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穎口。

潁水發源於潁川郡以東伏牛山脈,迤邐東下,經臨潁、汝陽、汝陰數縣,穿越幾乎整個豫州,向南在潁口匯於淮河。

許都位於潁水以東不遠,而許都所在的潁川郡,又與洛陽所在的河南腹地相接。可以說,潁水是連接淮南與中原最重要的一條水係。

往昔曹艸出兵合肥,南征東吳之時,大軍往往便由許都而發,經穎水入淮,轉入芍陂,再經肥水進入前哨基地合肥。

因是有潁水這條水路的存在,曹軍糧道運輸,以及兵員的調動都相當的便捷。

半月之前,孫權用周瑜計,盡起江東七萬大軍,由合肥而發,北進淮南。

此時,壽春方麵,張遼患重未愈,李典戰死,守備壽春重鎮之任就落在了樂進的肩上。

為了防範東吳的趁虛而入,曹艸在離開淮南之前,特將壽春之軍增加到五萬。

這也是說,吳軍以七萬人進攻,樂進以五萬人守城,在兵力對比上,樂進方麵並不輸太多。

盡管由於芍陂被決,淮南屯田區當年糧食產量大減,但曹艸為了保障壽春的糧草供給,早先就下令從許都和梁國等數個屯田區增調了大批糧草,使壽春所積之穀,足支數年。

除此之外,樂進也吸取了合肥失利的教訓,對於東吳方麵可能再使“陰招”做了充分的防範措施。

然而,就在樂進信心十足,嚴陣以待的準備打一場壽春保衛戰時,吳軍的最新動向,卻讓樂進大感意外。

東吳大軍進抵淮南後,並未按照樂進的設想,走水路直抵壽春城下,對壽春城進行封鎖包圍,而是以大軍奪取了壽春以西五十裏的陽泉縣。

這陽泉一城位於淮水南岸,其對麵潁口便是潁水與淮河的交匯之處,也就是說,吳人控製了壽春與許都之間最重要的一條水上交通線。

最初,盡管周瑜的這一舉動,看似有截斷壽春與許都聯係的用意,但其所起到的效果,卻令樂進頗不以為然。

因為潁水水道雖然重要,但卻並非是壽春通往北方的惟一交通線,壽春以東百裏之處,尚有一條譙水,經譙郡、陳郡、陳留國,再經數十裏陸路與許都連通,雖然距離比潁水水道遠了幾百裏,但因是水路行舟,多出幾百裏的航程也算不了什麽。

這也就是說,就算吳人控製了潁口,對攻取壽春也造成不了什麽致命的威脅。

周瑜的用兵之法,似乎有空勞軍力之嫌。

不過,就在樂進為此狐疑之時,由荊州方麵傳來的情報,卻令樂進大吃一驚。

情報中聲稱,劉封的大軍包圍新野之後,大有避開宛葉大道,由汝南繞道襲取許都的意圖。

本來荊州一線不在樂進的防區之內,樂進收到這個情報之後,就算擔憂也無濟於事,但聯想到吳軍之前的奇怪舉動,卻由不得樂進不為之憂心。

收到荊州情報的當天,樂進便廣派斥騎,對屯於陽泉的吳軍進行嚴密的監視,而旋即得到的最新情報,卻令樂進大為驚恐。

大批的東吳戰艦經芍陂進抵陽泉,由合肥而來的大批糧草,則盡數屯積於陽泉以南的安成一帶,而且許多的偵察船被派出,深入到潁水以北探察。

種種跡像表明,吳軍大有由沿潁水北上,襲取許都的意圖。

長途跋涉千裏之地,穿越整個豫州去攻取位於中原腹地的許都,這般冒險激進的軍事計劃,如果放在平時,樂進隻會付之一笑。

但是現在,結合到荊州方麵的情報,樂進立刻就判定,這是孫劉兩家達成了協議,欲從東西兩路合擊許都。

而今曹丞相的大軍盡在潼關,孫劉兩家之兵分開之後並不算多,但若合兵一起,卻有十五六萬之眾,以此大軍合擊許都,形勢便將對己方極為不利。

考慮到這一節,樂進便無法對東吳的用兵坐視不顧,他必須要有所行動。

……………………“咳咳~~”船頭上的周瑜喉頭一癢,忍不住便咳了幾聲。

傍晚的風並不大,但或許此地已近中原的原因,風中仿佛有一種來自北國的寒意,周瑜本能的把披風裹緊了些。

看著一艘艘逆水北上的戰艦,心中的那幅廣闊的藍圖,仿佛浮現在周瑜的眼前。

他回想起了那一段和孫策並肩而戰,開疆拓土的激情歲月,那個時候,他二人攜手合作,幾乎無往而不利。

在多少個無眠的夜裏,孫策曾與他促膝長談,勾勒著北取中原,一統天下的雄心霸業。

周瑜曾經一度相信,那個結束亂世的人就在眼前。

隻是,一個無法預測的意外,卻打翻了周瑜全盤的藍圖。

孫策的夢想,周瑜決意替他來實現。

隻是,令他感到無奈的是,那位江東基業的繼承者,無論是眼光還是氣魄,都遠遜於其兄。

曾幾何時,周瑜幾乎認為他和孫策定下的大業,此生將無法再實現。

但是現在,美周郎的心中,卻再次燃起了強烈的希望。

他有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預感,仿佛孫策的在天之靈,正在幫助著自己,冥冥之中的那一雙手,正在把這偏離的未來,重新的推上正確的軌道。

“都督,陽泉方麵有消息了,樂進那廝果然耐不住寂寞,壽春城有動靜了。”

身後,興衝衝趕到船頭的,正是周瑜最器重的將領淩統。

周瑜轉過身來,臉上表情並不感到驚奇,似乎對此他早有所料。

他隻是問了一句:“如果我沒猜錯,壽春之軍,應該是沿淮水南岸,向著陽泉而來。”

淩統不禁目露奇光:“都督何以知之?”

“樂進想阻止我們襲取許都,自然便想奪還陽泉,據住潁口。如此一來,不但解了許都之危,而且還把我們入潁的艦隊困在了淮北。而想奪取陽泉,不走南岸大道又能走哪裏。”

周瑜輕描淡寫之間,料敵先機,輕易的識破了樂進的企圖。

淩統麵露欽佩之色,遂道:“我們大張旗鼓的進軍許都,為的就是逼迫樂進出城交戰,既然現在樂進已經被引出來了,那我們是不是立刻回軍陽泉,在那裏與樂進決戰。”

淩統已顯躍躍欲試之狀。

周瑜卻搖頭笑道:“樂進的步騎皆是北方精銳,咱們的兵馬數量亦不占絕對優勢,登岸陸上與敵強行決戰,未必能有十足的勝算,而且……”

周瑜一句“而且”,下文未言,但口氣中卻有幾分詭異。

“都督,莫非你覺得樂進此番兵進陽泉,並非情報中的那麽簡單?”淩統立刻就體察到了周瑜的言外弦音。

周瑜麵朝壽春方向,意味深長道:“樂進此人,頗有一番謀略,曹艸敢用此人獨鎮壽春,必有其過人之處。你想想看,我們既然能猜到樂進的企圖,以此人的謀略,他會料想不到嗎?”

淩統的神色凝重起來,忙道:“都督的意思,莫非樂進攻奪陽泉隻是佯攻,暗中卻另有企圖?”

周瑜笑而不語,略顯蒼白的臉上,隱約有幾分詭異而的冷笑。

…………………………夜已深,明月如船兒一般,航行在浩瀚的天空那片浩瀚的海洋中。

月色之下,一支沉默的軍隊,正在匆匆的行進在泥濘的道路上。

樂進抬頭看了一眼當空的明月,低喝道:“傳令下去,全軍再加快一些速度。”

這一片地域,位於淮水與芍陂之間,原本是一片肥沃平坦的屯田區。

去歲合肥之戰時,吳人掘開了芍陂之堤,將這一片沃野盡數淹沒。後來堤壩雖然被修複,但大部分的田地尚不及恢複,時值如此都還是一片泥濘。

兩萬多人的步騎,就這般在夜色的掩護下,悄悄的行走在這寥無人煙的泥濘之地,向著芍陂方向急行軍前進。

幾個時辰之後,樂進和他的兵馬抵達了安成以北。

安成不過是陽泉縣所屬的一座小鎮,位於芍陂堤岸之北,本隻是一座不足千人的不起眼小城而已。

可就在半月之前,這一座小城卻突然熱鬧起來。

吳人的運輸船,由肥水入芍陂之後,將糧草卸於此地,再經過中轉,運往陽泉前線,吳人是把這安城小鎮,作為供給了襲取許都水軍後勤補給站。

樂進早在數天之前,就密斥候對安成經行過偵察,當他偵知此地屯積了數十萬石的糧草之後,果斷的擬定了今夜的作戰計劃。

吳人的糧草供給能力本就不強,隻要他能將安城的糧草一把火燒盡,不僅可以打碎了周瑜襲取許都的計劃,整個位於淮水一線的吳軍,也不得不因此而撤兵南歸。

為了迷惑吳人的耳目,樂進早先專門派出一隊佯軍,走淮水南岸的大道,營造出一副裝備攻擊陽泉的假象。

而如今,樂進卻率主力,穿越這片遠離水岸的泥濘之地,出其不意的對安成發動奇襲。

燒糧這種事,是他們曹軍最擅長的把戲。

不遠的安成,靜寂無聲,火光閃爍。數隊斥候偵察回報,均稱安成一帶的吳軍隻有五千餘眾,而且根本沒有察覺敵人的逼近。

正是天賜的良機。

樂進熱血沸騰,當即一聲令下,兩萬多懷抱幹柴的曹軍步騎,便如地獄脫出的魔鬼一般,呼喊而起,從黑暗中殺向那座沉靜中的小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