

而且,既然他曾經被封印在古書裏,說明其實可以在不傷害他性命的前提下解決這件事情,無論是因為愧疚還是其他,我都不忍心看到他因為我的緣故受到傷害。

我說不清心裏此時的感覺,但是,白雪——我現在隻要一想到這個名字,就會有一種即將失去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樣。

“你……”

萬年因為我的話沉默下來,探究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我幾遍,最終還是歎了一口氣:“好吧,如果你真的不想傷害他,也許我可以試試把他封印回古書裏,但前提是你把當初那本古書的帛頁交給我。”

得到肯定答複的我喜出望外,刻意忽略萬年有點兒遲疑的態度,連忙點頭答應:“好的,好的,明天我會把書拿來給你……”

我點頭答謝,然後唯恐他反悔一樣,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他的視線。

糾結和擔心了一整夜的問題暫時解決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一點兒都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相反,從醫務室裏跑出來之後,走在灑滿陽光的校園裏,我的心情如同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壓得我邁出去的腳步都沉重了起來。

內心深處,似乎總有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告訴我不應該這樣做。

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鬱悶地踢了一腳路邊的碎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糾結。

把古書中的帛頁拿給萬年,一切都會迎刃而解,我的生活就會回到和以前一樣平靜,再也不會有個貪吃的家夥霸占我的房間,霸占我的零食,霸占爸爸媽媽的關注,霸占我幾乎所有的業餘時間……

這不是很好嗎?我問自己。

但是為什麽我不敢肯定地回答呢?

為什麽我一想到從此我的生活中再也沒有了那道活潑的身影,再也看不到那張可愛的麵龐,再也聽不到那種裝作很高高在上卻總是透著關切的聲音,我的心就會這麽痛呢?

把他送回古書裏,真的是對的嗎?

“對,我就是不開心,我討厭你總是在我們的約會時間說什麽論文,說什麽比賽,那些和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不要聽,也不要關心!我就知道,我對你一點兒都不重要,哼!”

突然,伴隨著一陣尖銳的指責,一個高挑的身影突然從我的麵前風一般地刮過,好像根本沒看到有我這個人一樣。而等我看清那道背影時,就隻見到那頭飛揚的深色長發迅速消失在拐角。

啊?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剛剛跑過去的是馮意梵?

我被自己的所見驚得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走到了昨天下午的小樹林裏。

“唉!”

就在我不知道該進該退的時刻,不遠處的大樹後突然傳來一道無奈的歎息,緊接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樹後走了出來。

“穆昭?”我喃喃地開口。

眼前這個垂頭喪氣的人可不就是穆昭嗎?

但是讓我不敢相信的是,才僅僅幾天不見,那個意氣風發的穆昭居然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清爽幹淨的栗色短發此時被風吹得有些淩亂,那雙總是泛著翡翠色流光的眼睛裏透出深深的無奈,那張讓我心動的俊秀臉龐布滿了晦暗和疲憊,整個人好像失去了光芒一樣。

穆昭顯然沒料到樹林裏居然還有人,所以在聽到我的叫聲時驚訝了一瞬,在看清是我後勉強露出一絲微笑,聲音中也帶了一點兒意外的驚喜。

“是你啊,泰央,好幾天都沒見你了,你怎麽在這裏?”

我的心裏小小地酸澀了一下,是好久沒見了,之前一段時間,他忙

著和意梵談戀愛,我忙著遮掩白雪的妖怪身份,我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在放學後一起回家,在周末一起出去吃東西了。

“我去那邊的教學樓有點兒事情,才經過這裏。”

說著,我突然回憶起剛才聽到的那些指責,試探著開口問道:“剛才,呃,我看到意梵跑過去了,她好像很生氣,你們是吵架了嗎?”

果然,一聽到意梵的名字,穆昭眼中的光芒更加黯淡了,無力一般靠在了樹上。

“都怪我,最近幾天,我都在忙之前和你說過的古文研究比賽的事情,昨天比賽結果出來了,我拿了獎,所以今天早上特意來告訴意梵,但是她很不開心,覺得我太關心比賽了……”

穆昭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不被認同的悲傷。想起那些日子他為了比賽到處查找資料,我還給過他爺爺收藏的古籍,隻不過後來因為他和意梵交往的事情,在他把書還給我後,我就再也沒有關心過比賽的事情,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拿了獎。

“真的嗎?你拿了獎?穆昭,你真的好棒哦!祝賀你呀!”

我真的很為他感到高興。從小到大,不管他參加什麽比賽,一定都是最優秀的,我忍不住往前走近了一點兒,真誠地向他表達我的祝賀。

“謝謝你,泰央。還是你最懂我!”穆昭低落的情緒因為我的祝賀而好轉了一些,眼睛裏也閃現出喜悅的光芒,“如果意梵能像你一樣理解我就好啦!”

說完,他似乎有點兒激動,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我的身體僵了一瞬,但是很快恢複了,看著他開心的樣子,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穆昭真的很重視這次比賽呢,我從他緊握我的雙手中能感覺到他的喜悅。

可奇怪的是,如果是以前,穆昭能主動握著我的手,我一定會幸福得好像飛到了天上一樣,即使隻是無意間碰到了他的身體,也會有那種觸電般的感覺遍布全身,仿佛整個世界都隻剩下我和他一樣。

但為什麽現在明明我們離得那麽近,他的眼睛裏還倒映著我的身影,我卻再也找不到當初那種心動的感覺了呢?甚至,我居然產生了想把自己的手抽出來的衝動。

我有點兒迷茫地看著眼前的穆昭,突然間覺得我們的心其實是那麽的遙遠。

“你們在幹什麽?”

還沒等我抽出手來,我的耳邊突然傳來一道石破天驚的嗓音,尖銳程度幾乎讓我條件反射般想捂住耳朵。

但是下一刻,一個怒火熊熊的身影就一把推開了站在我麵前的穆昭,一個巴掌閃電一般的速度向我揮過來。

我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去和突然出現的馮意梵解釋什麽,下意識地伸出手擋住了她的巴掌,並且在她掙紮之前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

“明泰央!”她因為我的動作而愈加憤怒的嗓音幾乎穿透了我的耳膜,怨毒的眼神好像要把我吞噬進去,連聲音裏都充滿了咬牙切齒的味道,“我就知道,剛才鬼鬼祟祟偷聽我們談話的人就是你!怎麽?你有了白雪還不夠,還想乘虛而入,回頭來和我搶穆昭嗎?我告訴你,休想!也不看看你自己……”

“你住口!”

我一把甩開她的手,打斷了她字字都如同鋼針刺過來的誣蔑。

她居然還提起白雪,我陡然間想起上次她故意在我家樓下拉著白雪說話的情形,她不就是想讓我誤會嗎?不就是想讓我像失去穆昭一樣再次失去白雪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的朋友,我一直視為閨蜜的好朋友,她一直視我為敵人,她故意搶走了我喜歡的人,還不好好對待。

這一次,我不會再委曲求全了。

“馮意梵!”我在她驚詫的目光中大喊,“別拿你的心思來衡量我,我對你們之間的事情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你不拿我當朋友,以後我也不會再摻和和你們有關的任何事情!”

吼完,我根本不關心她會有什麽反應,轉身朝著被推開後就一直呆站在那裏的穆昭說道:“穆昭,我很高興你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但是,如果你不喜歡她耍性子就直接和她說清楚,請不要再把我拉進來比較。”

說完,不等穆昭回答,我又轉過頭衝著目瞪口呆的馮意梵說了一句:

“不要以為全世界都是你的敵人!”

然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至於身後那兩個人是分是合,我再也不會關心了。

這一天,從這個讓我筋疲力盡的早晨開始,一直都是渾渾噩噩的,一直到我故意在放學後磨蹭了好長時間,確信白雪等不到一個人回家了,才自己一個人走了回去。

“明泰央,你還知道回來啊,你看看都幾點了?人家白雪放學後等了你快一個小時,你這死丫頭又跑到那裏玩去了?”

剛進家門,就看見媽媽從客廳沙發上衝過來,劈頭蓋臉一頓教訓,但是雙手伸過來接過我的書包,嘴裏還不停地抱怨著,“不是昨天晚上就說不舒服嗎?也不知道早點兒回來,害得我們擔心!”

嗚嗚,我的鼻子一酸,差點兒忍不住上前抱住媽媽,自從白雪住到了家裏,這還是我第一次從媽媽口中聽到關心我的話呢。

可是,下一刻,我努力抑製住了內心的衝動,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解釋道:“今天班級裏有點兒事情,所以才耽擱了。哦,對了,白雪呢?”

我下意識地四下張望了一圈,沒在客廳裏發現他的身影。

好奇怪,以前隻要他回來,直到睡覺前,沙發就是他的陣地,茶幾上總是放滿了吃的東西,不到吃飯的時候,絕對不會動彈一下的。

而且,我狐疑地盯著去幫我放書包的媽媽,這個時間,難道她不應該是在廚房裏做飯嗎?為什麽我進門時看到的她是從沙發上站起來?

“白雪啊!”還沒等我分析出現在的情形,媽媽就眉飛色舞地轉過身,“那孩子,真的好懂事啊,而且還能幹,今天一放學就鑽進了廚房,說是你昨天不舒服,要做藥膳給你吃增強體質呢,全家人都有份哦!”

說完,還得意地向我眨眨眼,順帶給了我一個鄙視的眼神,好像在說“你學學人家白雪”。

媽媽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廚房裏就伸出一個腦袋,他頭上居然還戴著一頂潔白的廚師帽,澄澈如剔透水晶的黑眼睛在看到我時一亮,白皙

的臉龐仿佛被熱氣熏得泛出一點點粉紅,看上去好像可愛的桃子。

“泰央,你回來啦!今天算你有口福哦,我白雪大人親自下廚為你做一頓絕無僅有的強身健體超級藥膳,保證你吃了之後身體棒棒的,再也不會生病了呢!”白雪說著,邀功似的朝著我開心地跑過來。

望著他微微上翹的嘴角,我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感動的情緒。

而隨著他的走近,白雪的臉上也出現了享受的表情,他微微眯著眼睛,長睫毛一顫一顫,鼻翼輕輕**,仿佛在呼吸或者品嚐什麽美食一樣。

看到他這個表情,我的心裏一個激靈,身體陡然一顫,眼前浮現出那隻小鳥在他手心裏消失的那一幕。

藥膳?吃了之後身體棒棒的,再也不會生病?

我不要啊!

我在心裏瘋狂地呐喊,我不要成為一個等著養肥之後再被吃掉的食物,我不要做那隻可憐的小鳥!我不要!

恐懼瞬間彌漫了我整個身體,我甚至不敢再看因為我突然的變化而驚詫的白雪一眼,轉身就朝我暫住的書房跑去。

對,我要去找那本古書,然後把那張帛頁帶去給萬年,隻有他能救我,我不要被吃掉!

我踉踉蹌蹌地走後,響起白雪疑惑的聲音:“咦?怎麽突然變苦了呢?泰央!你怎麽了?”

我的腳步更快了。

“不對,不對,不是這個!”我手忙腳亂地在書房裏胡亂翻找,卻怎麽也找不到之前不知道放到哪裏去的那本古書。

突然,我的視線被牆角一堆雜物上的一本書所吸引。

一步一步走近,“山海經·北山經篇”幾個大字一點點地清晰起來,我聽到了自己心髒停跳的聲音。

就是這本!我激動地伸出手去。

“泰央,你在做什麽?藥膳好了哦!快點兒出來品嚐我得無敵手藝吧,哈哈哈!”

就在我的手指距離淺黃色的帛頁還有一厘米時,身後突然響起一道讓我心驚肉跳的聲音。

刹那間,我什麽也顧不上了,幾乎以閃電般的速度抓起那本書,迅速塞進了衣服裏,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轉了過來。

“啊,哈哈,你做好了啊,那我們去吃吧!”我深呼吸了好幾次,勉強吐出來一句流暢的話來。

上帝保佑,千萬不要讓白雪再追問下去了啊!

可惜,下一刻,我的美好願望就落空了。

春天的校服本來就不厚,更何況被我塞進了一本書,現在我的腹部鼓鼓囊囊的,傻瓜也能看出有問題好吧?

白雪他雖然自負,但卻不是傻瓜,所以他笑嘻嘻地問道:“你藏了什麽東西在衣服裏?是吃的嗎?給我看看啦!”

說著,他的手就伸了過來。

那一瞬,我的腦子幾乎一片空白,條件反射一樣後退了一大步,差點兒摔到身後那堆雜物上,嘴裏還發出一聲尖叫:“啊!不要過來!”

尖叫聲過後,我和白雪幾乎同時呆住了,他似乎怎麽也無法理解我為什麽會反應這麽強烈,身體保持著彎腰扶我的姿勢僵在了那裏。

而我,幾乎看到我心裏的恐懼和戒備以實質的形態彌漫在了整個房間。

“撲通,撲通!”

我聽到了自己胸膛裏劇烈的心跳。

“你為什麽這麽害怕?我和你開玩笑的。”白雪笑嘻嘻的表情逐漸被嚴肅代替,盛滿了關心的眼睛裏開始出現受傷的神色,他慢慢直起了腰,卻不再看我一眼,隻是落寞地轉過了身。

眼淚瞬間彌漫了我整個眼眶。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麽麵對他,隻好在掙紮著站穩之後,捂著胸口的帛頁衝出了門。

對不起,白雪,真的對不起!

我沒辦法告訴你,我藏起來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開門的瞬間,我聽到了眼淚落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