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艙房,采雪仍然處在昏迷之中,我坐在榻邊,愛憐的為她擦去額上的虛汗,她的體溫很燙,根據孫三分所說,發燒是正常的現象,我把毛巾用冷水打濕,覆蓋在她的額頭。
采雪奮不顧身為我擋住那一劍的情形始終在我的眼前浮現,我看著她憔悴的俏臉,心中默默道:“采雪,他日我若有功成名就的一天,絕不會忘記你的這份深情厚意!”
采雪嬌軀突然顫抖起來,似乎墜入極其可怕的夢魘:“殿下……不要……不要……”我握住她不住舞動的柔荑,她剛剛有所平靜,又驚恐道:“不要……殺我……不要……”一顆晶瑩的淚水自她的眼角緩緩滑下,無聲的滴落在枕邊,我憐惜的為她擦去眼角的淚痕,這柔弱的少女一定經曆過旁人無法想像的磨難。
采雪的體溫始終無法降下去,我又找來了孫三分,他用金針為采雪灸治了幾處穴道,而後在艙房內燃起一種熏香,清涼的薄荷氣息彌散在空氣之中。
我親自把孫三分送出艙外,他卻沒有即刻離去的意思,低聲道:“老朽有幾句話想問殿下。”
我點了點頭道:“孫先生有話盡管直說。”
孫三分和我來到船頭處坐下,遠處的天空已經露出一絲青灰之色,新的一天即將來臨,曆經一夜的戰火驚魂,我身上的衣服破損多處,臉上也有多處被煙火熏黑的痕跡,不過這絲毫無損於我的勃勃英姿。
孫三分將藥箱在我們兩人之間放下,雙目炯炯有神盯住我道:“老朽有一事不明,秦國乃虎狼之國,眾皇子個個避之不及,平王為何逆流而上,隻身前往險境,難道真的將生死置之度外了嗎?”
我淡淡笑了笑,反問道:“先生以為呢?”
孫三分正色道:“人生於世上,凡事必首先考慮自身利益安危,即使聖賢仍未能免俗也,殿下明知前途艱險,仍冒險為之,必然是另有所圖!”
我微微皺了皺眉頭,孫三分對我說這席話目的究竟何在?
孫三分繼續說道:“殿下昨夜之所為讓老朽豁然開朗!”
我的目光停留在孫三分深邃的雙眸上,此人高深莫測,決不像他表麵顯現出的模樣。
孫三分道:“殿下以萬民為己任,實則已經將自身利益與大康子民融為一體,殿下已將大康看為自己的一部分……”
我已經聽出他話後潛藏的意思,淡淡揮了揮手道:“先生多想了,胤空隻想化解眼前的這場戰事,讓百姓免於戰火之災,並沒有先生所說的宏圖大誌!”
我起身正要離去,卻聽孫三分道:“老朽雖然年邁,但還清清楚楚記得殿下降生那天的情景……”
我硬生生停住了腳步。
“殿下不哭,不笑,雙拳緊握,左足踏七星,十足帝王之相也!”我左腳下的七顆紅痣,隻有很少的人知道,歆德皇雖然是我的父親,卻從來不知道這件事,因為我生下來就在冷宮之中,從出生到母親病逝,父皇從未來看過我一麵。
我馬上又想到,母親生我的時候,孫三分一直在清月宮中守候,雖然是穩婆接生,他想必也看到過我的足心。
我冷冷道:“孫先生對我說這件事,究竟意欲何為?”
孫三分打開藥箱,拿出一幅地圖,在藥箱之上徐徐展開,我低頭看去,這幅地圖上畫得是八國的疆界,和現在的並不相同,當時的大康為眾國之首,四鄰皆俯首稱臣,秦國那時的麵積還不及現在的一半。
孫三分道:“這幅地圖是當年太子殿下留給老朽的。”他口中的太子就是我的大皇兄龍胤基,歆德帝唯一冊封過的太子,可惜二十三歲的時候暴病而亡,可謂是英年早逝,如若活到現在,坐在龍椅上的應該是他。自從大皇兄死後,歆德帝就再也沒有冊封過太子,甚至沒有傳位給我們這些皇子的任何念頭。
孫三分道:“這幅地圖上繪製的是一百年前的疆域,大康當年的聲勢達到鼎盛。”他把地圖重新卷好,遞到我的手中。
我有些奇怪的看了看他,不知他為何要將這幅地圖轉送給我。
“太子臨終之時說過,讓我日後如有機會,便將這幅地圖送給有能力重振大康的人!”孫三分的表情無比的誠摯。
我的內心浮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雖然並不清楚孫三分真正的目的何在,可是我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極想得到這幅地圖。我鄭重接下了這幅地圖,孫三分終日緊繃的臉上,居然露出了會心的笑容,他背起藥箱,向我告辭離去。
采雪經過孫三分的救治,燒很快就退了,她的手足又出現了冰冷的現象,孫三分剛才已經將可能出現的情況向我說明,我又為她加了一層棉被,將火盆移到床前。
雙手伸入被中,為采雪揉搓著她的纖纖玉足,以此來加速她體內的血液循環。我一向都認為自己的自製力相當出眾,可是自從和珍妃初嚐雲雨之後,我的腦子中總會是不是的想起浪漫旖旎的情景,采雪溫軟圓潤的玉足,又恰恰是對我的一種考驗。
我雖然不是君子,可是也清楚不欺暗室的道理,更何況麵對的是一個剛剛舍命救我的少女,經曆了昨晚驚心動魄的一戰,我實在太過勞累,居然在胡思亂想中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采雪的纖足仍然被我抱在懷中,我抬起頭來,正看到采雪嬌羞無限的美眸,看她的樣子,已經醒來多時了,我慌忙將她的雙足放開。
采雪輕輕啊了一聲。
“是不是傷口很痛?”我關切的問道。
采雪含羞搖了搖頭,低聲道:“腳……麻了……”
我馬上醒悟過來,肯定是雙足被我壓得太久,血循不暢的緣故,采雪看到我熟睡,一直強忍著酸麻,沒有叫醒我。
我整了整外袍,站起身來,用力舒展了一個懶腰,從西邊的舷窗中可以看到此時已經接近黃昏,火紅的晚霞仿佛要將整個天際燃燒起來。
采雪掙紮著坐了起來,我慌忙上前扶住她的香肩:“你重傷未愈,千萬不可動作太大。”
采雪惶恐道:“采雪豈可占據殿下的床榻。”
我笑道:“你權且當是我借給你的,以後從你每月的工錢裏扣除租金!”
采雪低聲道:“多謝殿下大恩大德!”
其實這句話應該是我向她說才對。
我正想對她道謝的時候,忽然聽到外麵有人大聲喊到:“秦國船隊!”我內心微微一怔,秦國這麽快就已經派船接應了。
我扶著采雪重新躺下,這才向艙外走去。
已經有許多人湧上了船頭,雍王也在其中,看到我出來,他慌忙向我招手道:“前方有兩艘秦國的戰船!”這裏正處於我們和秦國的中介河段,兩國共有這一河段,一般情況下並不會有戰船來此。
人們讓開一條通路,我不慌不忙的來到船頭,舉目望去,隻見前方的水域上,兩艘巨型樓船向我們的方向緩緩而來,樓船之上黑色戰旗迎風飄揚,上麵繡著一個大大的秦字。
雍王感歎道:“秦人組建水軍並無太長時間,居然已經掌握了製造樓船之術。”我的內心和他同時發出了感歎,秦國在這十幾年中無論是國力還是軍事發展的都是極為迅速,綜合實力隱然超出了大康,遙想當年大康的水軍抵達之處,無不所向披靡,現在大康引以為豪的樓船,秦人已經可以製造出來,而且長寬和高度都要超出我們許多。
我大聲下令道:“停止行進,靜觀對方的變化。”
秦人的兩艘樓船一左一右將我們的船夾在了中間,左側的樓船上伸出幾條木板,在兩船之間臨時搭起了橋梁。三名黑盔黑甲的秦國將領,從臨時橋梁上大步走了過來。
我示意手下船員和侍衛全部退到我身後兩丈開外的地方,和雍王一起迎向秦國將領。
從他們的服飾上可以看出,他們的級別都很低,在大康最多相當於統領千人的千夫長。
“來得可是康國質子胤空?”中間那名矮胖的秦國將領大聲喝道。
我不緊不慢的回答道:“我就是大康歆德帝三十一子胤空。”
三名將領相互看了一眼,那名矮胖軍官拿出一道聖旨大聲道:“質子胤空接旨!”此言一出,我方所有人的臉上同時露出憤慨之色,要知道我雖然前來為質,可是身份畢竟是大康國的皇子,這幾名秦國將領不但直呼我名,而且用本國聖旨來羞辱我,實在是欺人太甚。
左側那名黑臉將領雙目圓睜,惡狠狠向我道:“為何還不跪下!”
我身旁的雍王嚇得幾乎連魂都要?G了,雙膝一軟,險些跪倒在甲板上,幸虧我及時的一把將他拉住。
我不卑不亢道:“三位將軍可知道所站的是什麽地方?”
那名矮胖將領不屑的笑道:“自然是大秦的疆域!”
我淡然笑道:“可我卻以為三位將軍正站在大康國的樓船甲板上,胤空雖然愚魯,卻知道國土之內隻可拜一君一主。”雍王肥胖的麵孔微微發紅,他顯然聽出了我對他的明嘲暗諷。
那名矮胖將領居然嗬嗬笑了起來,他上下打量了我一遍,方才道:“平王勿怪,我們剛才是給你開一個小小的玩笑!”
他向身後指了指:“我等是專門來接平王移駕!”
我微微一怔,不是我們的樓船可以直接抵達秦都嗎,緣何他們會突然變卦?
那名將領道:“聖上曾經留下禦命‘大秦之水,不載康舟’,平王和隨行奴仆請跟我上船,其他無關人員可以即刻返回。”
他口中的聖上就是秦國的國君燕淵,大秦就是在他的手上才發展成今日的規模,不過他對大康的仇恨極深,從剛才的哪句話就可見一斑。
我在瞬間便打定了主意,既然早晚都要落在秦人手中為質,又何苦讓這幫人隨我一起曆險奔波。我點了點頭道:“你們為我騰出艙位,我要讓人把送給秦國國君的禮物搬運過去。”
聽到我這麽說,雍王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對他來說這次的磨難旅程總算得以解脫,他早就喪失了陪我走到秦都的勇氣。
回到船艙,采雪已經掙紮著坐了起來,從外麵傳來的動靜,她知悉了剛剛發生的事情。我還沒有來及說話,她已經搶先說道:“你若是丟下我,我便死在這艘船上!”也許是因為心急的緣故,她甚至忘了稱呼我殿下。
我笑了起來,采雪的目光變得越發的迷惘起來,她猜不透我內心真正的想法,我當然不會丟下她,自從她替我擋住那一劍之後,在任何的情況下,我都不會丟下她。
我扶著采雪走出艙門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充滿了驚奇,他們很難想透,我貴為皇子居然會對一個書僮如此體貼。
孫三分背著他的那個藥箱緩緩的來到我的麵前,他從我的手上接過采雪:“這些事情還是讓老奴來做吧!”
我凝視他許久,孫三分笑道:“我在大康宮中已有四十三個寒暑,時至今日,仍然隻是一個四品醫官,留在皇宮也不會有什麽升遷的機會,老朽願以將死之身,追隨平王左右,這點微薄醫術,也許可以對您有所幫助。”
我的腦海中瞬間想起了無數個拒絕孫三分的理由,可馬上又被我否決了,無論他出於怎樣的目的,我深信他對我沒有惡意,試問像我這樣一個落魄王孫,又有什麽值得利用的價值呢?
我的腳步堅定而從容,經過雍王身邊的時候,他拉住我的手,遞給我一個信封:“這裏麵是禮品的祥單,一路順風!”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謝謝!”
我走上踏板的時候,樓船上所有的武士和水手同時跪了下來:“恭送平王殿下!”,我的身軀微微震動了一下,卻沒有回頭,前方是我自己的選擇,我要毫不猶豫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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