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媽媽再次回到家裏的時候,肚子已經腆得老高。誰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熬過來的,還保住了未出世的孩子。黃爸爸沒有跟妻子劃清界限以圖自保,所以受到了牽連。然後,一家三口半人被迫下放到東北的一片農場。
或許那個年代造就了無數無辜的“罪人”,但黃媽媽的所做所為絕對不算冤假錯案。而且他們的狀況也很幸運,畢竟,家還在,人也在。麵對如此境遇,黃爸爸完全有權力心存不甘,可他卻選擇死心塌地的安於現狀——他甚至連一句苛責的話都沒有,甚至有些滿足的沉浸在勞動、學習、寫思想匯報的枯燥生活當中。
不過黃媽媽變了,她經常用惡毒的眼睛瞪著周圍的人,喃喃自語道:“你們都是鬼……”
來到東北的第二個月,黃媽媽又生下一個男孩。這個男孩很健康,從來不鬧病,可就是愛哭,整天整宿的哭,卯上一股勁誰也哄不好。
孩子滿三個月後的一天,隊長將黃爸爸叫到辦公室,劈頭蓋臉的問:“老黃,你還想不想翻身了?”
黃爸爸非常詫異:“怎麽了?”
隊長點上根煙:“你還好意思問咋地了?你能不管管你家那老娘們兒,成天在外頭胡說八道的瞎扯啥呀?”
黃爸爸心中一沉:“她……她都說什麽了?”
隊長深深嘬了口煙嘴,吐出一片白霧:“說啥了……嗬嗬,老黃,你的材料我看過好幾遍。你家是因為啥到咱們這疙瘩來的你心裏不比我有數啊?我這也是為你好,回去好好歸攏歸攏那敗家娘們,我聽見了能找你嘮,碰上那別有用心的你好得了啊?”
聰明人一點就透,黃爸爸衝隊長深深鞠了一躬,出去了。
當天晚上,一向安靜的黃家屋裏傳出了叫罵聲。黃爸爸高喊道:“挺好的一個家已經讓你折騰成這個樣子了,你還想怎麽著?”
黃媽媽聲音一點不比他低:“怎麽著?我要行善!我要渡人!我這都是為了這個家好!”
黃爸爸簡直覺得無法理喻:“你那個什麽狗屁護法都不知道死哪去了?你還渡什麽人?那就是個騙子!”
黃媽媽據理力爭:“大護法給我托夢了,她說她已經功德圓滿去享福了!以後,我就是新的大護法!你們這些不知道醒悟的可憐人全都歸我渡!”
黃爸爸差點吐血:“渡渡渡!你看這個家已經讓你渡成什麽奶奶樣了?你還不知道好歹!”
黃媽媽反倒認為這是自己的功勞:“要不是我之前積下的德,咱們家裏人能沒事嗎?你能抱上倆兒子嗎?這都是咱們家的業!”
黃爸爸竟無言以對:“你……”
黃媽媽完全是勝利者的姿態:“誰也不能攔著我渡人行善,誰攔著我誰就是鬼!我跟他鬥爭到底……”
兩口子吵到深夜,以黃爸爸完敗收場。
隔天早晨,黃爸爸實在不愛看黃媽媽的嘴臉,早早下地幹活去了。黃媽媽伺候小黃皮子吃飯,可小黃皮子似乎由於昨晚父母吵架受到驚嚇生了病,隻動了兩筷子便咽不下東西了。黃媽媽摸摸他的額頭,滾燙,於是問道:“怎麽了?是不是可難受了?”
小黃皮子委屈的點點頭。
黃媽媽生氣的抱怨道:“都是你爸不知好歹,造下的惡業。你等著,媽這就出去行善渡人,多積點功德,讓你快點好。”說完,把小黃皮子扶到炕上躺下蓋好被子,又囑咐了一句,“看著點你弟弟,別讓他掉地上。”
可穿上衣服還沒等出門,小兒子突然嚎啕大哭起來。黃媽媽不得已又回到炕前,抱起小兒子哄,哄了老半天才把啼聲止住。沒想到,她才邁出門檻一隻腳,小兒子又哭了起來。黃媽媽沒辦法,隻能進屋接著哄。打這開始,也不曉得撞了哪根邪筋,隻要黃媽媽要出門,孩子便玩了命的哭,每次哄好至少二十多分鍾,連著折騰了五六次,小半天都快過去了,黃媽媽愣是沒離開家半步。
耐心和精力即將雙重崩潰的時候,黃媽媽的腦中突然響起了大護法熟悉的聲音:“凡是擋著你行善消業的那都是地獄裏跑出來的惡鬼。這孩子不是你兒子,他就是個想禍害你的小鬼,托生到你家了……”
愣神的功夫,小黃皮子艱難的的從被窩裏爬了出來,有氣無力的說:“媽,你就放心出去吧,我在家照顧弟弟。”
黃媽媽的眼淚瞬間流了出來,看看一直哭鬧不停的小兒子,又瞅瞅乖巧懂事的大兒子,心中頓時波瀾萬千。她放下小兒子,憐惜的捧起大兒子的臉,親了又親:“好孩子,真明白事兒。媽今天獎勵你,說,你想吃啥好吃的了?媽都給你做!”
小黃皮子受寵若驚。自從來到這冰天雪地的東北,他就沒有看到過母親的笑臉。黃媽媽慈愛的目光給了他莫大的勇氣:“我想……我想吃肉……”
這個情理之中的要求一下給黃媽媽難住了,自從下放到農場,老黃家平時連個油星都見不著,上哪給孩子弄頓肉吃呀?”
就在黃媽媽犯愁之際,嬰兒的哭聲又一次驚天動地的響起。黃媽媽眼睛一亮,抱起小兒子,對小黃皮子說:“今天晚上媽就給你燉肉吃,你等著。”然後,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晚上,黃爸爸收工回家,一進屋,迎麵撲來一股肉香。黃媽媽在灶台前忙活著,小兒子不知所蹤。桌子上擺著一碗肉,可能是沒有醬油的關係,肉塊慘白慘白的。
小黃皮子坐在桌子旁,乜呆呆盯著肉碗發愣。終於,他忍不**,抄起筷子伸了過去……
烤肉店的門被猛的推開,打斷了黃皮子口中的故事。一個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小夥子朝黃皮子大聲嚷嚷:“哥,咱媽又犯魔怔了,我實在整不了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黃皮子並沒表現得特別著急:“咱媽又咋地了?”
小夥子一屁股坐在離門最近的椅子上,:“還那樣唄,吵吵吧火兒又鬼兒又神兒的。我就不明白了,咱倆都是他兒子,為啥她死活看不上我,非說我是來禍害她的小鬼。”邊說邊沒好氣的將手裏一對拐杖重重往地下一墩,靠在桌旁。
憨子這才注意到,小夥子的左腿膝蓋以下空空如也,褲子腿紮了個結,像大白兔奶糧的包裝紙一樣垂著。
黃皮子摸摸下巴,說:“行,我回去看看。店裏馬上就要上人了,你盯著點。”
憨子見狀連忙知趣的告辭:“那老黃,你有事你忙,我先撤了。”又高高拎起裝著肉料的塑料袋,“謝謝啊!”
黃皮子也不挽留,揮了揮手:“有空多過來坐坐。對了,你別把肉煨時間太長,容易懈。”
到了周末,憨子與我老舅和鄭大寶約好的家庭烤肉晚宴如期舉行。也不知道憨子是真缺眼子還是故意使壞,在生碳火的時候給大家轉述了黃皮子這個不知道真假又沒講完的故事。
鄭大寶聽後沒心沒肺的瞎開玩笑:“我知道他家烤肉為啥好吃了!他家肉肯定是普通牛羊肉沒錯,關鍵就是這煨肉的料子裏放人油了,人油細粉兒,煨出來的肉口感又滑又嫩的。”
我老姨越聽越惡心:“鄭大寶你有點正形兒行不?大光還擱這聽著呢,你別嚇著孩子!”
鄭大寶嘻皮笑臉:“老妹妹你咋還急了呢,我這不鬧著玩呢嗎?”
不過,說笑歸說笑,那天的肉味道確實不賴,然而最後卻剩了不下三分之二。飯桌上,所有人的筷子都不由自主的往素菜上夾。
這段寫完,重新修改了一遍稿子,發現與之前的篇章相比,這個故事講的十分不負責任。
黃皮子弟弟的腿是不是被黃媽媽砍掉下鍋燉了?那麽小的孩子受了這麽重的傷又是怎麽活下來的?黃皮子沒直接告訴憨子,所以憨子也沒跟我們講明白。其實那天他對這個素材描述得非常簡單,總結起來隻有一句話:黃皮子他媽信邪教信得走火入魔,把親生小兒子的腳剁下來給燉了。至於上麵那些細節,憨子舅講的稀裏糊塗。包括那瓶所謂的聖水,誰也猜不透究竟藏著怎樣的玄機。後來我聽一位專業做會銷的老哥說過,有的保健品吃上就見效全是因為激素的作用,根本治不了病,跟早些年一些江湖遊醫用大煙葫蘆水調理人一個道理,才隱隱若有所悟。
很可惜,我的想像力並非無邊無際,黃皮子最後挖得那兩個坑,我實在想不出更好橋段圓上,隻好故弄玄虛做個開放式結尾。
還是那句翻來覆去的話,我是個講故事的,有義務盡我所能讓故事有血有肉。這是作為一個故事講述者的基本守則,也是對讀者與聽眾應有的敬畏心。同樣,有了敬畏心,才能讓我為人處事的時候不會太過放肆與潦草。
可是,更多的時候,我怕我會像黃媽媽一樣選錯了敬畏的對象。
根據這個故事,最後再說段番外話:幾年之後,我聽到了一則令人匪夷所思的流言,說某著名光頭笑星代言的一個火腿腸品牌是人肉做的,企業裏有火葬場的股份。
大部分人都當笑話聽,卻著實給我惡心夠嗆——那個火腿腸我沒少吃,而且味道與黃皮子飯店裏的烤肉有點像。