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意識到,這兩人的目標一定是我,我低聲命令道:“衝上去,阻截住他們!”保護我的六名武士遲疑了一下,在他們看來守在我的身邊才是他們真正的職責所在,卻沒有想到正是他們的存在將我和雍王置於險地。
“快去!”我怒喝道。
他們終於舉刀衝了上去,我拉起采雪的柔荑迅速向火光無法照及的船角跑去。
六名武士和兩名黑衣人在船首相遇,六把長刀同時向兩名黑衣人砍去,兩人俱是黑衣蒙麵,誌在掩飾自己本來身份。左側的那名黑衣人身材較為窈窕,一看就知她定然是女兒之身,她足尖在甲板上輕輕一點,身軀已然躍起三丈有餘,輕鬆脫離了六名武士的阻擊,在空中一個曼妙的翻騰,雙手分握一柄寒光凜凜的短劍,如輕燕般向雍王的方向投去。
留下的那名黑衣人閃電般抽出一柄寬約五指的闊劍,以自身為中心弧形揮出,和攻向他的六柄長刀一一相撞,劍鋒過後六柄長刀從中被斬成兩段,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此人手中的長劍定非凡品。
黑衣人出劍速度快到了極點,沒等六名武士做出第二個動作,劍鋒閃電般劃向他們的咽喉,血霧沿著他的劍尖噴射而出,凶殘的場麵讓采雪險些嘔吐出來。
黑衣人殺掉六名武士之後,挺劍向雍王衝去,他的同伴已經幹脆利落的殺掉了兩名武士。我和采雪的手緊緊相握,彼此都能夠感受到對方冰冷的體溫。
在他們專注向雍王發起攻擊的時候,我和采雪悄聲無息的向二層船艙移動。下麵的武士開始占據了主動,我方人數在混戰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隻要能夠到達底層甲板,我和采雪就可以和眾武士會合。
我聽到兩聲女子的慘呼,然後是雍王驚恐的大叫,我和采雪加快了步伐向底層甲板逃去,一道黑色的身影從上方俯衝下來,閃耀著寒芒的劍尖瞄準了我的胸口,我的鎮靜在這種生死關頭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采雪猛然撲在了我的身上,用嬌軀為我擋住了這誌在必得的一劍。
短劍刺中了采雪的右胸,對方也許是沒有想到采雪會突然衝過來擋住劍鋒,驚奇的咦了一聲,然後迅速收回了短劍。
我用手捂住了采雪的創口,鮮血沿著我的指縫汩汩不斷的流出。
黑衣女郎一雙妙目充滿殺機的盯住我,她揚起短劍指在我的咽喉之上,劍峰冷森森的寒意,讓我的肌膚泛起了細小的皮疹。
雍王在另外一名黑衣人的挾持下,哭喪著麵孔從舷梯上走了下來,那名黑衣人大聲道:“他是不是平王!”
雍王平日裏表現出的那點勇氣,早就消逝的無影無蹤,肥胖的腦袋如雞啄米般不住點頭,生死關頭他表現的還不如一個尋常的奴婢。
我和雍王的先後被擒,已經讓手下的武士徹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氣,他們一個個收起了劍刃垂頭喪氣的看著我們的方向。
黑衣人從牙齒中擠出一句話:“殺掉他!”
采雪竭盡全力道:“要殺……殿下……先殺我……”我的內心湧起一陣難言的感動,我輕輕撫了撫采雪的長發,然後將五指落在短劍的劍刃之上:“我並非怕死,隻是你若殺我,恐怕會有千萬名無辜百姓因我而死!”
少女明澈的眼眸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我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一點:“這位姑娘,胤空已知必死,還望能給胤空片刻時間,留下一封遺言!”
雍王身側的黑衣人冷笑道:“死便死了,哪還有恁多話說?”
我內心怦然一動,聽這黑衣人的口音竟然是康人,表麵上卻從容依舊,淡然笑道:“胤空之命,已然掌握在二位手中,難道你還怕我這一介文弱書生不成?”
我雙目盯住那黑衣少女:“姑娘想必即非秦人,也非大康之民,殺死胤空之後,便可成功破壞兩國和談,挑起秦康戰火,從而讓本國得以坐收漁人之利!”
此話一出,就連挾持雍王的黑衣人也是微微一怔,這更證明了他極有可能就是本國之人。
采雪已經在我懷中昏了過去,我愛憐的看了看她:“姑娘可知道我這書僮緣何舍命救我?”
那黑衣少女雖然仍不說話,可是從她的眼神中,我已經知道,她肯定想聽我揭示這個問題的答案。
“康秦兩國素有間隙,大康連年災害,國力已大不如前,若是此時和秦國發生戰事,必然使百姓遭殃,生靈塗炭。我死,區區一命何足道哉,我活,卻可換得大康片刻安寧,休養生息,積蓄國力,書僮雖小他也知道這個道理,他為我擋劍不僅僅是因為我是他的主人,也是為了他留在大康的父母和親人!”這段話我說得慷慨激昂,手下武士無不動容。
我喟然長歎道:“胤空既然請纓入秦,早已抱定必死之心,若死在秦人手中,胤空還可落得為國捐軀的薄名,可惜,可惜,沒想到胤空壯誌未酬,竟然死在大康的國土之上……”
我說道這裏,大膽的向前跨了一步,那黑衣少女鋒利的劍刃頓時割裂了我的肌膚,鮮血沿著劍刃淋漓而下,黑衣少女下意識的將短劍向後回縮了一下。
我大聲道:“胤空別無他求,但求能夠留下一封親筆遺書,向皇上闡明一切,胤空既非死在秦人之手,也非死在康人之手,乃是他國生恐秦康議和,從中破壞,也許可以化解百姓的這場戰禍。”
我手下的武士重新亮出長劍:“平王若死,必將爾等碎屍萬斷!”激昂的鬥誌重新回到他們的身上。
黑衣少女剛才凜冽的殺氣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坦然道:“姑娘可否給胤空這個機會?”
挾持雍王的黑衣人和這名黑衣少女對望了一眼,居然同時放下了利劍,我之所以說出剛才的那番話,完全是基於推測他們是大康子民的基礎上,此舉實在是冒險之至,如果有所謬誤,我恐怕死無葬身之地。
那名黑衣人轉身先行向船舷走去,黑衣少女剪水雙眸冷冷盯住我:“胤空,你最好記住你今晚所說的每一個字,如果將來敢為禍百姓,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我淡然笑道:“姑娘無需過慮,胤空走入秦境,便等於單足踏入墳墓,恐怕今生也不可能禍害大康之百姓!”
那少女雙目中竟然閃過一絲憐惜之色,雖然是稍縱即逝,卻被我敏銳的把握到,她幽然道:“若是當今的皇帝有你一半的見解,大康也不會淪落到今日的境地!”
她轉身向遠方掠去,瞬息之間已經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其餘的匪徒也迅速退下了樓船。
手下的武士看到敵人撤退,正欲追趕,被我大聲喝住。
看著那星星點點的漁火四散而去,直到完全消失,雍王才無力的癱軟在甲板上,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那場恐懼,還是有感於兩名歌姬的枉死,渾濁的雙目居然流出淚來。
我把采雪已經變得微涼的嬌軀橫抱在懷中,大聲吼叫道:“禦醫!”
禦醫孫三分在皇宮之中排名第三,真正的水平卻是所有禦醫之首,他為人木訥,不擅言辭,四品醫官的職位已經整整二十年未曾變動。我自小身體強健,和他唯一的一次接觸,就是母親生我之時。
我用銀質剪刀,剪開采雪完全被鮮血浸透的棉衣,她細膩柔滑的背脊展露在我的眼前,豔如嬌雪般的右肩下,有一道寸許長度的血口,鮮血仍然在不斷的流出,我的內心忍不住顫抖起來。
孫三分打開隨身的藥箱,從中取出藥酒和紗綿。
我冷冷道:“今日之事,除了你我之外,我不想有第三個人知道!”
孫三分用藥酒擦去采雪傷口周圍的血跡,淡然道:“孫某為人,該說的不想去說,不該說不屑去說!”
我欣賞的點了點頭。
孫三分將蠶絲穿入金針,凝神貫注的將刀口縫合起來,又在上麵覆好他自己調配的傷藥,用白紗將傷口包紮停當。
“她的傷勢可有大礙?”我對采雪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孫三分緩緩合上藥箱,他的額頭也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水:“殿下放心,短劍雖然鋒利,可是入肉並不太深,並未傷及肺腑。”
“那她為何至今還未醒來?”
“因為失血太多,加上她體質虛弱,恐怕要等上一段時間才會醒來。”
我這才完全放下心來。
孫三分又道:“我會調製一些補血理氣的藥物,相信一月之內,這位公子定然可以完全康複。”這句話充分證明,他遠非別人所說的那樣迂腐,短時間內我對他已經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這時艙外忽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侍衛在門口焦急的喊道:“平王殿下,雍王出事了!”
我內心猛然一怔,向孫三分道:“你跟我去看看!”轉身慌忙向艙外走去。
雍王發髻散亂的站在一群武士的前方,他手上握著一把仍然在滴血的長劍,腳下躺著一名受傷的水手,他聲嘶力竭的叫道:“轉向!送我回康都!”那群武士都是他帶來的心腹,看情形顯然站在了他的一邊。
我分開眾人向雍王走去。
“不要過來!”雍王把鋒利的長劍架在水手的脖頸之上,雙目通紅的叫道:“快讓他們轉向返回康都,否則我……我就將他們全部殺死,然後自刎在你的麵前!”
我心中暗笑,雍王絕對沒有自殺的勇氣,可表麵上我必須裝出關切之極的模樣,顫聲道:“皇叔……不可……”
雍王喃喃道:“我不想死在秦國……我不想死在秦國……”
“皇叔!侄兒此番入秦,實則背負大康千萬百姓殷殷厚望,父皇之所以讓你陪我同來,定是看中你深謀遠慮,胸懷大計,必要時可以為我指點迷津。此地距秦隻有一夜航程,若皇叔執意返航,侄兒唯有獨自入秦,方可令百姓安心,讓父皇寬慰……”
我看了地上的水手一眼:“此事和他人無關,皇叔何苦為難這些下人!”我轉身向身邊侍衛道:“準備行囊,在前方渡口處送我下船!”
雍王萬萬沒有想到我會主動下船,一時間搞不清我真正的意圖何在。
我又向前走了兩步:“皇叔!侄兒就此與你別過,你最好對父皇說是我執意要單獨前去。父皇性情暴烈,若是知道此事真相,恐怕會對皇叔不利。”
雍王一張麵孔頓時變得煞白,他生平最懼怕的就是我的父皇,想到皇兄翻臉無情的樣子,他整個脊背都被冷汗濕透。
我的目的就是打擊他內心中最為薄弱的環節,我淡然笑道:“不過你和父皇手足情深,也許他不會深責……”
雍王握劍的右手不斷發顫,劍尖終於無力的垂了下去。此時底艙的水手聽到動靜,一個個拿著棍棒魚叉從舷梯衝了上來,看到同伴被雍王刺傷,無不義憤填膺,眼看一場暴亂又要發生。
我屈身扶起那名受傷的水手,將他交到孫三分的手中。那些水手已經將雍王和他的隨身武士團團包圍了起來。
我大聲道:“諸位兄弟,請聽胤空一言!”也許是我剛才在匪徒夜襲的時候表現出的勇氣,這些人齊齊的靜了下來。
我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屈膝在眾人的麵前跪了下來,誰都沒有想到我一個堂堂的皇子居然跪在他們的麵前,整個場麵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我充滿深情道:“胤空遠離大康,不知何日才可回還,第一個需要拜的就是故土!”我恭恭敬敬的在甲板上上拜了一拜。
“第二個要拜的就是大康百姓,若沒有他們,焉有我大康數百年基業!”我又在甲板上拜了一拜。
我環顧眾人:“第三個要拜的就是你們,若沒有眾位兄弟拚死相保,胤空早已死在匪徒之手,你們保住的不僅僅是胤空之性命,還有大康萬民安居樂業的希望!”我屈身又要拜下去。
“平王殿下!”激動之極的聲音此起彼伏的響起,甲板上所有的武士和水手一個個熱淚盈眶的跪了下去,隻有雍王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我哽咽道:“樓船雖然遍體瘡夷,卻承載著大康萬民的全部期望,能夠為大康實現和平的不僅僅是我自己……還有你們,我們每一個人都肩負著同樣的重擔……”我一輯倒地,人群中傳來激動的哭泣聲。
人群緩緩散去,雍王武士和水手之間的衝突終於劃上了圓滿的句號,我冷冷望向一臉羞慚之色的雍王,大康的天下就荒廢在這幫庸碌無為的皇親國戚手裏。
即使是雍王的親信武士此刻看我的眼神也充滿了崇敬之情,我的內心卻沒有感到任何的得意,這些匪徒並不是為了劫取財物,他們的真正目的是殺死我,破壞康秦之間的和談,從剛才的事情我有理由相信,幕後的主事者來自大康的內部,而且此人定然身居高位,對我們此行的具體路線了如指掌。
雍王在危機中幾近崩潰的表現,不得不引起我的警惕,我要摧垮他的全部信心,讓他在整個團隊中失去所有的威信。
我向雍王手下武士道:“剛才的混戰中死傷了不少的水手,你們脫下鎧甲,去下層幫忙!”這些武士已經被我完全折服,二話不說的脫去鎧甲,加入了水手的陣營中。
雍王惶恐不安的說道:“他們都去劃船,誰來保護我們的安全?”
我淡淡的笑了笑:“皇叔的艙房已經收拾完畢,我若是你,就會安安穩穩的睡到秦都!”雍王本想發火,可是遇到我淩厲的眼神,他馬上垂下頭,灰溜溜的向自己的船艙走去。相信在他的內心中,三十一皇侄早已非昔日那個乖巧懦弱的孩子,讓他不得不刮目相看。
孫三分已經為那名水手把傷口包紮好,他向我欣賞的點了點頭,背起藥箱向底艙走去,那裏還有很多傷員等他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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