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改革開放總設計師曾經說過:打開窗戶,新鮮空氣會進來,蒼蠅也會飛進來。
我又實在忍不住想剽竊一段已被請出教科書的魯迅先生在八十多年前寫下的文字:看見魚翅,並不就拋在路上以顯其“平民化”,隻要有養料,也和朋友們像蘿卜白菜一樣的吃掉,隻不用它來宴大賓;看見鴉()片,也不當眾摔在茅廁裏,以見其徹底革命,隻送到藥房裏去,以供治病之用,卻不弄“出售存膏,售完即止”的玄虛。
引經據典絕對不是為了湊字數,但以我這點文化水平還是點到為止,不好妄加品評,畢竟那個年代我還很小,不懂大人大事,隻覺得那時能下海去南方的人都很牛逼——包括《我愛我家》裏的賈誌國——起碼看起來很牛逼。
之後警察怎麽處理的小菲,我不是很清楚。不管怎麽說她當時正懷著孕,下場應該不會太慘。我到是十分好奇她和那位香港富商最後的結果是什麽,不過實在打聽不到下文了。
唯一能確定的是良子肯定被判了刑,鮑麗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從海南回來的。
良子被抓進去以後,他的那些高利貸債主找上了鮑麗,無理的要求鮑麗提供良子和小婷小菲家裏的信息,或者幹脆直接替良子還錢,還去鮑麗的公司堵過她。鮑麗一個女人怎麽可能不害怕,鬧得整天提心吊膽不得安寧。更悲催的是,公司裏的領導不知怎麽知道了鮑麗與當地黑社會之間的糾葛,將她勸退了。鮑麗沒有辦法,隻好回到家中暫避。
而對於良子所說的在鮑麗的樓上,花盆無端飛出去的事情,我更願意解釋為:那是一個吸毒者的精神幻覺吧。
鮑麗對鮑阿姨說,小婷在她的公寓借住期間,有一次下班回家,正好看見小婷吸食完毒品躺在**飄飄欲仙,氣得鮑麗狠狠的抽了她幾個耳光。小婷不生氣,也不躲閃,隻是半眯著眼睛微笑的說:“鮑麗姐,你看到了嗎?天上漂浮著一座城市,那裏的陽光是七彩的,那裏的月亮的是溫暖的,那裏空氣是香的,水是甜的。那裏的人們是不需要記憶的,因為他們沒有痛苦哀傷。我不要總是透過玻璃窗去看風景,我想去那座天上的城市生活,我一定要到那裏生活。可它太高太高了,我努力的飛啊飛啊,總是差那麽一點,就差那麽一丁點。鮑麗姐你快給我,再給多給我一點,我就可以飛上去啦……”
直聽得鮑麗恐怖萬分。因為,自從她產生南下的想法之後,夢中也是總會出現一座與小婷的描述別無二致的天空之城。
鮑阿姨還說,鮑麗回來之後提過我老舅幾次,能看出來她對這位前男友還是有些眷戀的。鮑阿姨也想到過找我媽商量重新為兩個年輕人製造一次機會,可又顧慮當初是鮑麗不告而別的,所以實在張不開嘴。
我媽聽到這裏,說:“隻要兩個人般配,以後日子能過得好,有啥好不好意思的。你等著,今天晚上我就去找小華說,看看他什麽態度。”
然而鮑阿姨卻無奈的搖搖頭,說:“小宗子,你別費心了,鮑麗昨天已經走了。”
我媽特別吃驚:“走了?又回海南了?她不怕那群臭流氓再找她麻煩呀?”
鮑阿姨歎了口氣:“她沒回海南,這次去的是深圳。”
我媽大失所望:“這孩子真倔。”又無法理解的感歎道,“怎麽這下海跟吸毒似的,還上癮啊?”
從此以後,鮑麗阿姨在我的故事裏徹底殺青。未來的日子裏,除了我老舅婚禮那天,我遠遠看到了一個很像她背影以外,再也沒有了任何的戲份。不曉得她最終有沒有找到屬於她的那座天空之城。
至於那封寫著我老舅名字的信以及那支六麵獸的變形金剛到底是不是她送來的,則無從考證。但我實在想不出誰還有理由去做如此古怪荒唐的事情。我猜信裏的內容應該是約好時間地點,要是我老舅還有舊情複燃的意思,就去跟鮑麗見麵;假如我老舅早已對她徹底死,雙方都沒必要再尷尬一次吧。隻可惜我老舅沒機會看到。
當然,這完全是我的憑空臆斷。信裏究竟寫了些什麽,估計陸老師永遠也不會告訴我的。
有一失必有一得,雖然遺憾的錯過鮑麗,但那天我媽陪著鮑阿姨來到宗大夫的中醫診所,卻無意中聽當地人閑扯出一件挺有意思的小八卦,解開了困擾她許多天的一個迷團。
鎮子上有個臭無賴,不久前跟魚販子起了點小衝突,於是心懷怨恨,趁人不備之機偷偷往魚販子的魚肉裏紮大頭針。附近好幾位居民都讓大頭針傷了嘴,前前後後害魚販子賠了不少錢,還背上一口大黑鍋,賣買差點沒黃了,直到前兩天臭無賴故技重施之時才被逮住了現形。
聽得我媽哭笑不得,人家紮的都是嘴巴子,隻有我兒子一步到位捅噪子眼兒裏了。這小子是倒黴呢還是幸運呢?
不論人們多麽希望留下歲月的腳步,時光仍然不會為任何人的虔誠而稍做一絲一毫的停留。很快,掛曆上的年份變成了公元一九九三。元旦過後,春節將至。在這段時間裏,我媽終於處理完了最後積存的一批花生米,告別了“小商小販”的身份。
春節放假前昔,我媽單位開了一次全廠大職工會,會議的主要內容有兩個,其中之一就是大家此前一直流傳得沸沸洋洋的集資。
廠長噴著吐沫星子,先表明了廠領導班子在新的一年裏實現扭虧為盈的決心,闡述了購賣新技術聘請高端人才的工作計劃,臨了又進行了一番**澎湃的講演:我們企業為什麽在一片大好的形式下難以取得突破性進展?就是因為職工們嚴重缺乏主人翁精神!集體是大家,個人是小家;大家安定才能小家幸福。所以,當我們的大家遇到了困難,作為集體的一份子一定不可以計較眼前得失,隻顧個人利益。應該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團結一心患難與共,齊心合力渡過難關!
在眾人麵麵相覷的掌聲中,領導看準火候公布了資集方案:本次集資采取的是最新式的股份製計算方法,每份集資股一萬元。參與者終身都可以享受年底分紅的待遇,多繳多得!又幾次三番的強調,集資本著自願的原則,請大家在積極響應號招的前提下量力而為,廠裏絕對不會因為哪些人沒有參於集資而給誰穿小鞋的。
正當許多職工暗鬆一口氣的時候,廠長輕描淡寫的說出了本次會議第二項內容:我們工廠由於長期以來一直是國營集體模式,難免會遺留一些人浮於世的情況,在市場經濟環境中嚴重影響了企業的發展。為了徹底解決這個詬病,領導們經過慎重考慮,忍痛決定進行一次小規模的人事精簡。當然,此次人事的變動是極其微小的,僅僅針對一些平時不求上進、對集體沒有感情、對工作缺乏熱情的個別同誌,請大家不要有什麽思想包袱——特別是那些湧躍參加集資的同誌,就更不用擔心自己的崗位會被精減掉啦。
最後,值此新春佳節之際,本來應該給大家發些福利了表領導們的心意,就算發不了福利也應該把拖欠的工資解決一部分。然而非常遺憾,廠裏資金實在太緊張了,太困難了,連招待客戶的五糧液都快喝不起了。所以,先給大家拜個早年,希望各位在新的一年中,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裏埃!大家不用太感激,這都是領導們應該做的,散會!
一般領導的講話都比較有水平,咱們平頭老百姓可能有些地方聽不太明白,所以我鬥膽為各位看官們簡單翻譯一下。總結起來,本次會議的中心思想就是:廠子快他媽黃鋪兒了,你們一人最少交一萬塊,不交的明年就給我滾蛋下崗。都已經這個逼樣兒了年前發工資肯定不可能,想要點柴米油鹽過年貨純屬做夢,回家先喝西北風去吧!
還好我媽賣花生米多少掙了些錢,年夜飯還至於吃土,可一萬塊錢的集資款真讓她犯了難。回家跟我爸一商量,我爸憋了半天沒吱聲,抽了兩根煙才說:“說實話,這麽長時間咱單位裏一分錢都沒開出來,我也合計真不能繼續在廠裏挺著了,明年還得出去找活幹。現在家裏剩這點積蓄基本都是你去市場賣花生賺的,我沒有發言權,參不參加集資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媽長歎一口氣:“你要是再出去找活你廠裏肯定不能要你了,我要是再下崗以後老了倆人一塊整個沒勞保,得個病都沒人管。我到是想交集資款,可現在手裏錢差不老少呢。”
我爸咬咬牙:“過年不欠帳,等過完年的,再想辦法出去借點吧。”
我媽沒回答,我知道,她心尖上有隻小手,一捏一捏的揪得她胸口憋悶得厲害。
我爸一把抓起我胳膊,說:“大光啊,跟你商量個事,今年過年就別賣新衣裳了。爸先帶你去剪個頭,再洗個透亮澡,不管咋說,過年得有個過年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