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界

初五日,五更天。

天還沒有亮,鳳采鈴就早已梳洗罷了,收拾起了行囊應用之物,吹熄了燈燭,悄悄的溜出房門,輕輕掩上,生怕驚動了隔壁院裏的琴兒。

鳳采鈴掠出自家的宅院,往正廳而來。

因為她與明月公子、勾魂使者還有教主心哥早早的商議好了,初五日的五更天,就邀約悄悄出發,不與眾人道別了。

離別徒增傷感,還是不送的好。

寒冰門正廳外,三匹馬的雪橇準備好了,而寒冰門正廳裏,冷無心、明月公子和勾魂使者已經等候多時了。

冷無心正在叮囑兩人道:“明月,一路上要多加小心,難免會遇上北冥九幽叛將派來的探子,要輪流駕著雪橇,日行夜宿,三千裏多裏的路途不消七八日也便到了,勾魂使者最熟悉道路,也生長在北冥九幽,一切問他便是。”

明月公子點點頭,見鳳采鈴也整裝準備好了,笑道:“沒有驚動了琴兒吧,嗬嗬,我們該出發了。”

鳳采鈴莞爾一笑道:“一切都好,我們走吧。”

教主冷無心又道:“你們一路之上要照顧鳳采鈴妹子,她還從未出過遠門,這一走就是數千裏的路途,若再去北海,更是萬裏之遙。話不多說了,你們動身吧,我後日此時也該上路了。”

勾魂使者和明月公子躬身應了,勾魂使者道:“教主放心,一路有我。我們是明目張膽的趕赴北冥幽都,教主卻是要易容改扮,暗地裏來頗為不易。元宵節後,北冥幽都再會,教主告辭!”

明月公子也與冷無心拱手而別,鳳采鈴福了一福,算是道別。

三人上了雪橇,勾魂使者駕上,打馬揚鞭,趁著天色未明,悄悄的出了寒冰門,隻留下教主冷無心佇立寒階,揮手作別。

勾魂使者駕著雪橇出寒冰穀,過冰封村,在古道上飛馳而過。

等到天剛破曉,雪原漸漸平坦,到處都是冰雪的世界。

明月公子還是頭一次往雪國的北疆趕這麽遠的路,笑道:“勾魂大哥,這往北冥九幽一路上有我們到羲和島的路途好走麽?也是一馬平川?”

勾魂使者笑道:“此去一路往西北,三千餘裏,先要繞不鹹山,再過三江,途中有幾處大的山嶺,不過皆有坦途,隻不過繞的遠些罷了,我們日行夜宿再慢,十天之內也趕到了。”

明月公子歎道:“哦!那還算好,誰料到蘇武牧羊的地方竟然如此遙遠,從雪國走尚且要三千裏,若從關內中原走,就更了不得了。”

鳳采鈴道:“昔蘇武在北冥冥海之畔牧羊,度過了十九個春秋,如今我們趕赴北冥九幽的幽都,會不會也像蘇武一樣身陷囹圄,被困北冥。”

明月公子笑道:“若是有你在,我去哪裏都是一樣的,哪怕就在北冥之畔放羊,想來也是件很愜意的事情。”

鳳采鈴淡淡的道:“拉到吧,跟我在一起有你的苦頭吃,說不定直接被冥君閻羅打入十八層地獄也未可知。”

明月公子道:“勾魂大哥,你們北冥九幽當真有陰曹地府麽?”

勾魂使者一邊駕著雪橇,一邊哈哈大笑道:“沒有,北冥九幽又不是酆都鬼城,哪裏來的陰曹地府。北冥九幽隻不過是過去極北之地的九個部落聚集到了北冥之畔,是為九幽部族,而北冥的冥海白天時常晴空萬裏,湖水清澈,而到了夜晚忽而狂風大作風雨如晦,忽而又波浪翻滾風起雲湧。故此人們常稱為幽冥之地,所聚之所是為幽都,又認為住在北冥之畔的絕非凡人,所以又把冥海之畔九幽部族的人也稱之為諸天神魔。”

明月公子點點頭道:“這就是了,我常聽聞淮南、江南、荊襄之地在上古時叫做東夷九黎,也是部落聯盟,如今北冥九幽看來也是如此了。隻是奇怪為何單單北冥的冥海夜裏和白天截然相反,莫非有蛟龍作怪?”

勾魂使者道:“冥海是普天之下最大的湖泊,正如天南的大湖叫洱海一般。冥海之大,不知幾千裏也,周圍靈獸極多,豈是區區幾條蛟龍就能作祟的。冥海中有神獸鯤鵬,豈不聞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我們九幽部落,都奉之為北冥神祗,所幸神獸鯤鵬隻是夜裏掀得滔天巨浪、風雲色變,白日裏並無動靜,想來都是我們對神明恭敬,神明亦體諒我等的苦衷,容我們九幽部落有個安生之所。”

明月公子和鳳采鈴恍然,明月公子摸了摸懷中的辟水珠,笑道:“勾魂大哥,我們有辟水珠,想來也能下北冥的冥海瞧瞧神獸鯤鵬是什麽樣子的。”

勾魂使者笑道:“你就不怕鯤鵬把你吃了,或是惹怒了它老人家,那可當真是乖乖了不得了,說不定連北冥幽都都要被你連累,來個水漫金山,就淒慘的很了。”

鳳采鈴也笑道:“就是,神獸鯤鵬一定奪了你的辟水珠,拉到冥海裏喂魚。”

明月公子笑道:“你們也太狠了,專往壞處想,我想神獸鯤鵬白天蟄伏不出,隻在夜裏出來活動,可謂是對九幽部落極好的,也是極通情達理的了。若是換做旁人、其他神仙妖怪,一定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早早就把九幽部落趕走了,怎容得他們在冥海之畔休養生息。”

勾魂使者點點頭道;“嗯!明月兄弟說的對,我們北冥九幽諸天神魔能有今日,虧了神明的庇佑,也正因為如此,我們九幽部落的頭領們十殿閻君和天殘左使才有幾個反對教主心哥的,畢竟心哥不是鯤鵬,護佑不了北冥的安危。”

明月公子和鳳采鈴默然。

還沒到正午時分,三匹馬雪橇已經穿過不鹹山群山,到了不鹹山的西麓了。

好容易尋到個小村鎮,三人進去買了些茶飯,繼續趕路,由明月公子和勾魂使者輪換駕著雪橇,一路往西北而去。

勾魂使者指點著道路,笑道:“明月兄弟,過了不鹹山,這一路便是三江平原,雪國的千裏沃野,春夏之際沼澤甚多,路最難走,如今千裏冰封,倒是一片雪原,最好走不過,人煙也多。我們隻管趕路,不怕錯過了宿頭。”

明月公子道:“勾魂大哥,過了這千裏沃野三江平原呢?莫非路就不好走了?”

勾魂使者道:“主要是當中有縱貫南北的長嶺橫著,我們須過林海的長嶺,再之後就是極北之地的廣莫之野,大漠孤煙,天寒地凍,雖然人煙稀少,但比之長嶺卻是好走的,此一去大漠距長嶺不過兩千裏,便是北冥的冥海。”

鳳采鈴道:“常聽說長嶺隔斷我們雪國和大漠,為雪國最大山嶺,也是往北冥九幽的必經之路,勾魂大哥,那些北冥九幽的叛將會不會在那裏設伏?”

勾魂使者道:“沿路教主心哥曾設過幾處館驛,本來就是派的北冥九幽的人手,如今想來都落入了叛將手中,故此心哥沿路並不叫我們往各處館驛而去,隻教日行夜宿,提防著叛將們的探子。我想在長嶺的要衝上,一定有叛將們把守,監視往來的人。”

明月公子駕著雪橇回頭道:“勾魂大哥,等我們過了這千裏沃野,快到長嶺時,我帶著易容的麵具,易容改扮過去不就結了,省得路上節外生枝,耽誤許多工夫。”

鳳采鈴道:“反正我們是明目張膽的遣去北冥的來使,他們能奈我們何?讓他們瞧見也無妨。”

勾魂使者也點點頭道:“嗯,我們是明裏去,讓那些叛將的探子們發現也好,早報於幽都知道,說是教主並沒有親來,他們或可放心。”

明月公子駕著雪橇,一路飛馳,在這三江平原的千裏沃野上,都是平川坦途,趕著馬拉雪橇甚快。

勾魂使者道:“似明月兄弟這般趕法,天黑之前定能到了遼東郡。”

明月公子道:“素聞遼東郡是關外雪國大郡,想來一定是熱鬧非凡,比之我們在北疆路過的笠陽郡不可同日而語了。”

勾魂使者笑道:“正是!遼東郡有我教所設的館驛,你們說去也不去?”

鳳采鈴道:“誠如你們所料,想來遼東郡的我教館驛早已歸北冥叛將之手了,我們還是另投客棧吧。”

明月公子和勾魂使者都點點頭,明月公子打馬揚鞭,爭取在天黑之前趕到遼東郡。

三江平原雖然地勢平坦,雪橇滑行的快,但朔風凜冽,尤其是正月時節,寒風更是刮的漫天的肅殺之氣,徜徉與雪原荒野,更有一種豪邁的氣概。

雪國,遼東郡。

還未到黃昏時分,明月公子趕著雪橇已經遠遠的望見了遼東郡城郭,果然是雪國大郡,比北疆的笠陽郡城牆長出數倍有餘,宛如一座雄關佇立在遼闊的雪原之上。

明月公子駕著雪橇近前,見人煙稠密,往來商賈不斷,尤其是黃昏時候,進出城門的更多。

勾魂使者笑道:“哎呀,總算到了,辛苦明月兄弟了。”

明月公子微微一笑道:“無妨,我們進城尋客棧要緊。”

剛到城門口,明月公子駕著雪橇正要趕進,忽地瞥見人群裏有個黑瘦伶仃的家夥鬼鬼祟祟往雪橇這邊偷瞧,見明月公子留意到他,人影兒一閃,鑽到人群中了。

明月公子分明瞧見這黑瘦家夥左耳朵上包紮著藥布,心中就是一動。

年前從不鹹山霧虛村回來,明月公子曾聽教主冷無心說過,廿三日與寒冰穀外冰封村的王老伯一起吃飯時,曾在周嫂的小酒坊裏抓到兩名北冥九幽來的探子,一個是黑臉骨瘦如柴的禦鼠,一個是相貌醜陋卻十分硬氣的惡來,都被教主冷無心削掉了耳朵,以示懲戒,命他們回去給北冥叛將天殘左使報信,說教主開春時節定當大駕光臨北冥幽都,讓他們提早做好姐家的準備。

當時禦鼠和惡來都是捂著耳朵狼狽逃竄,明月公子聽教主講起過,故而今日隻不過是一瞥之下,就頓時明白了,這黑瘦伶仃的家夥定是禦鼠無疑,就是不知道惡來在哪?想必兩人一丘之貉,砣不離稱、秤不離砣,也應在這遼東郡中。

明月公子暗道他們這幾天裏居然沒走,還縮在離著寒冰穀不過數百裏之遙的遼東郡,想是還有使命,或者遼東郡的館驛就是他們的臨時安身之所也未可知。

當下明月公子不動神色,也不回頭與鳳采鈴和勾魂使者說,依舊驅著雪橇進了城裏,就在城東隨意找了家臨街的祥雲客棧。

明月公子勒緊韁繩喝住馬兒,跳下雪橇來,有意無意的往街邊一瞥,果然見那黑臉兒骨瘦如柴的缺了一隻耳朵的禦鼠在一家店鋪門口探頭探腦。

明月公子微微一笑,道:“鳳采鈴公主,勾魂大哥,我們就住在這祥雲客棧吧,不拘大小,總之離著街邊近,也方便些。”

勾魂使者道:“就聽明月兄弟的,我們自然無異義。”

明月公子往下卸行李時,還用眼角的餘光去瞧禦鼠,卻不見了蹤影。

明月公子暗笑,和勾魂使者、鳳采鈴進了祥雲客棧裏,包了一個跨院,一切安排妥當了,明月公子見院中再無別的客人,這才對他們兩人道:“我方才見天殘座下的禦鼠從我們進城來就一直跟著,直到我們來了客棧,他才回去。”

鳳采鈴奇道:“你怎地不早說?你沒見過禦鼠,怎認得是他?”

明月公子笑道:“我當時要喝住他了,豈不是打草驚蛇?我雖沒見過禦鼠,但教主說過他的容貌體態,還削掉了禦鼠和惡來的耳朵,我一見他那黑不溜秋、鬼鬼祟祟的樣子,包著耳朵,不是禦鼠是誰?”

勾魂使者也笑道:“好的很呐,看樣子著這家夥沒走,倒來踩盤子了,嘿嘿,我們安置好行李,讓店家喂上馬匹,這就趕赴館驛去,看他們敢不敢來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